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靖國元年三月,遠道而來的遼使終於抵達了汴京,帶來的正是耶律洪基駕崩的消息。於是民間無不議論紛紛,須知一年之內,大宋先後崩了一位皇帝和一位皇太后,遼國也崩了一位皇帝,這怎麼看都是凶年的預示。
然而,朝堂上的重臣卻無暇顧及坊間的議論,對於他們而言,耶律洪基之死早已不是秘密,重要的是,如何借此一窺遼國虛實。這個時節,由於先前西北戰事的連連告捷,昔日強盛一時的西夏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最後還是靠了遼國的百般調停才終於讓大宋止息了兵戈,重新遣使入貢,這也是韓忠彥屢屢上書請求罷邊兵的一大原因。但是,趙佶深恨西夏的反覆無常,並不肯放鬆在西北邊境的防備。
朝上辯論不休,散朝之後,趙佶便召高俅於福寧殿便殿議事,但這一次,殿中除了他之外,還多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高俅裝作不經意地打量了那個青年幾眼,只見其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面目俊朗英氣勃勃,別有一番說不出的神韻,不由心中稱奇。
「伯章,你前些時日不是說要打探遼國虛實麼?他就是樞密院北面房副承旨嚴均,對於遼國的動向最是瞭然。你別看他年輕,當年在河間府為防禦推官的時候,曾經親自率兵力抗過遼國打草谷的游騎,絕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趙佶見高俅似有疑惑,便笑著解釋道,「朕好不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個俊才,召對了一次後頗為滿意。若是樞密院中能多這麼幾個年輕有為的能員,朕也不必始終憂心忡忡了。」
若是旁人,聽了天子如此一番誇獎,肯定會伏地謝恩連連謙遜,但是這嚴均卻只是微微躬身以示恭謹,連高俅都覺得其人桀驁。趙佶卻絲毫不以為忤。
趙佶回身緩緩落座,這才侃侃而談道:「前幾年我朝對西夏用兵屢屢告捷,就連黨項人的根本之地銀、夏、育、靜、靈五州也唾手可得,然而,遼國卻屢屢發文從中調解,所以才會給了黨項人喘息的機會。黨項人歷來反覆無常,見我朝勢大便上書稱臣歸附,領受大筆歲賜;見我朝乏弱便縱兵劫掠。禍害西北邊疆,實在是令人忍無可忍。不過,如今黨項人已經日薄西山,之所以能夠仍舊芶延殘喘,不過是因為遼國的干涉而已。」
「聖上所言極是。」嚴均一個箭步趨前躬身一禮,竟搶在高俅之前開口道,「不過,如今遼國也已經不復當年的威勢了。儘管遼國燕雲鐵騎號稱天下無雙,但據臣所知,在遼國已故道宗在位期間。由於大修廟宇崇尚佛教。遼國田地荒蕪無數,國庫中的錢糧也揮霍一空。那些權臣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遼國百姓早已怨聲載道。而現如今遼主新近登基。不但不知道勵精圖治,反而把自己的老師蕭烏納調出了京城,其敗因已經初步呈現。如此看來,若是遼主重蹈乃祖覆轍,遼國數百年基業很可能毀於一旦。」
高俅見嚴均說得頭頭是道井井有條,不由微微一笑。「聖上,確實,如嚴大人所說,我朝目前正面對著最好的契機,無論是遼國還是西夏。都已經走到了一個相當困窘地境地。如今遼使提出的那些建議,雖然不知道是出自遼國群臣的商議還是遼主一個人的意思,但其中關於通商的一條頗值得玩味。要知道,邊境榷場早已建立多時,諸物幾乎無缺,他們還要公然提出進行通商,這又是何意?」他見嚴均用一種炯炯的目光打量自己,也就不再大賣關子。
「遼國雄踞北方,時時刻刻都窺伺著我大宋腹地。否則也不會屢屢擾邊,甚至頻頻派出細作。如今,我北方交通地域盡皆為遼人掌握,而我朝對於遼國的瞭解卻只有區區一張地圖,除了知道遼國鐵騎的威力之外,幾乎對於其他戰備情況一無所知。我朝先前曾經捕得地遼國細作中,甚至有不少是宋人,那麼我朝是不是也可以尋找遼人作為內應?耶律乙辛乃是遼主的大仇,雖然先前道宗已經誅殺了大部分逆黨,但耶律乙辛一族卻並未被趕盡殺絕,如今遼主即位,勢必會拿他們開刀,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能拿這一點打主意?」
「不錯!」趙佶眼睛大亮,連連點頭道,「那些遼人收買的宋人細作無不是反對朝廷政令之人,我們確實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嚴均,據你所知,遼人叛逃來我大宋的,每年大概有多少人?」
嚴均不露痕跡地瞟了高俅一眼,心中大為驚訝←原本只認為此人因為有從龍之功才得以飛黃騰達,如今看來,自己的看法卻是太偏頗了。「聖上,遼人邊防極嚴,再加上我朝曾經推行保甲法,縱有三兩個混入大宋邊境的也會被遣送回去。反側是那些來往兩國的商賈中多有細作,但這些人都有官引,若是不能抓到真真切切的把柄,往往對這些人無可奈何。如今遼國提出通商,正可以把更多的細作派入我大宋之地,不可不防。」
「我大宋也可以趁機派細纂遼,這種事情不過是你來我往,大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高俅卻根本不擔心這種問題,如今地諜戰雖然慘烈,但能夠涉及高層次地並不多,因此無須太過憂心。「聽說耶律延禧和耶律洪基一樣篤信佛教,自幼便在內廷蓄養僧人,並且還拜在了幾位高僧座下為俗家弟子。而既然遼國民間也同樣信奉佛教,我朝不妨派幾位高僧入遼,小說字版首發想必有更大的功效。」
「唔,也罷,伯章,這些事情你就和嚴均兩個人商議吧←雖然在樞密院資歷仍淺,但朕已經和蔣之奇打過招呼,只要能夠調閱的檔案都能夠拿出來。」趙佶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突然又苦笑道,「遼國和西夏固然是日薄西山,其實我大宋何嘗不是積弊已深?百廢待興,百廢待興又何嘗是易事……」
退出了大殿,高俅見嚴均準備告辭,忍不住開口叫住了他。
「嚴大人……」
「高學士無須如此客氣,稱呼下官之字敦明即可。」對於適才殿上趙佶地一番感慨,嚴均仍舊耿耿於懷。「身為臣子者卻不能為聖上分憂,實在是令人扼腕。」
「若是天下都是像你這樣的官員,聖上就不會如此憂心了。」話雖如此,高俅卻仍有一絲隱憂未曾出口。趙佶如今確實勤政,朝堂上也顯現出一絲蒸蒸日上的勢頭,正合了史書上記載的建中之政,然而,誰能擔保這樣的情況能夠長久?自古以來,天子因為倦政而敗壞了朝政的例子多了去了,趙佶至今只有二十歲,若是過幾年失去了最初的大志,那後果就極為可怕了。
「對了,敦明,遼使既然前來報哀,朝廷便一定會派人前往弔祭。既然你對遼國山河都比較熟悉,是否願意作為副使到遼國走一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管怎麼樣,去過一趟之後,回來之後的諸般定計也就能夠更加牢靠一些,說不定還會有些別樣的收穫。」
嚴均聞言先是一震,隨後便低頭沉吟了起來。去遼國並不是一個容易的差事,由於兩國之間並不屬於和平共處地那一類,因此每次使節出使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為難,其中尤以曆法之爭為最。但是,若是能夠在這種場合下維持國體尊容,一旦歸來便會得到擢升,可以說機遇和風險並存。但是,對於他來說,能夠借此一窺遼國山河大貌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高學士能夠周全,下官感激不盡!」一瞬間,嚴均深深地彎下腰去,他很清楚,只要高俅一句話,此事馬上就能變成現實。
高俅含笑點了點頭,自汴京來往遼國只在數月之間,看來,自己很快就能得到準確的消息了。和嚴均分手之後,他又一路經過了好幾處朝官雲集的地方,一一打了招呼之後,誰知正好遇見陳灌和陳次升迎面走來←知道這兩人都是有名的直臣,一旦彈劾起朝官來半點不講情面,因此儘管官階高出他們許多,卻仍舊是點頭為禮。
「高學士,聽說新任監察御史宗汝霖是你推薦的?」陳灌答禮之後突然開口問道。
不等高俅答話,陳次升便笑道:「宗汝霖當初應試進士時的那份卷子,我輩台諫無人不知′然他因為說了直言而只得同進士,但確實顯現了一個諍臣的風範,這樣地人正是御史台中需要的。高學士能夠推薦這樣的人,足可見一片公心。」
聽到這樣的稱許,高俅不由愕然←由於擢升太快,從來就沒指望言官會對自己有什麼好評價,因此刻意和這群正人君子保持距離,誰知會因為宗澤的任用而得到這些人的認同。不過自己先前的諸般作為,他也就釋然了,先是上書廢編類局,然後是進言舉賢,以及後來的改元建中蜻國都有他的影子。
「台諫多諍臣乃是國之幸事,否則朝堂上都是一個聲音,苦的豈不是天下百姓?」
聽到這句話,陳灌和陳次升相視一笑,同時點點頭道:「若是朝中都是高學士這樣的官員,則天下百姓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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