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高俅歷來對時事直言不諱的態度,趙佶一直很是欣賞,此時的不加遮掩更是正對他的脾胃,換作別個大臣,縱使真的這麼想,也得拐彎抹角才會說出來,自然不會像高俅這麼直接。趙佶雖然沒有受過太子儲君的教育,但擔任教授之職的都是那些飽學鴻儒。那些人成天把聖賢之說掛在口頭,彷彿只要通曉儒學經義就能治理好國家,因此他更多的時候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只是嘴上唯唯而已。對於費盡心機方才得到皇位的他來說,只要乾淨利落,就算用一些為人詬病的手段也無所謂。
「好你個高伯章,要是讓韓忠彥那些墨守成規的老臣聽見你這些話,指不定又給你派一個罪名!」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一絲一毫怪罪之意,沉吟片刻便發話道,「如今是安素知樞密院事,他和韓忠彥一樣,素來對於用兵兩個字是慎之又慎,恨不得馬放南山永息兵戈,和他商量這種事情無異於對牛彈琴。不過,安素畢竟老了,朕準備任命一個年富力強的人簽書樞密院事,你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嗎?」
高俅聞言不由苦笑,上次他才向趙佶推薦了宗澤為監察御史,如今倒好,這個年輕的官家竟問起自己這種朝廷重臣人選,難道真以為自己有個百寶囊,人才一抓一大把麼?儘管他有心推薦一個武將出身的官員入樞密院,但一想到自英宗朝以來,能夠以一介武將的身份進入樞密院的就只有郭逵一個人,而且總共也沒待多少時間,只得打消了這個打算。
「聖上,對於軍事,微臣並沒有什麼大見識。不過,樞密院中年邁的又何止安素一個人?」高俅見趙佶一瞬間神色大變,心中更加篤定,「如今同知樞密院事的是翰林學士蔣之奇←也已經年過七旬。若是讓這些資歷過深的老臣始終執掌樞密,那麼,別說收回邊地寸土,就連日常事務也不見得能夠料理分明。聖上既然自即位以來便大力提拔新人,那不妨挑選一些已經在各地做過數年地方官,考評優異且瞭解軍事的年輕人,讓他們進樞密諸房歷練幾年,等到他們熟悉了一應事務之後。聖上何愁無人可用?」
「伯章,朕有時真的發覺,不管什麼事到了你這裡,似乎總能找到應對之道啊?」趙佶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高俅,見其立刻露出了誠惶誠恐的神色,不由啞然失笑。「你別拿糊弄外人地那一套來糊弄朕,朕和你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了,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是假裝的!行了,朕明天就在樞密院現有的官員裡選一個忠實可靠的年輕人,讓他協助你。只要能讓耶律延禧倒行逆施自毀江山。那麼我大宋坐收漁翁之利有何不可?」
「聖上英明!」高俅笑吟吟地送上一句奉承。得到的卻是趙佶一個沒好氣的眼神。
趙佶才在高府待了一個多時辰,心驚膽顫的童貫擔心微服出宮惹出更多地麻煩,一再哀求這位官家回宮。最後見一切勸說無果之後,他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著高俅←可不是當年權傾內宮的梁從政,也不是有擁立之功的郝隨,區區一個內廷供奉官完全是這位官家一時喜好才賜下的名義,一旦出了什麼紕漏,他的什麼野心志向就全完了!
「聖上,如今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回宮吧!」高俅雖然對童貫充滿了惡感,但是,趙佶如今好歹是在自己的府邸。若是出了變故,頭一個倒霉的還是自己。
「伯章,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囉嗦了!」趙佶難得有一天好興致,哪裡會那麼容易聽勸,「朕好久沒有出宮遊玩了,今兒個天氣好,朕也不向你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去酒肆喝酒總可以了吧?」
「聖上!」高俅聞言大驚,左思右想只得勉強應承了下來。「既然聖上堅持,那且容臣去安排一下護衛,這些禁軍雖然身手不凡,但為了以防萬一……」
「行了行了,朕都聽你的!」趙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隨即露出了神往地表情,「一年多了,朕始終悶在宮裡沒有外出走動過。伯章,要是待會你敢掃興,朕絕對不會放過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高俅還有什麼辦法,只得在心腹家人中挑選了幾個孔武有力地,命他們換了各色裝扮前後照應,自己又匆匆換了便裝,這才和趙佶一起出門。
汴京酒樓飯莊一向最多,來往的既有達官顯貴王公大臣,也有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最是熱鬧繁華。那迎風招展的旗幟底下,時常可見一身短打扮地小二在那裡扯著嗓門吆喝,此起彼伏的聲音別有一番盛世景象。
為了防止有人認出這位微服出遊的大宋官家,高俅特意讓趙佶作了一些局部改裝,除非是時常面君的重臣,旁人很難認出趙佶,這也讓旁邊的童貫眼睛大亮。一行人沿著州橋逛了一圈,趙佶便看中了一處三層樓的臨街酒肆,高俅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對於此地的任何印象,為了謹慎起見,他只得招來一個家人詢問了幾句。待到他明白此處是自己的產業時,臉上立刻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訝之色←如今早已把生意交給了一干管事打理,而總攬一切事務的是妻子英娘,此時此刻,他地心情頓時大定,臉色也輕鬆了下來。
趁著趙佶和高俅上樓的功夫,童貫也悄悄溜進了廚房。今日的事情他看得分明,再結合往日大內禁中的種種傳聞,他自然領悟到了如今誰才是御前最受信任的人←自二十出頭淨身入宮,已經在宮中待了二十餘年,歷經神宗、哲宗和本朝,深得察言觀色的要旨,本能地感覺到高俅似乎對自己有些敵意。為了能夠保住如今官家對自己的寵信,他只能從旁另闢蹊徑。
三樓臨窗處,幾個夥計正在手忙腳亂地佈置著,不一會兒,原本的布簾便被幾扇精緻的山水屏風替代,中間地一道板壁也被移開,兩間包廂變成了一間,自然顯得很是寬敞。趙佶本意親民,卻不料高俅來了這麼一出,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首先落座←望著樓下來往的人群,突然若有所思地道:「伯章,還記得那一次在酒肆中,你抱著朕跳樓逃生的情景麼?」
高俅立時沉默了,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趙佶,那時這位大宋官家只是一位癡迷於書法的郡王,但是,應該就是那一次的事情,使得兩人之間有了一種異乎尋常的信任,才會有如今的場面。「我當然不會忘記。」此時此刻,他突然忘記了君臣際野,微微一笑道,「公子那個時候還只有十一歲,好學之外還調皮搗蛋得很。」
「誰說不是呢?」趙佶非但沒有發火,心中反而浮出了一種更加親切的感覺。
正當兩人全都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時,一陣爽朗的笑聲打破了這難得的寂靜。大光其火的趙佶本欲派人前去訓斥,卻突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微服出遊,只得怏怏不樂地抱怨道:「真是的,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都不行!」
高俅心中暗笑,要是自己真的吩咐整個酒肆不准接待外客,這位大宋官家指不定也得不滿意←心知肚明趙佶的脾氣,因此親自執壺勸酒道:「好了,公子你就消消氣,如今這時節年輕人最喜歡到酒肆呼朋喚友以求一醉,你總不能指望別人都在那裡喝悶酒吧?」此時,旁邊的包廂傳來了幾聲動靜,顯然被那些新來的人佔據了。
趙佶一仰頭灌下一杯,正欲開口說話時,旁邊便傳來了幾句寒暄。緊接著,一老一少便攀談開了。
「連公子,令尊家大業大,居然放心讓你這個獨子出海,實在是魄力非幾」這是一個有些老邁的聲音。
「哪裡,陳老過獎了,我只是出海歷練一下,小打小鬧的不成氣候。海上的營生畢竟還得靠那些水手和船員,我這個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只是拖累。」說話的顯然是一個年輕人,話語中不帶半點傲氣,聽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大生好感。「家父雖然也經營了不少產業,但對於和海外夷人互市並不熟悉,所以才囑托我來拜訪陳老。陳老多年出海經驗豐富,若是肯再度出山……」
「唉,如今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我已經老了,這把老骨頭再也經不起海上的風浪,連公子實在是太看重我了。」那說話的老者頗有些倚老賣老的派頭,隔了許久方才低聲道,「連公子是否知道,前些時日傳出風聲,說是朝廷也有派官船出海的打算!」
「此話當真?」年輕人顯然大吃一驚,許久才反應了過來,爽朗地笑道,「官商官商,其實何止商者言利,朝廷也得時時言利。若是朝廷真的派船出海,那高麗和日本以及南邊的交趾就遠遠不能滿足互市的需要了。畢竟,那裡市場有限,該是開闢新航線的時候了。」
這話一出,不僅外頭的那個老者沒了聲音,雅座中的高俅和趙佶也不由面面相覷,其中尤以高俅最感震動。一聽到那老者稱呼年輕人連公子,再加上談的都是生意上的事,他很快聯想到了一個人物,腦際靈光一閃。若是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那個所謂連公子很可能是連建平獨子連烽,想不到其人年紀輕輕竟能看得如此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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