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同在一個屋簷下,但高俅怎麼也找不到和趙佶單獨說話的機會。不說簡王趙似不時射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就連朱太妃也沒忘了這裡多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此刻,她便斜睨著高俅,語氣冷肅地開口問道:「太后,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高卿家似乎乃是端王府翊善,事關重大,又豈可……」
「高卿家是妥當人,母親你不必耿耿於懷。」向太后尚未開腔作答,趙煦便冷冷地打斷了朱太妃的活,「高卿家於十弟亦師亦友,往日也時蟲十弟入宮覲見,母后信任他是自然而然的事。」
親生兒子竟語帶雙關地警告自己不要耿耿於懷,朱不妃的面色不由漲得通紅。可是,在場的除了宗室宰輔之外尚有向太后,她縱有千萬分不快也只能放在心裡,乾脆閉口不再言語。此時,別說政事堂三位宰相找不到可悅的話,就連申王等幾個皇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在那裡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皇兄,那陳彥的事情就不追究了麼?」簡王趙似卻是個不善觀風色的,朱太妃的緘默並沒有讓他退縮,反而在一片寂靜的氣氛下冷不丁地站了出來。「此事不僅蹊蹺,而且其中大有文章,應該竭力追查以免放過真兇……」他還想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時,一聲憤怒的咆哮把在場眾人全都震住了。
「你給朕住口!」一聲大吼之後,趙煦只覺頭暈目眩,幾乎一頭栽倒在床上。在郝隨好一陣伺候之下,他方才緩過氣來,原來就蒼白的臉色立時更難看了。「你還嫌事情不夠亂麼?」望著那個一瞬間氣焰全消的嫡親弟弟,他不由愈發厭憎,恨不得一腳把人踢出去。
「官家。十二郎只是無心之失,你就消消氣吧!」向太后不滿地瞪了趙似一眼,這才在榻前坐下。「你既然身體不適,就不用讓這麼多人都站在這裡。有什麼話要吩咐就留下哪個人就是。否則這麼一大堆人全都聚在這裡,豈不是越來越亂?」
「朕沒什麼話要吩咐……」趙煦長長歎了一口氣,再也懶得多看群臣和宗室一眼,「讓他們全都退下就是……太后和太妃也勞累了,也請各自回去安歇吧。朕的病自己清楚。沒什麼大礙,讓皇后來陪著就好。」
朱太妃本能地想要提出異議,但見連章惇在內的三位宰相紛紛辭出。向太后又拿眼睛瞟著自己,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來↓前腳剛剛出了福寧殿,後頭便響起了兒子趙似的呼喚,她只能無奈地回過了頭,不待趙似開口便把他拉到了旁邊,大光其火道:「你剛才是怎麼回事?落井下石也得看看場合,剛剛我看官家勃然大怒的樣子,就怕他當場發作了你!好在官家還算給了你幾分面子。否則若是事情鬧大了,你地臉面往哪裡擱?」
「母親,皇兄為什麼老是如此偏心?事情明明是趙佶的手筆,他卻偏偏不信,還把火撒到我頭上,我招誰惹誰了麼……」趙似還想繼續發牢騷,最後還是在母親冷冽的目光下退卻了,但仍舊不情願地咕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到個頭……」
且不說朱太妃如何把趙似帶回聖瑞宮管教,只高俅和趙佶在踏出福寧殿地時候便著實出了一口大氣。儘管今夭的事情連消帶打算是暫且揭了過去,但其中曲折卻實在是令人目不暇接。不顧旁邊還有其他兄弟,趙佶露出了一個大為快意地笑容,這才起步走了過來。
「伯章,謝謝!」趙佶也不敢說太多,直接伸手拍了拍高俅的肩膀。十九歲的他已經長得和高俅差不多平齊,看上去也頗有幾分成熟穩重,和史書上記載的輕佻端王大相逕庭。
眼見向太后出了福寧殿,高俅只得答之以一個會心的微笑←是向太后帶進福寧殿地,當然不能像以前那樣跟著趙佶離去。果然,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向太后便率先發話道:「十郎,高卿家,你們先不要出宮,我還有事情要囑咐你們。」
福寧殿中終於只剩下了帝后兩人,然而,此時此刻,這對往日恩愛的夫妻卻在想著截然不同的心事。良久,躺在床上地趙煦方才伸出了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劉珂的柔夷。
「珂兒,也許這一次朕真的捱不過去了。」
劉珂渾身一震,目光中頓時流露出了哀婉的神情,另一隻手緊緊按在了趙煦嘴唇上。「不會的,官家福大命大,又怎會輕易撤手離去?你曾經說過的,要和臣妾泛舟湖上,飽覽江南風光,你還說過要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如今這一切都還是泡影,官家你怎麼能拋下臣妾不管?」她一邊說一邊流下了一連串珠淚,看上去煞是惹人憐愛。
「朕就知道,只有你最貼心……」趙煦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許久才說道,「朕是天子,又正在鼎盛之年,不會那麼容易就走的。」他勉強伸手拭去了劉珂地淚水,露出了一個微笑,「不過白囑咐你幾句以防萬一而已,你不用這麼緊張。倘若真有這麼一天,你記住,凡事不要出頭,讓他們去爭吧……」
「官家……」劉珂不由湧出一股真真切切的驚惶,權衡良久,她方才一狠心問道,「若真的如此,官家為什麼不留一道遺詔,哪怕是以防萬一也好,大不了事後用不著焚燬也就是了。」
「珂兒,你不懂。」趙煦望著頂上花樣繁複的紗帳,從兒時到成年的一幕幕恍如走馬燈似的一晃而過。從一個影子皇帝到後來的手攬大權,他雖然年輕,卻可以說是什麼都看過了。不同於向太后的溫厚,母親朱太妃卻是一個頗有權力慾地女人,這一點從聖瑞宮建成之後,其中的私身越來越膨脹就能夠看得出來←實在不想大宋再出現一個像自己這樣的影子皇帝,可是,站在一個兒子的立場,他又不能完全拒絕母親的請求,最後只得保持沉默。
慈德宮本就清靜,在向太后斥退了一干內侍宮婢之後,空蕩蕩的大殿中頓時只剩下了四個人,除了面色各異的三個當事者之外,唯一一個不相干者伊容卻頗為鎮定,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
「我前幾日得報,聖瑞宮送了一個金盒給章惇。」
向太后的第一句話便把高俅和趙佶唬了一跳,對視一眼之後,趙佶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母后,此事當真?」
「官家仍舊健在,他們居然就耐不住性子了!」向太后聲色俱厲地一拍桌子,顯現出了少有的威勢。「若不是還有對朝廷對官家忠心耿耿的臣子,豈不是要任由他們為所欲為隻手遮天?」
聽了後一句話,高俅立馬從那激憤的語氣中分辨出了於己有用的信息。曾布和章惇不和已經由來已久,自然不會是那個通風報信的傢伙。既然如此,便是章惇陣營中已經有人變節倒戈,而且應該是身份頗高的大員。有趙佶在身邊,他自然不能做出頭的,趁著向太后不注意,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伊容臉上,見其同樣面露驚愕,心中疑竇自然更深。向太后凡事從來不瞞伊容,既然連伊容都不知道,那又是靠誰互通消息?
「十郎,你突然成了眾矢之的,今後得更加小心一些。」向太后這才轉過了身,似乎在斟酌該怎麼開口,「聽說汴京城內突然多了一些不明來歷的人,開封知府阮大猷已經吩咐差人格外留心,但難免會有漏網之魚。西北戰事雖然稍定,但西南蠻夷諸部頗有不穩之相,政事堂雖然將此事暫且按下,但如今情勢不同,我自然得囑咐你一聲。」
西南諸部不穩!對於高俅來說,這個消息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一直都在猜測唐門眾人甘冒奇險來汴京的意圖,要知道,就那張模模糊糊語焉不詳的地圖,除非是知情者,否則誰會知道其中價值。而這些人既不是緩緩謀劃也不是另謀良策,而是直截了當地用了硬手段,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短視無謀。可是,如果把這件事和西南諸部不穩的局勢聯繫起來,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多謝母后關心,我這段時日已經少有涉足人多之地,再說出入皆有護衛,安全上應該可保無虞。」趙佶略一欠身以作道謝,隨後又有些委屈地道,「其實我和眾兄弟都相處得好,平日又不會招惹是非,怎麼也想不到有人總是刻意針對我……」
「奸佞小人總會找出由頭來,今日之事你就暫且放下,以官家的英明,自然不會偏聽偏信。」向太后突然又看了伊容一眼,許久才道,「也罷,你們就先回去吧!」
等了這麼久才等來這麼一句話,高俅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然而,他又不好多問,只能隨趙佶一同辭了出來,奉命相送的正是慈德宮目下最得用的內侍曲風。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這個十七八歲的內侍悄悄往高俅手裡塞了一個紙團,這才畢恭畢敬地在前面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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