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和宗漢一朝攀談後,彼此都生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觸。由於宗漢如今並不得意,因此一得高俅相邀,他便分了賓主受了聘金,毫不推托地在高家住了下來。
自從賺下萬貫家財之後,高俅便把原來那處宅院重新還給了王晉卿,自己又另外覓了離遂寧郡王府頗近的一座宅邸,重新篩選僱傭了一批家人。至於原來收留的那些當年舊人則仍在內院伺候,至此內外分明,家中一派蒸蒸日上的氣象。
那一夜長談,高俅對宗漢此人也多了不少瞭解。相比自己這個皇帝賜同進士出身的半桶水來,這位名將宗澤的族兄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精通經義出口成章自不必說,對於朝局時勢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難能可貴的是,自己不過是讀過歷史才知道遼國氣數已盡,宗漢竟能夠憑一己之力看出遼國的衰敗之勢,這不能不讓他感到萬分佩服。
與宗漢這一次相會,他想要藉機一睹宗澤風采的願望就更強烈了。據宗漢所說,宗澤的才學勝他十倍,兵法韜略上更是罕有人能及,言談間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高俅不是不想下大力招攬,只可惜他自己如今身份不顯,而宗澤又有官在身,而這種剛直的人更不能示之以等閒小恩小惠,若真的要讓人為自己所用,很可能只有等到趙佶登基之後了。想到這裡,他不禁生出了一股惡意的衝動,倘若自己能設法讓趙煦早些命歸黃泉,豈不是能抽出更多時間來籌劃其他大事?
他正在書房中想得天花亂墜,心腹家人沈留突然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道:「大官人,不……不好了,有……有大批開封府的人圍住了天香樓,說……說是天香樓有人涉嫌藏匿違禁之物……」
話沒說完,高俅幾乎失手摔了捧在手中的茶盞,即便如此,濺出來的滾燙茶水還是讓他痛徹心肺。勉強一定神之後,他連忙沉聲問道:「是誰來通報的消息?還有,吳客家呢?」
「小人不知道!」驚駭過後,沈留的話語也利索了不少,「早先是府中賬房有事找吳管事商量,小人才匆匆去了天香樓,誰知才到路口就見一大堆禁軍,問了幾個路人才知道,今日一大清早,數百禁軍就突然把整個天香樓圍得嚴嚴實實,此時很可能在裡面抄檢!」
「真是欺人太甚!」高俅狠狠將茶盞擱在身前的書桌上,根本沒注意茶水污了桌上的大片紙張。一瞬間的驚怒過後,他立刻想到了背後的文章。要知道,天香樓雖然是他的,但為了妥當起見,他還贈送了兩成股份給趙佶,這麼一來,這位遂寧郡王便成了此地的幕後靠山,任何想要對天香樓不利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既然如此,這大批禁軍又是怎麼一回事?
來不及多做思量,他幾乎是連珠炮似的下令道:「沈留,你現在立刻去請宋太公、高先生、元朔先生還有主母過來,然後你立刻去遂寧郡王府報訊,記住,一刻都不能耽擱!」
望著沈留一溜小跑地離去,高俅頓覺心中湧起了驚濤駭浪,任他事先如何猜測都不可能想到,這看似衝著元祐舊黨來的風波竟是針對自己而來,而且還牽動著背後的趙佶。倘若不是如此,那些朝中宰輔縱有天大膽量,又怎麼可能冒著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風險查抄天香樓?一招算錯滿盤皆輸,自己實在是太過短視了,否則又怎麼會看不到那滿大街傳唱的童謠背後的危機?
沈留動作極快,不過一炷香功夫,宋泰等人便紛紛齊聚書房,人人都有些疑惑不解。見高俅面色鐵青,英娘頭一個臉色大變,高明和宗漢不自覺地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咯登一下。
「事出緊急,我就不說廢話了。我剛才得到消息,今天一早,天香樓被禁軍圍了,有人誣蔑說裡頭有人私藏違禁之物,依我看來,恐怕他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終是想說童謠是從那裡散佈出去的!」
「什麼?」除了宋泰還有些懵懵懂懂,其他三人不由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估計再過一會就會查到這裡來,看來是有人要存心置我於死地。」高俅歉意地看了宗漢一眼,然後不容置疑地道,「元朔先生,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這一次我不能牽累了你,你趕快收拾東西離開吧!」
宗漢臉色數變,心中矛盾之極,可是,當他瞥見高俅眸子中閃過的一絲寒光時,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東主哪裡話,我前幾日才剛剛收了聘書,哪有這種緊要關頭就背主而逃的道理?」豪言壯語地表白了一通,他又詞鋒一轉道,「東主,趁著還沒有人趕來此地的當口,是不是應該讓更多人離開,也好為將來做些打算?」
「你這又是何苦……」高俅心中一鬆,面上卻現出了幾許黯然,隨後才接口道,「那些動作就不必了,若是讓人誤會我遣散家僕,豈不是坐實了罪名?」他說著便意味深長地掃了高明一眼,語帶雙關地吩咐道,「以後的事情便要倚仗高先生和元朔先生了!」
「官人!」英娘見丈夫如此形狀,心中不由焦慮萬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難道真的沒有解決的法子麼?」
高俅見岳丈宋泰也盯著自己不放,不由冷哼一聲道:「如今暗中算計的人在朝堂之上,身份顯赫自不必說,而且更有把遂寧郡王一同捲入其中的打算,要想脫身確實不易,不過並非不可能!」說到這裡,他近乎咬牙切齒地道,「若是把我逼急了,不外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宗漢是個明白人,此時眼睛倏地一亮,但隨即面露難色。「東主所言確是良法,不過施行起來很可能……」
「好了,岳丈大人和英娘是暫時沒法子脫身的,高先生宗先生,你們趕緊離去,在外面徐徐設法好了。」高俅二話不說立刻趕人,直到他們先後離去之後,他才神態複雜地看著妻子,深深歎了一口氣,「英娘,只怕這一次要害得你受苦了!」
「官人,夫妻本是同林鳥,又豈能大難來時各自飛?」英娘露出了一抹堅決的神情,淒然看了身畔的父親一眼,低聲道,「爹爹,女兒連累你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就不用說了!」宋泰滿心急躁,此時不耐煩地打斷了女兒的話,「女婿你說一句明話,究竟該怎麼做?」
「如今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聖上親自下的旨意,如果是那樣,能夠扳回來的可能不大。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希望借此達成既成事實,為此他們不惜栽贓陷害。如果是後者的話,雖然表面看上去證據確鑿,實際上卻很有空子可鑽※以,此次的關鍵仍然在聖上的態度上。」面對自己的妻子和岳父,高俅顧不得再隱瞞,一五一十地把澄心那條線透露了出來,而後又鄭重其事地囑咐道,「若你們未曾被禁足,岳丈大人可以設法去思幽小築一趟。另外,英娘你應該知道我在暗地裡伏下的幾處暗線,如果實在不行你也可以想想其它方法。」
「還有,高明和宗漢雖然離開,但他們也應該會暗地設法和你們聯絡,到時可以多聽聽他們的意見。」高俅見妻子似懂非懂,宋泰更是一頭霧水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憂慮十分,倘若還有更多能夠分擔的人手,他也不會將天大的擔子壓在妻子一個人身上,如今看來卻是沒有辦法了。
突然,三人同時聽得外院傳來陣陣喧鬧叫嚷,一時間,他們的表情全都凝固了。
這一天,是紹聖二年六月二十九,朱太妃遷入新宮並加宮名聖瑞的日子,不過是此前三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