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還是高太公從家裡拿了白米來,高俅才不至於剛到古代便餓肚子,然而,看著桌子另一頭的英娘嚼著黑乎乎的硬饅頭,他這個當便宜丈夫的只覺得口中食物味同嚼蠟。臨走時,高太公又從家裡拿來了一貫錢,雖然不多,但好歹解了高俅和英娘的燃眉之急。當晚,高俅借口傷勢未癒,還是和英娘分房而睡,但整整一個晚上,他只囫圇睡了兩三個小時,其他的時間都在想心事。
家境如此窘迫,作為大男人的他當然要想方設法加以填補。高太公的周濟不能長久,指望長兄更是癡人說夢,說來說去,無非是那傢伙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而已【來想去,再結合自己所知道的那點歷史知識,他還是決心按照歷史上高俅的發家史盡快和那個趙佶搭上線,至於能否成為那個赫赫有名高太尉,那就只有看運氣了。
三日後的一大清早,他向英娘捏了個謊便出了門,身上只揣著十文茶錢。正如他的印象一樣,北宋時的東京確實是天下第一繁華之地。城中主軸的御道雖不許平民百姓行走,但御街兩側的坊間仍舊熱鬧非常。無論是保康門街、曲院街抑或是大巷口,四處是人頭攢動,叫賣聲此起彼伏。大約是時候尚早,青樓楚館皆是大門緊閉,就連大多數酒家也尚未下門板,倒是一溜煙的茶館生意頗佳,閒磕牙的老人絡繹不絕。
沿著朱雀門外街巷一路逛去,高俅的注意力漸漸被這古代的集市吸引了,原本還在腦海中徘徊的各種念頭也都被排擠到了一邊′說在他記憶中程朱理學起源於宋代,但看如今的時節,大街上不乏姑娘媳婦,歡聲笑語不絕,並非人人遵守不拋頭露面的忌諱,倒讓他大大飽了一回眼福。
要說這次穿越的唯一好處,那就是給了他一幅油頭粉面的好皮囊,要不是還缺一套簇新的行頭,再加上頭上那塊疤痕有些惹眼,恐怕他就會自得地去貌比潘安了。僅僅是剛才這一路閒逛,他累計撿到了三支銀簪五個指環,另還有手帕頭花無數,這也讓他粗略體會到了作為高俅的雄厚本錢。不過想到在家向英娘許了願,他對前來搭訕的女人只是略微敷衍兩句,讓幾個扮作良家婦女的花國頭牌大感失望。
如此逛了大半天,眼看日頭已高,他找了一家茶鋪痛灌了一氣茶水,正欲往回走時,卻不留神瞥見了一家書畫攤上擺放的幾把折扇,頓時饒有興致地走了過去。
他自顧自地在攤位上翻檢各色書畫折扇,一時沒留神旁邊多了幾個人。待到他直起腰時,只見一個兩鬢蒼蒼的老者被四五個從人簇擁在中間,目光卻停留在了他手中的折扇上。
「這位小哥,你手中的折扇可否讓老夫一觀?」
高俅登時一愣,見來人氣度不凡,兼且有僕傭隨行,連忙雙手奉上道:「官人隨便品鑒,這折扇是店家之物,我也只是賞玩一番而已。」
雖然他很想知道老者身份,但兩人既是陌路,他也不好開口套話。眼珠一轉,他便興致勃勃地向攤主問道:「店家,我看這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常,不知你這書畫攤一天收益幾何?」
「唉,小老兒這裡無非是些書生畫匠塗鴉之作,上不得大雅之堂,生意清淡得很,要是有名人真跡鎮住檯面就好得多了。」五六十歲的攤主聞言不禁唉聲歎氣,指著不遠處的另一處書畫攤道,「那邊的李老漢著實好福氣,上次不過一幅價值兩百文的山水圖,那人忘了帶錢,居然肯用東坡居士親筆手跡來換,真是羨煞了旁人!」
高俅暗自咂舌時,無意中卻瞥見旁邊那老者面上現出一絲微笑,心中立刻一動。就算他在現代孤陋寡聞,蘇東坡這個宋朝頂級名人還是聽過的,難道今天無心之行竟會遇到貴人?本著投石問路的打算,他立刻追問道:「老伯,你所說可是實情?須知蘇學士真跡可是價值不菲,居然有人肯以貴易賤?」
「誰說不是,只不過那人便是蘇學士本人,所以才說李老漢是遭了大造化!唉,為何小老兒我沒有那個福分呢?」攤主一臉的殷羨和不平,好半晌才定下神來。
「看來這蘇學士是真性情人,區區二百文大可事後付賬,似這等能待民以誠的高官著實不多了!」高俅絞盡腦汁憋出了一句話,便再也不敢對這攤主多說什麼。在他那個時代,對蘇軾的文采大加褒揚的同時,對其官聲也很有好評,不過他記得的不多,此時更不敢多予置評,畢竟,若眼前人真是蘇軾,這就是關乎自己給人第一印象的一件大事。
「好一個真性情,難得有人給老夫如此中肯的評語!」那剛才還默默不語的老者終於擊掌歎道,神色很是欣慰,「為官者若不能待民以誠,枉受朝廷這份俸祿!」
高俅先是露出了一絲訝色,隨後一揖到地道:「末學後進高俅,拜見蘇學士!」
他此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須知蘇軾一生磨折不斷,但文壇大豪的地位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可不想因為自己一句話引起週遭騷動。不過,書畫攤老闆的反應顯然不在他的計算之內,只見這個五六十歲的老漢張大了嘴巴,眼看就要叫出聲來了。
「高小兄不必多禮,我如今只是尋常客人,不是什麼學士。」蘇軾畢竟閱歷豐富,一邊扶了高俅,另一邊便止住了那攤主的衝動,「老人家,你也不必羨慕別人,今天衝著這句評語,老夫索性遂了你的心願,便取你書畫一幅,以一幅手跡作為交換,如何?」他示意從人取過筆墨,揮毫便在一張四尺長的空白豎軸上寫就一闋詞,而後又含笑蓋上了隨身小印。
高俅哪裡有功夫理會激動不已的攤主,一出門撞見大文豪蘇軾,這種概率和天上掉餡餅應該差不多,再不把握機會自己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然他本來只是個踢球的,但虧得跟了一個好師傅,說到書畫,他的見識足可比得上現代那些評論家,此時趁機在旁大讚道:「怪不得人說學士墨寶盡得『自然』兩字之妙,果是渾然天成!」
要說蘇軾對自己一手字的自豪猶過於詞賦功夫,這句話一入耳,本來對高俅的三分好感頓時變作了七分←也不理會此人是初次相識,指著旁邊不遠處的酒樓便盛情相邀道:「今日遇得高小兄也是有緣,不妨由老夫做東,在那遇仙正店痛飲一番,如何?」
高俅登時大喜,他也不似旁人推三阻四故作推辭,連忙答應了下來,卻不知道這一點看在他人眼中便成了為人毫無矯飾,印象分又加了一成。
他老早就衡量過自己這個穿越新丁的各方面條件,結果無疑是令人沮喪的。不會造紙、不懂什麼印刷術、不懂製作玻璃、不懂水泥混凝土、不懂火藥大炮、名人詩句背得全的也不多……總而言之,那些穿越必備的東西,他幾乎什麼都不懂,拿得出手的除了球技之外,就只有對北宋末期歷史的一丁點認識,另外則是自己最為自豪的一手絕活。一切都只有看是否能在蘇軾那裡過關,否則說什麼都是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