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身不由己的婚事
不知哭了多久,屋子裡昏暗下來,顧遠南輕歎一聲,遞了一方帕子過來,沙啞的嗓子略有些低沉:」別哭了,該去七里江邊放河燈了。(小說~網看小說)「
顧盼透過腫成一條縫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帕子,伸手接了過來,哽咽著應了,踉蹌著跟在顧遠南身側。
顧遠南悶不作聲地伸出手,牽住了顧盼,他的腳步卻也不穩,兄妹二人跌跌撞撞地到了府門口,顧遠南先伸出手,把顧盼扶上了馬車。
顧盼一眼看到大大咧咧佔據了半邊座位的顧朝陽,趕緊縮了身子坐到了角落了,待顧遠南上來,馬車在三個人的沉默之中駛向了七里河。
此時夜已經暗了下來,正常情況,外面街道上應是鮮少有人。因今日陰陽節的緣故,卻是取消了宵禁,外面時時傳來鑼鼓喧囂之聲,又有呼兒喚女的聲音,更甚者,還有拉長了聲音,哭爹喊娘的。
那聲音喊的淒苦無比,顧盼一時心悸,身體往車廂角落裡又縮了縮,這兩日對她衝擊極大,身世雖然解開大半,對那死去多年的親娘除了絲絲惋惜外,並不覺得特別傷感。
唯有賀大娘的死,卻彷彿剝奪了她的信仰一般,讓她縱使在這人聲鼎沸的街頭,縱然身邊坐著親如兄長的表哥,依然覺得孤苦伶仃。
顧遠南看出她的異樣,默不作聲地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顧盼的手,顧朝陽大手一揚,卻是同樣握住了顧盼的另外一隻手。
顧盼吃驚地抬頭看向顧朝陽,卻見他腦袋偏向一邊,閒著的一隻手掀開車簾一角,專心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被兩隻溫暖的大手握著,顧盼漸漸安定下來,腦海中卻不受控制的開始浮現起和賀大娘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記憶中的一切匯成了一條激流,滌蕩著她的心胸,最後腦海中,反反覆覆地卻只有七個字,子欲養而親不待。
顧盼深深地吸了口氣,反手握住顧家父子的大手,逝者長已矣,還是珍惜眼前人吧。
馬車終於到了七里河邊,顧遠南率先跳下馬車,又伸手來攙著顧盼,顧朝陽靈活地一躍而下,又有護衛卸下了幾個箱子。
今夜月亮極大,七里河上波光粼粼,又漂浮了無數蓮花燈,一眼望去,卻彷彿天上的銀河。
顧遠南挽起了袖子,親自打開了籠箱,捧出一個蓮花燈來,顧朝陽取出火折子,擦著了,點燃了顧遠南手裡的蓮花燈,顧遠南卻湊近了顧盼,顧盼一眼看到那蓮花燈的花瓣之上卻是寫了名字的,她默默念道,顧氏愛北。
顧遠南喃喃低語道:「小妹,你心地最是善良,每次給窮人捨粥都親自動手,別人一鍋粥可以救濟一百個人,你的一鍋粥散了二十個人便沒了……」
顧盼聽的心酸,再一想到顧遠南口中的小妹竟是活活餓死的,喉中登時哽咽起來。在顧遠南的示意下,顧盼伸出手,和他一起捧著燈,虔誠地放進了河裡,一個激流閃現,蓮花燈瞬間被衝出了丈餘。
顧遠南又拿出了一個蓮花燈,這次的燈上面依然寫了三個字,顧青雲,顧遠南再次捧到了顧盼面前,一臉癡迷地盯著手裡的蓮花燈,輕聲道:「你我雖然是堂兄弟,卻只相差了三日,青雲,你從來不肯喚我一聲哥哥,我一和人打架,你卻總是攔在前面,回家了被責罰的又總是你,你就不知道忍辱負重嗎?前鋒營那種地方,一個奴隸兵能活著就是萬幸啊,你怎麼就被活活打死了呢?」
顧盼倒抽一口冷氣,再看著那蓮花燈,卻帶了和顧遠南一樣的虔誠的表情,彷彿那並不只是一盞燈,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倔強的少年。
載著少年的魂燈飄向了遠方,顧遠南把蓮花燈一盞盞地拿了出來,每放掉一盞燈前,都會對著顧盼竊竊私語一番,顧家的幾百口人在顧盼的腦海裡漸漸鮮活起來,不再是一堆死氣沉沉的牌位。
卻也讓她更加難過,兩眼的淚水始終沒有聽過,她死死咬住下唇,聽著顧遠南的自言自語,隻字片言也無法回復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張嘴,便是嚎啕大哭。
待這幾百蓮花燈放的差不多了,已經接近午夜子時,據說地下的亡者們便是此時出來享用家人的供品的。
顧遠南慎而重之地捧出了最後兩盞蓮花燈,一起捧到了顧盼面前,顧盼一眼看到,左邊是顧氏曦月,右邊是賀氏出梅,顧曦月,賀出梅,顧盼嘴唇微動,念了一遍,又一遍,這兩個,便是她的母親和賀大娘的名字嗎?
顧遠南說了許多話,喉嚨早已經沙啞,最後還是說道:「你剛生下來小小的,姑姑把你抱在懷裡親了又親,只是卻終究留不得你,她在懷著你的時候,便做了一堆的小衣服小褲子,只可惜一件都帶不走。」
顧盼的臉上涕淚直流,她第一次對母親有了親近之感,母親,不再是畫裡美則美矣卻不食人間煙火的仕女,也不再是淑寧軒裡高貴有格調的貴婦,不是青瓦白牆,籬笆小院裡的悠閒山人,這是真正的母親,是骨血相連一心一意為她著想的母親。
顧盼默默地接過寫著顧曦月名字的蓮花燈,輕輕地放進了河中,看著她順水飄走。
默立半晌,回頭接過顧遠南手裡寫著賀大娘名諱的河燈,卻是仿著顧遠南的樣子,哽咽道:「我自幼受人欺負,卻一直懵懵懂懂,從不曉得反抗,直到遇到了賀大娘,受她教誨,知道了是非黑白,知道了如何做人,大娘教我良多,顧盼今生,唯一所盼望的不過是供奉大娘頤養天年罷了。」
說到後來,顧盼卻已經泣不成聲,她透過淚眼看向顧遠南,卻見他的臉在蓮花燈的映照下明滅不定,輕輕地拍了顧盼的肩膀一下,沙啞著嗓子道:「我懂的,哥哥都明白的,賀大娘有多疼愛你。」
顧盼抽噎著,把寫著賀氏出梅的蓮花燈放入了河中,見她很快流入了燈河之中,無數的蓮花燈匯聚到了一起,河水似乎在無窮遠處通到了極樂世界。
兄妹二人就在河邊屹立半宿,顧朝陽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他的眼眶亦是微紅,默默地看著七里河中無數的蓮花燈,一年當中也只有今天,他們父子二人可以放肆的悲傷一場,一旦到了明天,就又是無懈可擊的威武大將軍和將軍公子。
待到太陽從星光點點的河面之上一躍而出,七里河上燭光閃爍的蓮花燈瞬間光芒盡失,陽光為河水披上了一條橙紅的絲帶,隨著河水的流動跌宕起伏,看著美不勝收。
顧遠南的臉上同時浮現了一絲笑容,顧盼卻心底一顫,她寧願這個表哥如同昨日般哀傷悲絕,也不願意他這般的微笑,彷彿世間的一切都與他毫不相干一般。
顧遠南輕聲道:「本來我打算給你在世家子弟或者監生之中尋一良配,只要家境中上即可,最好沒有高堂,又或者是嫡出的二子,嫁過去不用受氣的,也相看了幾人,可惜現在卻是來不及了。」
顧盼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顧遠南,卻見他偏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眼角猶帶著些許的血絲,反倒多了幾分浪蕩公子的頹廢,比往日裡更加吸引人。
顧遠南低聲解釋道:「咱們家十二年前被人趕盡殺絕的原因,就是牽扯進了皇儲之爭,我和爹爹都是不願意你捲入其中的,可惜現在卻是身不由己了。」
他這番話說下來,顧盼卻越發糊塗,她努力睜開紅腫的雙眼,想從他臉上尋找些蛛絲馬跡,顧遠南伸出手,輕柔地拍了拍顧盼的額頭道:「如今太子已有正妃,三皇子卻只有一個側妃,五皇子和七皇子更是妃位虛懸,眾位臣工紛紛上奏,皇上已然下詔,叫家中有適齡女兒的王公大臣們遞上畫卷。」
顧盼隱隱有些明白了,她只怕也在這些適齡女子當中。
顧盼咬了一下嘴唇,毫不猶豫地道:「我生的如此普通,定然不會進入皇家的法眼。」
顧遠南臉上浮現了一抹詭異的笑容,他定定的看著顧盼,輕聲道:「我們天朝的女子,多是十五及笄之後方才議親,只有極少數的情況,才會把這個年紀提前,皇上這次擬制的送選閨秀,限定的年紀恰好是十二歲,你說,是不是很有趣呢?」
話罷,顧遠南卻是把顧盼送上了馬車,吩咐車伕直接把表小姐送回長樂候府,又派了兩個侍衛跟著,他卻與顧朝陽又在河邊站了半晌,直到馬車回轉來接了二人離去。
顧盼的頭昏昏沉沉,兩日未盡水米,加上前日夜裡擔驚受怕並未休息好,又得了天大的噩耗,昨晚情緒激烈起伏,一回到候府,便發起了低燒。
她這燒來的卻是恰到好處,剛巧這幾日裡御用畫師到各個達官貴人家中為小姐們畫像,顧盼這一病,卻是錯了過去,讓侯爺夫人不禁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