高俅自然不知道自己心愛的三個女人正各懷心思,他眼下立足於嚴均府中,兩人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王厚的那一封私函上。由於他高俅算是王厚名正言順的舉主,因此,雖然他和王安石執政那會的一言九鼎根本沒法比,但王厚依舊按照乃父王韶的舊例,在往朝廷遞送正式文書的同時,也會送一封私函給他,其中諸多情由便比公文要詳細得多。
對於這種好意,高俅自然是全盤照收,至少在他的印象中,至少在這一兩年間,西北戰事方面還是相當順利,扶持這樣一個軍方背景的人對自己不無好處。至少,因為自己的那封奏折,一旦大勝之後,自己便能再進一步,和蔡京分庭抗禮就不是一句虛話。但是,同時也需要重視另一點,王厚和西軍的那群將領並不是十分和睦。
「大宋的將帥失和是常事,但其中不無朝廷縱容的緣故。」
聽到嚴均這句犀利露骨的話,高俅幾乎一口把茶水噴了出來,看向嚴均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要不是他和對方相交至深,幾乎會以為嚴均才是穿越的那個,要知道,無論兩人交情再好,說這種話仍然是很大的忌諱。
「伯章兄你不用看我,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說說實話罷了。」嚴均卻仍顯得若無其事,他伸指彈了彈那信箋,不無譏誚地說,「不提別的,統軍的大多是文官,上陣拚殺的全都是武將,彼此忠君報國的心思固然一致,但服與不服卻難保了。而武將之間又往往多意氣之爭,山西種姚皆是將門世家。這些年兩家明爭暗鬥,西軍幾乎也就分作了幾派!朝廷是不能管麼?朝廷只是不想管!朝廷看到的是,有了這樣地競爭意識。上陣的時候便會更加拚命搶奪軍功,軍中便不會一枝獨大※以說,內耗不僅僅在朝堂之上,更是在諸軍之中,朝廷最精銳的西軍尚且如此,又何況是其他地地方?」
「均達,沒想到你比我還要憤世嫉俗。」高俅不由露出一絲苦笑。連忙詞鋒一轉道,「對了。你那個新上司怎麼樣?」
所謂的新上司,便是剛剛以資政殿學士知樞密院的蔡京之弟蔡卞。在朝堂人員選擇方面,趙佶更多考慮的是年齡,大約是當初對那些七老八十的老臣佔據了高位大有不滿。因此如今受詔入京的很多都是年富力強且資歷豐富的臣子,似蔡京阮大猷都是剛過五十,而蔡卞則只有四十出頭(史料中對其出生年份有多種說法,這裡取地是1058年),他高俅和嚴均全是剛州三十而立。可這樣一來。朝廷中當初熙寧新政的人便佔了大大地上風,畢竟,連趙佶自己也是偏向於改革的。
「你是說蔡元度?」嚴均眉毛一挑,突然冷笑道,「他的心思當然是深沉得很,兩相廝見的時候,他倒是相當客氣,一個勁地說我是少年英傑。我那時倒在心裡說,要說少年英傑,誰能比得上十二歲便登進士第地蔡元度呢?他這一次入主樞密院,其實朝中不無議論,他自已也上書堅辭,可謂做足了姿態,不愧是當初人稱的元符內相。」
高俅微微點了點頭,他正是從元符時期的驚濤駭浪中涉險過關的人,當然知道嚴均所指為何。那時章惇在前台,蔡卞在後台,兩個人配合得幾乎天衣無縫,人道是惇跡易明,卞心難見,足可見其人心術絕不在乃兄之下。只不過蔡京結交宮闈的本事遠遠在蔡卞之上,更有蔡攸這麼一個善於鑽營地「好兒子」,所以才能夠在趙佶登基之後排除萬難後來居上。
「均達,不管怎麼說,王厚眼看就要用兵了,樞密院這一頭你一定要牢牢把住,只有憑借這個功勞,你才能更進一步。」既然嚴均如此不避嫌疑,他索性也免了那種隱晦的語氣,「你我能夠這麼快地坐上現在的位置,靠的是聖上的信任,但是,如此並不穩當。一旦西北大勝,聖上大悅之下必然厚加封賞,到了那個時候,你至不濟也能晉陞直學士乃至學士,再下去就能簽書樞密院事了。眼下正是彼此落子的時候,一點疏漏都不能有。」
「伯章兄放心,我明白。」嚴均重重點了點頭,突然出言提醒道,「另外我知道阮大猷新近靠上了你,你也要小心,此人也是個兩面三刀的,關鍵時刻難保不反水。」他一邊說一邊含笑伸出了手,意味不言而喻。
高俅伸出右手和對方互擊了一下,最終大笑了起來。彼此的目標已經相當梅了,在到達政事主持樞密院地頂點之前,他知道,他和嚴均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都會是最堅實的盟友。
與此同時,蔡京蔡卞兄弟也正在書房敘話。和蔡京相比,蔡卞在趙佶登基後經歷了諸多波折。先是被人上六大罪,然後則是出知江寧府,連貶少府少監、分司池州※幸這種日子只持續了不到一年,先是起知大名府,然後遷揚州,召為中太乙宮使,最終擢知樞密院。這一連串的波瀾下來,原本就城府深沉的蔡卞看上去不免更加內斂,觀其外貌,誰也看不出來他比蔡京要年輕十多歲。從少年得志到後來的諸多磨折,他早已歷練了出來。
「元度你既然回來,我就放心了。」一直以來,蔡卞的職位幾乎都在蔡京之上,蔡京在紹聖年間能夠屢屢陞遷也多半靠了蔡卞之力,如今他正位首相,自然不會忘了投桃報李。「樞相之位非同小可,如今正值朝廷用兵的時候,聖上既然將樞密院交給你,足可見信任。唉,想不到紹聖元符之後,你我兄弟還能有這一天。」
「大哥的得用早在大家預料之中,聖上不過順天意民心而已。」蔡卞自矜地一笑,目光又落在了蔡京身後那滿是書籍的櫃子上。「說起來聖上雖然並非儲君出身,卻是天資聰穎,凡事皆有判斷不說,還往往喜歡越級提拔官員,大哥這個首相當得不容易啊!」
蔡京自然知道蔡卞指的是誰,卻只是無所謂地一攤手。「聖上雖然簡拔了官員,但若是別人不服,其人仕途之路同樣是不好走的←們兩人雖然年輕,但卻在為人處事方面相當老道,我在仕途沉浮多年,也不得不佩服他們。元度,你目前是嚴均的上司,你覺得此人究竟如何?」
「唔,我和他才見過兩三次。」蔡卞若有所思地回憶了一陣,想起那張彷彿對一切都能泰然處之的臉,頓時眉頭微皺。「年紀輕輕別無後援,卻能被聖上授予河西房和北面房兩房大權,可以說是從未有過的殊遇,依我看來,這個人比高伯章更值得注意。高伯章是因為從龍之功一步步拔擢上來的,畢竟聖上和他亦師亦友情分非常,可嚴均卻是靠著自己脫穎而出←缺少的只是資歷,論真才實學,絕對不在你我之下。大哥,你就沒想過拉攏此人麼?」
「拉攏?我不是沒想過,但已經晚了。」蔡京苦笑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當初本想將蕊兒許配給他,誰料他立刻以喪妻未久加以推托。照此看來,他對於聲譽這一點相當看重,不是會輕易屈服的人。再說,我回京的時候,他已經是聖上面前的紅人,想要籠絡也缺乏機緣。而且當初他出使遼國歸來被人構陷險些獲罪的時候,正是高伯章替他說的話,所以兩人早就互為表裡不可撼動。」
「那就沒法子了。」蔡卞滿臉的惋惜,沉默了片刻方才笑道,「不過如今也不必太憂心,看聖上的態度,是希望大哥你和高伯章能夠同舟共濟的,之所以將尚書右僕射虛位以待,想必也是等著那一刻。而崇恩宮那位剛剛進封太后,自然會更偏向於大哥這一邊※以說,形勢其實相當有利。再者,蕊兒不是馬上就要嫁給高傑了麼?」
聽蔡卞提到女兒,蔡京捋了捋下頜鬍鬚,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說起此事,我現在倒能夠體會王荊公當初將愛女許配給元度你的心情了。」見蔡卞錯愕之後心領神會地露出了笑容,他也順勢輕歎了一聲,「這高傑雖然算不上才華橫溢,卻勝在心志極堅,而因為其兄長的關係,仕途也必會坦蕩通達,總算也能配得上蕊兒。」
「大哥你喜得佳婿,就別在我面前故作感慨了!」蔡卞哈哈大笑道,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大事,「對了,攸兒如今仍舊是鴻臚寺丞。自從聖上登基以後,他的官位便未曾挪動過,你是不是應該……」
「你就不用擔心那小子了,聖上遲早會記得他的。」蔡京一想起前些時候的那件事,頓時覺得頭痛不已。「你是不知道那小子闖了多大的禍,若非此次聖上撮合了這一樁婚事,我都想找個由頭將其打發到外面做官避避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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