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丞相悶『哼』了一聲,強壓著惱怒,抬手拱了拱,
「按理說,老祖宗的賞賜,老夫也不敢辭……」
「那是那是,長有賜不可辭嘛」
管事滿臉笑容,雙手高高捧著老太妃的帖子,連連躬著身子奉承般搶著說道,
「既是這樣,那小的就先告退了,丞相和大爺、二爺若覺得這些清倌人不夠好,只管說,小的再給換好的來。」
管事一邊說著,一邊舉著大紅帖子往後退去,湯丞相看著滿臉恭敬卻做事強硬的管事,惱怒的一時說不出話來,管事退了幾步,轉身逕自回去了。
湯大爺小心的看著父親,一時不敢再偷眼去瞄那一排如花似玉、水嫩嫩的清倌人,正廳後頭,湯二爺急匆匆的狂奔了過來,衝到廳前,盯著站成一排的俏佳人,眼睛裡放著亮光,一邊垂涎三尺的挨個細細打量著那幾個清倌人,一邊蹭到湯大爺身邊,捅了捅他,低聲說道:
「你是大哥,你讓讓我,得讓我先挑!」
湯丞相猛的轉過頭,滿眼怒火的盯著湯二爺,上前兩步,揮起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湯二爺臉上。
這熱鬧事,轉眼間就傳遍了京城,傳進了宮裡,程貴妃聽了內侍的密報,端坐在榻上,正擰眉出神的思量著,外頭女侍稟報著,皇上已經進了院子,程貴妃忙下了榻,迎了出去。
皇上滿眼的笑意,坐到榻上,接過程貴妃遞上的茶,送到唇邊,剛喝了一口,就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將杯子遞給程貴妃,片刻功夫,竟笑得說不出話來,程貴妃暗暗舒了口氣,看著皇上,笑容裡帶著絲苦惱,歎了口氣說道:
「皇上今天有什麼喜事?這麼高興?我可是煩惱得很。」
皇上肩膀抖動著,直笑了半刻鐘,才止了笑,接過程貴妃遞過的帕子拭著笑出來的眼淚,
「你聽說了沒有?湯相家的葡萄架,今天可是一起倒了,這會兒,只怕還熱鬧著呢,老祖宗竟然讓人給景信送了四個清倌人,給湯家送了八個,說是景信媳婦牽線的謝禮,景信不敢收,又不敢往汝南王府送回去,剛才求到我這裡來了,景信媳婦要把林家姑娘牽給小恪?」
「聽說了,正煩惱著呢,景信媳婦也就是端午那天看著林家姑娘生得好,順口提了那麼一句,我想著這也不算小事,若是越過老祖宗,到底有些不妥當,就讓汝南王妃回去跟老祖宗稟報一聲,老祖宗要是不願意,也就是一句話的事,皇上您看看,老祖宗都那麼大年紀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胡鬧?」
皇上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擺著手,
「這是景信媳婦的不是,這事,她若真有心要成全,就該先透個話過來,算了,不說這個,你也別煩惱,不過是個笑話罷了,老祖宗修身養性這些年,做事上到底委婉多了,要是從前,一個不高興,只怕就打上門去了……」
皇上笑著搖起頭來,程貴妃小心的看著他,垂了垂眼簾,陪笑著小心的問著:
「這事,要不要我叫汝南王妃進來說說?」
「說什麼?說老祖宗的不是?老祖宗那樣年紀,又是長輩,別說給晚輩送幾個丫頭略示薄懲,就是打到湯相門上,這頓枴杖,湯相也只好受下來,再說,湯相也該理一理內闈了,這事往後,誰要再想生事,就得先掂量掂量,也不是壞事。」
程貴妃暗暗舒了口氣,蹙著眉頭還是有些放不下心來,皇上探過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歎了口氣安慰道:
「你放寬心,這件事,我心裡明鏡一樣,景信媳婦也不是誠心作伐,小恪哪是個肯吃虧的?只怕是他慫著老祖宗,或是乾脆借了老祖宗的名頭做了這事,倒也長進了,這些事,算了,你也別管,無風不起浪,這中間糾連的因果不知道多少,你別管這事。」
程貴妃滿眼信賴的看著皇上,點了點頭。
周景然晃著搖椅,聽著青平的稟報,直起身子,看著青平問道:
「湯二奶奶鬧到信王府去了?」
「是一路哭著過去的,聽湯二奶奶跟去的婆子說,摔了不知道多少杯盤,湯二奶奶撲到信王妃身上撒潑大哭,衣服袖子都扯破了。」
「那湯家大*奶呢?沒去?」
「是,湯家大*奶倒沒聽到有什麼動靜,是湯丞相夫人親自過去信王府,把湯二奶奶拖回去的。」
周景然搖著折扇,往後倒在搖椅裡,悶悶的笑了起來,青平抬頭看了他一眼,垂手問道:
「爺吩咐的事?」
「不用了,倒用不著了,嗯,你去挑幾壇三十年的荔枝酒,再挑兩匣子紫檀木大念珠,明天我去看看老祖宗去。」
青平答應著,下去準備了,荔枝酒還好,那兩匣子念珠,得仔細挑選才行。
湯二奶奶從信王府回去,要死要活的又鬧了兩天,到底把兩個清倌人要過來做了自己的丫頭,日夜緊防了起來。
信王妃收了四個清倌人,又被湯二奶奶又揉又掐的鬧了一場,一時火急攻心,當天就病倒在床上了,林家大小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起來,轉眼就進了六月,傍晚時分,李小暖躺在清漣院正屋廊簷下的搖椅上,悠悠閒閒的吃著剛上市的葡萄,看著本書,程恪轉過垂花門,擰著眉頭,沿著抄手遊廊,滿臉不悅的大步朝李小暖走過來。
李小暖將手裡的書遞給小丫頭,接過蟬翼遞過的帕子擦了手,就要站起來,程恪忙緊走幾步,上前半抱著她站起來,李小暖扶著他站穩了,仰頭看著程恪,關切的問道:
「出什麼事了?」
「嗯,」
程恪鬱鬱的看著李小暖,
「皇上讓我去南邊查鹽稅漕運的事,後天就得啟程。」
「你管著戶部,這也是份內的事,什麼時候能回來?」
「快的話,也要九月裡,我肯定在九月底前趕回來,小暖,我跟皇上說了,我實在不放心你,等你生完孩子我再去。」
「皇上答應了?」
「沒答應。」
程恪悶悶的說道,李小暖拉著他一邊往屋裡走,一邊笑著說道:
「你還是現在去的好,孩子生出來的時候,你一定要在家裡。」
「嗯,你放心。」
程恪扶著李小暖在榻上坐了,伸手撫著李小暖隆起的腹部,
「好像又長大了。」
「哪有那麼快……」
正說話間,程恪的手突然彈開,驚得跳了起來,恐慌的指著李小暖的腹部,口吃般叫道:
「動……動了,在動」
李小暖笑倒在榻上,半晌才止了笑,看著程恪嗔怪道:
「都快五個月了,再不動才有事了呢。」
程恪呆怔了半晌,呼了口氣,小心的坐回到榻上,伸手輕按在李小暖腹部,轉頭看著李小暖,皺著眉頭問道:
「這麼動來動去的,你難受不難受?」
「嗯,還好。」
李小暖笑著岔開了話題,
「我讓人給你收拾東西去,你這趟去,沒什麼大事吧?」
「沒有,就是小景的幾件事纏手些,旁的沒什麼大事。」
李小暖明瞭的看著他,沒再多問,只叫了蟬翼進來,吩咐她和蘭初給程恪收拾行李。
六月中,病骨嶙峋的金志揚被小廝、長隨抬著,總算回到了京城,張太太偷偷遣人直接出了幾十里外,鄒氏也遣婆子接到了三十里外,金志揚也不敢先回家,到禮部交還了欽差印信,和堂官告了假,才由長隨抬著,回了金家大宅,鄒氏遣去的婆子不敢多話,看著金志揚進了金家大宅,急忙趕回去稟報鄒氏去了。
張太太焦急的等在二門裡,看著長隨抬著蓬頭垢面,瘦得一把骨頭的金志揚進來,撲到金志揚身上,心疼的號啕大哭起來。
金老太爺既疼又恨,乾脆置之不理,由著張太太張羅著請醫延藥,日夜守著金志揚。
鄒氏當天就帶著孩子到了金家大宅,在大門口長跪不起,金家思來想去,到底不敢放她進門,張太太偷偷遣人勸回了她,也不敢再全然置之不理,只好每個月讓人送一百兩銀子過去,作為鄒氏和孩子的日常用度。
金志揚的病倒無大礙,調理了七八天,就漸漸好轉過來,張太太和金老爺細細商量了,叫了車子,去了城南古雲姍的宅院裡。
古雲姍煩惱的接了她進去,恭敬的奉了茶,張太太眼裡含著淚,接了茶,隨手又放到旁邊的几上,看著古雲姍,話沒說出來,眼淚先淌得滿臉都是。
張太太用帕子抹著眼淚,看著古雲姍哽咽了半天,才說出話來,
「你和他,到底夫妻一場,就回去看看他吧,志揚,只怕是……不好了!」
張太太說著,乾脆放聲大哭起來,古雲姍皺著眉頭,咬著嘴唇,滿心疑惑的看著大哭不已的張太太,眼看著張太太哭泣聲漸漸低了下來,才吩咐小丫頭們端著沐盆、帕子、漚壺等過來,挽起袖子,親自上前侍候著張太太淨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