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塵埃落定了!」
高府書房中,宗漢長長舒了一口氣,看向英娘的目光中多了幾許欽佩。儘管他通過嚴均多多少少對皇帝吹了些耳旁風,但是,英娘這個主婦在關鍵時刻仍舊令人刮目相看′說不見得是事事妥帖,但在倉促之間能夠做到那樣已經是著實不易了。
英娘的臉上卻殊無喜色,確切地說,她仍舊感到了深深的挫敗。昨日,久久沒有處置鄒浩一案的趙佶終於頒布了聖旨。自趙佶登基召回鄒浩以來,鄒浩歷任中書舍人、兵部侍郎,而後又因曾布的緣故以寶文閣待製出知江陵府,改知杭州,雖然權有高低,但一直都算得皇帝信任。而這一次因吳世材的彈劾以及之後吳世材的死,趙佶不得不將其貶為衡州別駕,並下令安置永州。對於力保鄒浩的一群言官而言,當然幾乎沒有人能夠接受這樣的結果。
然而,畢竟吳世材死得不明不白,有著相當年紀閱歷的台諫官都明白,這只是一個開始。於是,當上書措辭最為堅決,指斥吳世材最為激烈的幾個言官紛紛被貶出京,最終留在京城的不過陳灌、陳次升、席旦、宗澤等少數幾人。可以說,這突如其來的一件案子,幾乎讓台諫中空缺了近一半的位子,而這些位子,無疑都是要用人填補的。
「大人還有幾天就要回京了,聖上遲遲沒有下令諸官舉薦,想必正是為了這個緣故。」宗漢見英娘始終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只得出言勸慰道,「夫人已經盡力了。這個局面對於大人不無裨益。至少,台諫官中剩下的這幾人對大人都有相當的好感,若是能再進一步,則事情不無可為。」
「不管怎麼樣,這一次都多虧了元朔先生居中籌劃。」英娘點頭為禮,然後徐徐站了起來。「現在諸事既然已定,我也不便再插手。偏勞先生了!」
心事重重的英娘並沒有徑直回自己的正房,而是順著小道去了女兒地小院。才踏進院門,她便聽到了一陣咯吱咯吱的笑聲,顯然是高嘉的聲音,心頭不由一鬆。
一想到自己居然忙得好幾天沒來看過愛女,英娘不由感到萬分愧疚。見兩個使女迎了上來,她自然而然地問道:「我這幾天都不得閒,也沒來看過嘉兒,她最近怎麼樣?」
「回稟夫人,小姐一直很好。已經會說好些話了。」一個使女連忙笑道,「倒是那位金大娘和芹兒姑娘來看過小姐好幾回,如今也在裡面。話說她們都是客居此地,老是來打攪小姐總有些不好。可奴婢也不敢攔著她們。」
「咦?」英娘被這兩個稱呼弄得莫名其妙,好半晌才想起對方說得是誰,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大嫂如今帶著女兒客居此地,不能沒有個禮數,以後你們一律稱呼金夫人,至於芹兒是大人和我的嫡親侄女,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比照嘉兒的,別虧待了她們。至於她們想到哪裡去都由得她們,總是一家人。哪裡分得那麼清楚!月荷,就照我這些話話吩咐管家。」
旁邊的一群使女僕婦都被英娘這番話說得一愣,待回過神來,那月荷便告罪一聲前去知會管家,其他人自然有些訕訕地。也難怪她們勢利。畢竟一方是落魄的親戚,一方是豪門家僕,難免會存著幾分輕視,如今英娘立了規矩,她們當然有些忐忑。
金氏聞聽英娘來了,寄人籬下的她哪敢擺大嫂的架子,慌忙帶了女兒迎了出來。見面還想行禮,卻被英娘一手攙扶了起來。
「大嫂,今後不可如此。」見金氏蒼老得像是四五十歲的老婦,再聯想當初柚埋之間相處得還算融洽,英娘更覺得一陣感慨。「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嫂子,芹兒都是我的侄女。你既然住在這裡,就把這當作自己家吧。」她順勢拉過了畏縮的高芹,輕輕撫摸著那略顯枯黃的頭髮,不無感慨地說,「這都是我的錯,早知如此,就該早些把大嫂和芹兒接過來。」
聽到這裡,金氏再也難忍心中苦痛,不禁抽泣了起來。當初丈夫做過地勾當她都是一清二楚,自從住進高府,她雖然吃穿不愁,卻總是擔驚受怕,如今有這麼一句貼心話,她頓感一顆心漸漸落了地。一旁的高芹看看母親,再看看一臉溫和的英娘,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這下倒好,裡屋的高嘉也順勢哭鬧了起來,弄得左右一陣忙亂。
英娘一邊安慰金氏,一邊令人哄著高芹,見兩人的情緒漸漸穩定,這才說道:「總而言之,大嫂今後若是有事儘管來找我,嘉兒雖然還小,但總是需要一個伴的,芹兒若是沒事盡可以來陪她玩耍。我和高郎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孤單一人也太寂寞,有了芹兒在也可以省卻我一樁心事。」她招手示意高芹上前,端詳了一下她身上的衣物,再捏了捏那根本沒有幾兩肉的胳膊,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也太單薄了,從明天開始,讓廚房好好琢磨幾道補益元氣的菜單。還有,天已經涼了,只有這幾身衣服決計不夠,謎讓錦繡坊的人上門量了尺寸,把大嫂和芹兒的四季衣服都備辦齊了。另外,讓大嫂和芹兒搬到旁邊的那個院落,這樣既離著我近,也能夠隨時來看嘉兒。」
聽到這樣一番吩咐,金氏自然是感動得熱淚盈眶,連感謝的話都說不出來,只得拉著女兒高芹讓她磕頭,剛拜下去卻又讓英娘攙扶了起來。只不過這樣一來,高府上下全都明白了兩人慢待不得,就連分撥過去地使女也勤快了不少。
由於英娘這些天一直早出晚歸,因此這一晚還是一大家子人頭一次在一起用膳,高太公自然是備感欣慰,連飯也多添了一次。到了飯後上茶的時候,偏偏僕人又湊巧送來了兩封家書。高太公忙不迭地催促媳婦拆開,而英娘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後,臉上儘是掩不住的喜色。
「公公,照這信上發出的日子算,高郎大約三日後就要抵達京城了!」
「哦?這可是好消息,他都快走了一年,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聽到次子即將歸來,高太公頓覺有了主心骨,連連點頭,眉梢眼角盡顯喜悅。不過他記得一共有兩封家書,連忙又問道:「那另外一封說的是什麼?」
英娘將信函遞了過去,笑吟吟地道:「這是三弟送來的家書,年底本就是市舶司押送銀兩的時候,他正好順便上京晉見,所以這一回他可以在家住幾天了。」
「真的?」高太公頓覺喜出望外,忍不住一拍巴掌道,「這真是雙喜臨門!傑兒任外官都有一年多了,雖說也有出息,但我這個當爹爹的連人也見不著,平時也總惦記著。」他說著竟忍不住站了起來。「對了,三郎年紀不小了,這一次回來也應該給他娶親了!」
一句話說得在場其他人都愣了,要知道,高伸高俅當初也是成親極早,而高傑之所以耽誤了下來,一是因為自己老是推托,二則是因為早早授了外官。如今這位高家三郎已經是二十有四,若再耽誤下去就成了咄咄怪事。
「公公說的是,我也該為三弟好好物色一位佳人了!」英娘也滿心歡喜地站了起來,「橫豎過幾天官人就要回來了,我到時和他商量商量,看是哪一家的小姐最合適。等到三弟成親,公公也就可以放下這一樁心事了。」
「誰說不是呢,如今老二眼看就要加官,老三也開始有了出息,我高家的門楣還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光鮮過!」高太公的語氣中充滿了興奮,對於他當初那麼一個平頭百姓而言,做官不啻是癡心妄想,想不到如今高家能夠一門出兩傑,這真是光宗耀祖的大喜。
英娘見一旁的金氏竭力遮掩臉上的那一縷黯然,連忙勸慰道:「大嫂,芹兒過了年就要十歲了,再過幾年一樣要出嫁,到時候,我和官人一定會為她挑一個如意郎君,大嫂你就放心好了!」
「芹兒的事情英娘會幫你留心,你大可不必擔心!」高太公這才覺得有些失言,連忙招手示意高芹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歎道,「還是英娘你想得周到,沒讓她們娘倆跟著那個混賬東西。高芹……高芹,這個名字我一直覺著起得不好,太小家子氣,趕明兒讓二郎重新想一個。我高家的閨女,怎麼著也不能讓人小覷了去。」
見英娘點頭答應,金氏也在旁邊賠笑,心中卻感到無比酸楚。女兒遲早是別人的人,待到女兒出嫁之後,她便再也沒了依靠。想到那兩個尚未成年便夭折了的兒子,她頓感悲從中來,卻不敢流露在面上,手中的帕子卻被攪得一團亂。
英娘敏銳地察覺到了金氏的心緒,左思右想終於還是悄悄遞了一句話。「大嫂,高家還有不少親戚受我們的周濟,等到那一天,你大可過繼一個兒子養老。你放心,此事我也會幫你留心的。」
金氏頓感渾身一震,目光中顯露出無窮感激,隨即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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