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和玉扣、蟬翼侍候著李小暖洗了頭,拿大棉帕子擦乾身上,穿了身淡紅綾褻衣,裹著件長衫出了淨房。
李小暖坐到窗下的矮榻上,一邊打量著屋子,一邊由著玉扣給她絞著頭髮。
屋子非常軒敞,北邊,正對著自己的地方,放著張黃花梨月洞式滿雕榴綻百子架子床,床上鋪著紅彤彤的百子戲春繡花夾被,掛著大紅綃紗帳,東邊窗下放著張黃花梨透雕連枝花卉三圍子羅漢床,羅漢床上的靠墊、扶手,也是一色的紅彤彤,一色的繡著榴綻百子。
自己坐著的,是一張黃花梨束腰三彎腿矮榻,矮榻後,是一架紫檀木百寶格,上面擺著各式古玩玉器,最顯眼處擺著盆寶石石榴盆景,百寶格後垂著滿繡榴綻百子厚紗簾幔,外面,應該就是暖閣了。
李小暖暗暗歎了口氣,整間屋子,入目處,到處都是紅彤彤和紅彤彤的百子圖。
李小暖微微瞇了瞇眼睛,打量著屋子四角錯落有致的放著的花架、高幾,燈台、落地花瓶,牆上掛著的前朝字畫等等,努力舒緩著那刺目的紅色。
屋子四角架著冰盆,風從窗戶外吹進來,將絲絲涼氣吹散到屋子各處。李小暖舒服的喘了口氣,怪不得這屋裡這麼涼爽舒適,洗了澡,這汗就沒再出過。
竹青取了條大紅石榴裙,和一件紅底滿繡榴綻百子的寬袖收腰短衫過來,李小暖轉頭看著又是一片紅彤彤的百子圖衣衫,嘟著嘴皺起了眉頭,蘭初上前,取過竹青手裡的裙衫,抖開來看了看,笑著說道:
「這大紅衣服,姑娘要好好穿幾天呢。」
「不能叫姑娘了。」
孫嬤嬤一邊仔細檢點著新房各處,一邊笑盈盈的糾正著,竹青轉過頭,看著孫嬤嬤笑著問道:
「那該叫什麼?還沒有誥封呢」
「先叫少奶奶,等有了誥封,就是少夫人了。」
旁邊侍立著的司禮婆子笑著答道。
幾個人笑著說著閒話,玉扣很快絞乾了頭髮,留了一縷頭發出來,鬆鬆的綰了個髮髻,挑了隻赤金嵌紅寶石花開富貴簪出來,仔細給李小暖插到了髮髻上。
外頭已經送了湯水點心進來,李小暖起身穿了衣裙,轉出暖閣,進了西邊廂房。
廂房裡也是一片紅彤彤的榴綻百子,這院子裡,大約除了百子戲春、榴綻百子,再沒有別的花樣了。
榻几上,放著幾樣清淡的小菜和一碗酸筍老鴨湯,一小碗碧粳米粥。
李小暖坐到榻上,正要吃飯,外頭傳來清脆的說話聲:
「少奶奶吃了飯沒有?」
「還沒有,正要吃呢。」
門口侍候的婆子急忙慇勤異常的答道,李小暖轉頭看向門口處,門簾掀起,一紅一綠兩個穿著打扮極富麗精緻的丫頭,一前一後進了屋,走在前頭的丫頭穿著件大紅窄袖短衫,一條鴨青百褶裙,神采飛揚,看起來極是爽利,後頭的丫頭一件碧綠短衫,一條淡青八幅裙,面容精緻秀麗,神情極是柔婉,兩人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
兩人笑盈盈的曲膝行了禮,綠衫丫頭回身接過婆子手裡的提盒,紅衫丫頭仔細看著李小暖,驚歎道:
「少奶奶真是好看」
綠衫丫頭輕輕推了推紅衫丫頭,托起提盒示意著她,紅衫丫頭忙打開提盒,小心的取了碗黑漆漆的湯藥出來,端到了李小暖面前的几上,笑語盈盈的開口說道:
「少奶奶,這是王妃親自看著人熬的百子湯,還熱著呢,少奶奶趁熱喝了吧。」
李小暖垂著眼簾,看了眼湯藥,眼底閃過絲惱意來,頓了頓,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轉頭看著兩個丫頭,溫和的問道:
「兩位姐姐是?」
旁邊侍候的婆子急忙搶著答道:
「少奶奶還不認識呢,這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頭,穿綠衣服的是春草姑娘,穿紅衣服的是夏荷姑娘。」
李小暖微微直起上身,就要下榻,春草上前兩步,曲膝行著禮,恭敬的說道:
「少奶奶請寬坐,這藥是府裡的秘方,最益子嗣,王妃親自看著人熬的,少奶奶趁熱喝了吧。」
李小暖微笑著點了點頭,轉過頭,迎著孫嬤嬤看了一眼,孫嬤嬤陪著滿臉笑容,上前曲了曲膝,恭謹客氣的說道:
「兩位姑娘安好,我是少奶奶的陪房孫嬤嬤。」
春草和夏荷轉過頭,有些意外的看著孫嬤嬤,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孫嬤嬤笑盈盈的上前兩步,走到兩人身邊,聲音雖低卻清楚的傳到了屋裡侍立著的丫頭婆子們耳朵裡,
「兩位姑娘,前幾天,我們二姑奶奶就親自送了益子的秘方過來,這方子,原是我們大姑奶奶用過,才給了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吃了好,才又給了少奶奶,已經吃了兩天了,姑娘也知道,這藥,最忌合著用,姑娘看……這個?」
春草和夏荷一時呆住了,孫嬤嬤滿臉笑容,接著說道:
「要不,兩位姑娘先回去請了王妃的示下?畢竟,這可是大事」
春草和夏荷面面相覷的呆了片刻,春草轉頭看著孫嬤嬤,笑著說道:
「嬤嬤說的是,這是大事,我和夏荷這就去稟了王妃。」
竹青忙上前兩步,慇勤的捧起藥碗,放回提盒,將提盒捧給了春草。
春草接了提盒,和夏荷曲膝告了退,退了出去。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氣,掂起筷子,吃了半碗粥,又盛了小半碗老鴨湯喝了,覺得人精神起來,也舒服了很多。
程恪一路大步流星的出了清漣院,遠山等幾個小廝早就伸長脖子,在院門外候著了,跟著程恪,一路去了前院。
汝南王府二門內的花廳前,是女賓起坐處,二門外的正殿和搭滿喜棚的正殿前,是喧囂著的男賓宴飲處。
平穩迎出來,接著程恪,引著他往正堂過去,正中兩桌,是汝南王陪著幾位年高位尊的老王爺和本家幾位長輩坐著,程恪進來,恭敬的見了禮,敬了酒,領了些教訓,就告退出來,去了東邊的廂房。
東邊廂房裡,以二皇子信王周景信為尊,三皇子敏王周景敏謙恭溫和的笑著,陪坐在周景信左手邊,周景然坐在右手邊,正滿面春風的和坐在他下首的靖江侯世子、程恪的大姐夫狄遠健說著話,見程恪進來,周景然站了起來,用扇子點著他笑道:
「你還知道出來?今兒我非多灌你幾杯不可……」
狄遠健忙站起來,笑著拉著周景然,
「景王爺手下留情,恪弟可還有大事呢」
滿桌子嘩然大笑起來,程恪滿面笑容的上前斟了酒,也不理會周景然,先舉杯敬給了周景信,
「信王爺,景王爺這酒還沒喝多,酒瘋先上來了,您可得多攏著他些」
周景信笑著搖著頭,
「這我可管不了,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就多喝幾杯也使得。」
吏部尚書盧文隆長子、程恪二姐夫盧明輝跟過來,上前擋在程恪面前,誇張的擺著兩隻手,笑著說道:
「可使不得,我和大姐夫今天可都是領了差使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恪喝多了耽誤了洞房花燭,可是了不得」
周景敏笑著擋回了程恪的敬酒,溫和的說道:
「你這心意,三哥領了,不要多喝了,你這洞房花燭的大事最要緊。」
程恪忙放下酒杯,長揖謝道:
「還是三哥最疼我,小恪謝過,別過」
說著,掉頭就往外奔去,一屋子人笑著叫著,周景然跳起腳來,
「三哥做的好人情」
說著,跳起來邊叫邊追了出去,
「等等,還有我的酒呢」
周景然追著程恪進了西邊的廂房。
西邊廂房裡,唐慕賢陪坐在下首,轉頭看見程恪進來,立即跳了起來,拉著他叫道:
「可等到你了來來來,先喝三杯你可是答應了我的」
周景然緊跟在程恪身後,越過程恪,伸手拍了拍唐慕賢,樹著大姆指誇獎道:
「小唐做得好這事,可不能便宜了他」
程恪點著唐慕賢的額頭,邊笑邊訓斥道:
「你還沒成親呢,也敢跟著他們胡鬧?你就不怕你成親那天,我把你灌得三天進不了新房去?」
眾人大笑著,鼓噪著「小唐,別理他先灌了再說」「小唐,你今天就是不灌他,他到時候也得灌你別饒了他」……
唐慕賢一手端著杯子,一手執壺,看著程恪,笑瞇瞇的說道: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今天先喝了這三杯酒」
周景然滿臉興致的在後面幫著閒,
「喝了喝了,小唐這酒,你可是一杯也不能少了」
程恪惱怒的用手肘把周景然往後頂了頂,接過唐慕賢手裡的杯子,乾脆的連喝了三杯。
眾人興奮起來,雜亂的叫著,舉著杯子湧過來,「還有我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的這杯也得喝了」……
南海擠進來,扯高了聲音稟報著:
「世子爺,王爺讓您趕緊到外頭敬酒去您趕緊趕緊」
程恪匆匆抱了抱拳,跟著南海倉惶的溜了出去。
周景然踱出西廂,站在廊簷下的陰暗處,搖著折扇,看著在院子裡各喜棚間進進出出,匆匆轉了一圈,就偷偷往內院溜走的程恪,緩緩歎了口氣,仰頭看著天上明亮的星月,無限傷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