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向太后曾經力保蔡京,但在強大的壓力下,趙佶最早在去年便下詔免去了蔡京翰林學士承旨的官職,令其知江寧府。不過,老謀深算的蔡京卻一直借病沒有赴任,一直拖到了這一年年初。由於向太后去世,趙佶根本無心管此事,朝中台諫則懾於向太后先前的言語,不敢在這種非常時期催促蔡京上路。久而久之,蔡京便優哉游哉地留在了京城,讓一干痛恨他的人氣了個倒仰。
不止蔡京得以安居京城,就連他的長子蔡攸也從不入流的裁造院監守升為了鴻驢承,儘管僅僅是從八品的小官,但是,對於蔡家父子而言不啻是一個恩寵的信號。然而,在群敵環伺的情況下,不單蔡攸不敢張揚,就連蔡京也是步步小心謹慎,唯恐又讓言官抓到了把柄。
「父親,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然您一直不去江寧府就任,但是,一旦聖上拗不過那些傢伙一下詔令,您還不是一樣得去赴任?」蔡攸對於乃父這種近乎兒戲的做法相當不解,在他看來,儘管父親對天子官家的即位有過功勞,但在如今的時節下,應該稍避鋒芒以待將來東山再起,而不應該在京城裡這麼耗著。「雖然聖上對您並無惡感,但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蔡京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輕輕吹了吹那幅墨跡未乾的字,「聖上登基才一年,諸多大事還等著他去料理,所以,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啟用我的。」見蔡攸仍舊有些不明白,他又不厭其煩地解釋道,「我不過是在等待一個契機罷了,並不是戀棧權位。你叔父是何等精明的人,不是也一樣在重重壓力下離京了麼?」
「那父親您究竟是?」蔡攸這才有些好奇,他當然看到了父親預先埋下的那些伏筆發揮的效用,正是因為向太后從中多加維護。蔡家才不至於全軍覆沒,因此對於父親的話自然言聽計從。「韓忠彥和曾布無不是對您恨之入骨,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為您說話的。」
「韓忠彥?曾布?」蔡京不屑地冷笑一聲,臉上閃過了一絲輕蔑,「一個是老朽守舊不知變通,一個是狂妄自大一心謀權,這兩個人的相位坐不久了!攸兒,你須得記住。不是有什麼擁立之功就一定能飛黃騰達的。一國之君喜怒無常,為人臣子者需得投其所好,才能夠屹立不倒!」
「父親,莫非您知道聖上所想?」蔡攸著實大喜,立刻急不可耐地問道。
「我哪有那種本事!」蔡京微微一笑,隨即站起身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蔡攸一愣,絞盡腦汁想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想起什麼事情,只得搖搖頭。
蔡京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地笑容。把手中的那幅字小心翼翼地捲了起來。「今天是那位高中書愛女的百日慶′然是太后喪期,但高府想必會稍稍操辦一下,此時應該會很熱鬧←如今驟然得用。無論是韓忠彥和曾布都不會得罪他而平白樹敵,再加上他又因為前次的上書廢編類局和論政不分元佑紹聖而得到了士子們的信任,所以說,他才是將來的政事堂新貴。」
「父親就如此肯定?」蔡攸對父親的這些話卻有些不以為然,甚至感到心裡有些不舒服。高俅只比自己大幾歲,卻能夠身著紫袍佩戴金魚傲立朝堂,自己卻只是一個綠袍小官,當然有些心氣難平。「高俅出身寒微,只不過仗著和龍潛的聖上早相遇罷了,我怎麼沒看出他有那麼大本事?」
「你呀。眼光還不夠毒!」蔡京輕輕歎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好了,今日我不方便出面,你把東甕到高府,能夠見到高俅就最好,至於見不到也不必強求。總而言之,以如今高俅所處地位置,所有禮物一定會一一分類,他一定能夠看到的。」
事已至此。蔡攸自然不會違逆父親,換了一身衣服便坐著馬車上路了。
儘管高俅自己在汴京就有好幾處宅子,但是,趙佶為了表示恩寵,仍然是賜了一座官邸給這位心腹臣子。那豪奢的宅院正對蔡河太平橋,最是汴京的繁華之地,這一日更是車水馬龍人流穿梭,光是車馬就把一個巷子塞得滿滿的,讓那些僕役措手不及。
看著前頭滿是緋紫官員的架勢,蔡攸只覺得自己身上那一襲綠色官袍分外礙眼←雖然外表謙恭,其實卻心高氣傲,見那些僕役忙得團團轉,立刻打消了進去親自賀喜的念頭←把那個長長的錦盒送到了左庭專門收禮的地方,並在禮單上端端正正地寫下了「蔡攸」兩個字,隨後客客氣氣地道了兩句場面話,便準備轉身離開,誰料才走了幾步便被人叫住了。
「蔡公子,你遠道而來就不到裡邊坐坐麼?」來人卻是宗漢,前一次蔡攸到訪時,第一個接待的人就是他,印象頗為深刻。再加上高俅曾經吩咐過要留心蔡家父子,因此他一看到蔡攸便向左右告罪了一聲,匆匆走了過來。
「元朔先生!」蔡攸曾經聽說過這個高府幕僚地聲名,此時自然不敢怠慢。不過,他此時著實有些驚奇,要知道,這拜訪高府地人每日不知凡幾,自己也只來了一次而已,對方卻能一眼認出,足可見博聞強記。想到這裡,他也不敢端架子,以後輩之禮上前見過,這才歉然一笑道,「今天本來應該是家父前來,只不過父親他早上便身體不適,所以才遣我送上賀禮。還請元朔先生轉告高中書一聲,這微薄禮品只是聊表心意,還望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不過是我家學士千金的百日宴嘛,送那些金玉之物太過俗氣,還是令尊想得周到。」由於蔡京已經被罷翰林學士,因此宗漢琢磨來琢磨去,乾脆就用一聲令尊矇混過關。「蔡公子,待會就要開宴了,你不如到裡邊坐坐?」
蔡攸哪裡想去那種高品官員雲集的地方湊熱鬧,連忙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直到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開一條路出了高府,他才長長噓了一口氣。回頭看看依舊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地高府,他不由生出了一絲嫉妒。
「看著吧,總有一天,我也要你上門來趨奉我!」恨恨地在心底嘟囔了一句之後,他返身便上了馬車,厲喝一聲道,「回府!」
高俅卻沒功夫考慮蔡攸的想法,望著滿大廳的人頭,他幾乎連逃席的心都有了。只不過,寶貝女兒的百日抓周大禮無論如何都不能草草收場,他只能笑容可掬地抱著女兒高嘉,一個個地和人打招呼←的官階雖然已經在正四品,但滿大廳看過去,幾乎沒一個人在自己之下,所以,儘管一個個問候再繁瑣,總比給人留下厚此薄彼的印象要好。
由於只是女孩,因此桌子上除了各色書籍之外,還有不少胭脂水粉和珠寶首飾,再加上雜七雜八的零碎物品,看上去琳琅滿目。只有高俅自己知道,妻子英娘備辦這些東西費了多少功夫,畢竟是婚後多年未曾有孕,若不是此番好歹有了一個女兒,自己那個便宜老爹那裡不知會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好了,伯章,大家都想看看你的千金會抓到些什麼!」年紀一大把地曾布第一個忍不住了,看看四周便建議道,「該來的人都來了,你開始吧!」
高俅當然知道曾布意有所指,韓忠彥等人只是派人送來了賀禮,自己並未親至;而蘇軾則是派了兒子蘇過來賀喜;至於此時來的多半是曾布那一系的官員,還有不少想要藉機攀附的閒散京官。這麼多人中,姚這個京城第一武官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小心翼翼地把女兒放在桌子上,高俅這才站到了一邊〉實話,他並不打算把女兒教導成三從四德,因此女訓女則之類的書一本都沒有,就連烈女傳也不在其中。桌子上有一本詩經,一本史記,一本資治通鑒,還有幾本名人詩詞,而文房四寶珠寶首飾都是千里挑一的珍品。
只見小小的高嘉在桌子上慢慢地爬著,不時拿起一樣東西好奇地把玩,但隨即便興趣缺缺地把東斡在了地上。短短一會兒功夫,她累計扔掉了一支金簪一個玉鐲一本史記,另外還將一把金銀錢扔到了一旁的曾布頭上,讓曾布哭笑不得。至於零星小玩意更是撒了一地,連一鍋剛出爐香氣四溢地點心都不例外。好在早有準備的高俅在桌子兩邊鋪了厚厚的地毯,否則這樂子可就大了。
「咯咯,咯咯咯咯!」
一陣笑聲之後,高嘉的左右手終於各抓住了一樣東西,興奮地揮舞了起來。旁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左手是一本宋詞,而右手則是一支毛筆。不過,她那小手顯然沒法拿捏得穩,一不留神,那宋詞便掉了下來,逕直砸在了她的小腦袋上。這下子,她立刻就大哭了起來。
「恭喜伯章了,看來你這千金將來要作一個才女呢!」曾布第一個出口奉承道。
緊跟著,無數的阿諛之詞迎面而來,高俅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卻很有些不以為然。才女?這個時代最沒好下場的就是才女!前有蔡文姬紅顏薄命,後有李清照盛年喪夫,噢,現在的李清照應該還沒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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