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商量的是掉腦袋的事,因此陳克韞早已提起了十二分小心,聲音也刻意壓得低低的。即便如此,他卻仍舊分神傾聽著外間的動靜。這趙府之內人員駁雜,誰能擔保沒有心懷叵測之輩。更何況,趙論的父親趙庭臣更是一個精明到極點的老狐狸,自己這一套糊弄趙諗還差不多,想要瞞過那個老傢伙卻絕不可能。
「陳兄,不瞞你說,我幼年曾經蒙神人在夢中授詩,自那時起,我就知道自己與別人不同,只是,只是此事也未免太……」趙諗欲言又止,最後才狠狠心把心裡話掏了出來,此時此刻,他自然是對陳克韞深信不疑。
「蒙神人授詩!」陳克韞眼皮子一跳,一時間心緒大亂′然與趙諗相交時間不長,但自打他上次有意現身救了趙諗一次之後,兩人之間便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深知這個趙公子不是愛打誑語之輩,這所謂神人就很值得商榷了。莫非,自己刻意選中的傢伙,真的有什麼虛無縹緲的大運?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中轉了轉便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笑話,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他陳克韞怎麼也不會去做。天命又怎麼樣,老子照樣可以置之不理!」既然如此,趙兄就更不應該妄自菲薄了。」他眼珠一轉便繼續巧舌如簧地鼓噪道,「你們趙家本就是渝州巨族,在周邊一帶也很有號召力,一旦振臂一呼,何愁大事不成?要知道,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北邊和西北,向來視西南為蠻夷之地,正該讓他們看看恣意妄為的下場!到時若是事成,趙兄自然有九五之份,若是不成,至不濟也能夠裂土開疆執掌一方大權……咦,不好!」他忽然聽到外邊有一個粗重的呼吸聲。
大駭之下一個箭步衝到了門邊,一把拉開了大門。這一看之下,他立時愣在了當場。
趙諗終於看見了那個面色鐵青的老人,本來被陳克韞撩撥起的心火立刻被兜頭一盆涼水澆滅了。怔了好半晌,他方才結結巴巴地叫道:「爹。爹爹!」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爹爹!」趙庭臣看也不看一旁呆若木雞的陳克韞一眼,大步走進了房間,劈頭蓋臉地怒斥道:「你讀了這麼多書,在京城經歷了這麼多世面。難道都是白費的嗎?別人怎麼說你就怎麼信,你知不知道,我們家能夠有今天,那是用什麼樣的代價換來的?就你今天說地這些話,要是換作別人聽見了。到知州衙門一上報,那轉眼間就能毀了整個家族!你……你怎麼這麼糊塗,居然聽信一個外人的胡言亂語!」
「我……」這一通怒罵頓時讓趙諗腦際一醒,但是,這非但沒有沖淡他剛才的那些癡心妄想。原本模糊的念頭反而更清晰了。「爹,你有沒有想過,朝廷上下是怎麼看我們這些內階的夷族地?是,我是胸有溝壑飽讀詩書,可是,在朝中那些大人物眼中,我依舊只是一個蠻夷!歷來進士科考中前三名的都能夠扶搖直上。可是我呢,堂堂一個榜眼至今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國子博士,一個俸祿連自己都養不起的微末小官!」
他越說越怒,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起來。「爹,你有沒有算過,我這些年在京城究竟花了多少錢?排場,府邸,僕人,還有那些請同僚的花費……哈。我力爭什麼事情都要和那些漢人一樣,可是,他們在背後是怎麼議論地,一個會讀書的蠻夷!夷夏之別永遠別想被人忘記,因為,那是孔聖人留下的哲言!如今朝廷還會念著爹爹你當初內附的功勞給我一個官做,可是,我的下一代怎麼辦,誰還會重視一個再也沒有危險性地熟夷!」
趙庭臣被兒子這一番疾風驟雨般的直言噎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整個人也有些搖搖欲墜,好容易才抓住一旁的椅子站直了身子。兒子都想過的事,他這個當老子的又何嘗沒有想過,但是,不這樣做又能怎麼樣?
他原本以為讓兒子在京城當官,能夠讓其看到朝廷地雄厚實力,順便能夠再進一步,如今看來,讓兒子讀那麼多聖賢之書,卻是害了他!「你這是要葬送趙家啊!」他痛苦地長歎一聲,倏地睜大了眼睛,「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和朝廷對抗的後果?皇佑四年,儂智高起兵的時候,佔據了十一個州,結果如何,還不是一朝兵敗如山倒?元豐元年,乞弟之亂席捲整個巴蜀,最後雖然耗費了四年,但終究還是敗北。以一佃山屹對抗傾國之力,這只有亂世才可能做到。如今好歹口兒不平盛世,誰會沒事就想著造反!」
陳克韞見趙諗被問得啞口無言,頓時心叫不好,連忙上前一步道:「趙伯父此言差矣,皇佑四年和元豐元年和如今又不同,那時整個大宋蒸蒸日上,百姓還能勉強維持一個活路,自然不會有大的亂勢,可如今呢?朝廷朝令夕改,在巴蜀之內橫徵暴斂,政令又是朝令夕改,早已是弄得天怒人怨!光是以巴蜀一地對抗朝廷當然不行,但若是朝廷無暇分心他顧,未必就沒有成功的可能,只要……」
「你給我住口!」趙庭臣原本就看著陳克慍不順眼,如今更覺得這個年輕人居心叵測。「我們家的事什麼時候用得著你插手?我剛才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你挑唆諗兒!我還道馬幫一向跋扈,什麼時候出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年輕人,孰料你是另有居心!從今往後,你們馬幫休想在我們趙家頭上再討到任何好處,你現在就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陳克韞勃然色變,再見趙諗臉上也是青一陣紅一陣,他立刻明白此時要是不能再加一把火,那就什麼都完了。急中生智下,他便重重冷哼一聲,裝出了一幅十分氣怒地模樣。
「好,好,趙伯父既然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說,就算我一片好心全白搭了!」他說著便意味深長地看了趙諗一眼,語帶雙關地道,「趙兄,美人江山擺在你面前,可惜你卻自己輕輕放過,只要你今後自己想起來的時候不後悔就好!我言盡於此,告辭!」他故作瀟灑地拱了拱手,竟返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陳兄留步!「趙諗終於被這最後一句話打動,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形同提線木偶一般為人擺佈的生活,他猛地下定了決心,匆匆上前把陳克韞拉了回來,寸步不讓地回頭盯著父親。「爹,我已經長大了,能夠辨清是非做出選擇!當年我的那個夢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就不肯冒一點風險!再這麼下去,我們家遲早會沒落,與其如此,還不如……」
「你說什麼!」趙庭臣見兒子始終執迷不悟,一時間再也顧不得痛心疾首,整個人立時暴跳如雷,「現在當家作主的是我,我絕對不會讓你胡來的!來人哪,來人哪……」他才叫了兩聲,場中情勢忽然一變。
「趙伯父,這就由不得你了!」
陳克韞鬼一般地現身在趙庭臣身後,輕輕一掌按在了他的後頸,此時只聽一聲悶哼,老人登時軟軟地倒了下去,眼中猶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陳兄,你……你這是幹什麼!」
「趙兄,你儘管放心,我只是讓伯父暫剛睡一會而已,等到天亮他自然就會毫髮無傷地醒過來。難道你想讓他驚動了府中僕役,壞了大事不成?」
「可是……他遲早都會醒過來,到了那時,別人還不是會知道!」趙諗一跺腳,一時追悔莫及,「你剛剛為什麼要動手,現在真是怎麼都說不清了!你讓我這個當兒子的怎麼做人!」
「只要你對外說令尊染疾需要休養,又有誰會知道其中奧妙?」陳克韞微微一笑,那笑意中卻隱藏著絲絲陰寒,「到了大局已定地時候,到時他只會替你高興!哪個當父親的不希望兒子有出息?難不成趙兄準備現在回頭,然後去安安分分當一個小小的國子博士?」
「我……」趙塗的臉上掠過一絲掙扎,最後狠狠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事後我再向爹爹負荊請罪就是!陳兄,那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接下來?」陳克韞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臉上倍顯猙獰,「接下來趙兄便可以得償心願了。白玲姑娘不是在趙府之內麼,只要能夠得到佳人身心,趙兄便又得到了一大臂助,要知道,她的影響力可不僅僅是在黎州雅州那一帶而已!趙兄你儒雅多才,比那個區區商人何止優秀千倍萬倍?我想白玲姑娘她會考慮的!」
屋內發生的一切躲在廊柱後的白玲看得清清楚楚,想到一直以來都沒有看到任何趙府僕役,她哪裡還會不明白趙庭臣的苦心。只可惜,執迷不悟的趙諗是沒法領會這一點了′然聽不清楚屋內的談話,但是,陳克韞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她卻看見了,權衡利弊之後,她立刻一個閃身隱入了黑暗之中。這種時候,只靠她一人自然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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