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後的第二天,伊莎他們住的客棧就收到不少拜帖。周世煥有些幸喜地看著一張張信函,逐個同伊莎討論每個客人的背景與可行性。這些拜帖中,有些洋人是昨天晚上舞會中通過ALEX介紹認識的,有些客人卻是一無所知。周世煥默默在心中打了幾個問號,廣福行在杭州雖有些名氣,但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廣州,他們怎麼會得知消息?
挑選了幾個略有耳聞的洋人客戶,一一回了,準備在回杭州前接洽幾位,也算是不虛此行。次日中午,一位洋人的通譯來報,請他們晚上賞光珍寶舫。
傍晚,伊莎跟著周世煥來到珍寶舫,這是廣州有名的海鮮食船。全船高2層,共28個房間,整船造型精巧,雕樑繡柱,每個窗框角上都掛著一隻銀鈴,微風徐徐,伴著絲竹琴瑟,舟女淺唱不絕於耳。他們進了廂房,洋人和那通譯早已坐定,相互介紹之後,便招小二開始上菜。
席間,杯光交錯,伊莎本來酒量就不錯,沒想到這次舞會能有這麼多收穫,也就盡職盡力陪酒拉攏客商。那洋人一直大讚伊莎法語說得好,才貌出眾,卻隻字不提生意的事情。周世煥心中疑慮大增,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酒至半酣,洋人紅著臉,大著舌頭用中文問周世煥:「如果你肯把她讓給我,明年,我們的貨全在你那裡訂!」
周世煥皺著眉頭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通譯在一旁不屑一顧道:「洋人的意思就是你讓這女的陪他,明年就去杭州跟你們訂貨。我們一年做……」
他話還沒講完,周世煥便怒髮衝冠地揪著通譯的衣領說:「你說什麼?!有本事你再講一次!」
那通譯大驚失色的扯著周世煥的手說:「你這麼激動幹什麼?不過就是個交際花,在法國早就司空見慣。既然都是出來玩的,拿得起要放得下!」
周世煥一把扔下面紅耳赤的通譯,拉上坐在一旁已經傻愣的伊莎叫道:「我們走!」說完,便揚長而去。
伊莎忐忑不安地看著一旁努力平復心中怒火的周世煥,食船慢慢靠了邊,剛踏上岸,只見一輛急速行駛的馬車衝到了他們面前,ALEX沒等車挺穩就迫不及待地從車上跳了下來,抓住伊莎的手問:「你沒事吧?我剛從朋友那裡得知你們來了這兒,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周世煥一把拉過伊莎,母雞護仔似的擋在身後,橫眉豎目地瞪著ALEX說:「你來做什麼,你不會也把伊莎當成交際花了吧?」
「我,我」ALEX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怎麼可能?!我對她是真心的。我也沒想到他們會以為伊莎是交際花。我……」
「好了,」站在一邊一直沒出聲的伊莎揮了揮手說:「不用再說了,我累了,我們回去吧。」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是她高估了這個社會,高估了人心,像她這樣一個女人出來拋頭露面是要小心一些。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教訓吧。
從廣州回到杭州時已是臘月,伊莎跟著廣福行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忙著年總盤算,臘月十八分了花紅,夥計們都笑著採辦年貨回鄉過年。
唉,伊莎一聲哀歎,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來到清朝已經快半年了。她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兔毛披風,頂著寒風快步走過大街。街頭卷尾堆積如山的年貨,到處是年豐歲瑞的歡樂氣氛。今天周府全院在做最後的掃塵,伊莎說自己也要幫忙,卻沒人肯讓她出手。小桃一臉嚴肅地說,你不是答應了貝勒爺給他送甜點的麼,這事兒年前一定要辦了!伊莎無可奈何地提著食盒在街上走著,一種很淺的惆悵伴著冷風吹進她的心口。
「你喜歡的是他,對麼?」離開廣州前,ALEX說的最後一句話又一次迴響在她的耳邊。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了,每每覺得累,她總是茫然,兜兜轉轉不知道應該去哪裡。ALEX隨貨回了法國,她卻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喜歡周世煥麼?應該是有好感的吧?他對她的好,再明顯不過。可是在這樣一個男尊社會中,她這種特立獨行的女性應該如何生存?男人可以納妾,男人可以安排女人的去向,男人可以說喜歡就娶你不喜歡就休了你。一想到這些伊莎就心力交瘁。
不知不覺中伊莎已經走到貝勒爺的杭州別院門口。同門房通報了姓名,過了不久,貝勒爺的替身侍衛出來迎接。
「你叫什麼名字?」其實見過很多次了,可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伊莎跟在侍衛的後面一邊穿過花園,一邊小聲問道。
「裘海。」侍衛冷淡地回了兩個字。
不同於周府的熱鬧,貝勒別院一片寧靜。伊莎知道貝勒爺不喜歡講排場,但是這僕人也太少了,而且這裡似乎沒有女人。伊莎瞥了一眼左前方目不斜視的裘海,算了,別問了,自己都管不好,還管別人做什麼。
拐了個彎,就看到貝勒爺獨自一人躺在長廊的靠椅上看書。見伊莎來了,他起了身淡笑著相迎。墨玉般的頭髮襯著凍得微微泛紅的皮膚,融融的笑臉此時看來是那樣的親切。
「這麼冷的天怎麼在外面看書?」伊莎蹙了蹙眉頭問。
「這裡比較清幽,而且,」他指了指一旁的火爐,「有爐子在一旁燒著,其實也不是很冷。」
伊莎笑了,「那,不介意接我一個茶壺吧?」
接過裘海遞過來的茶壺,伊莎把事先做好的奶茶小心翼翼地倒進壺裡放到火爐上燒熱。貝勒爺重新在靠椅上落座,笑問:「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奶茶。」伊莎低頭看著茶壺裡的奶茶有點絲絲冒泡了,便端起來倒了一杯遞給貝勒爺道:「喝喝看,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貝勒爺嘗了一口道:「跟我在蒙古喝過的有些不同,這種奶茶好像是用紅茶泡製的。還有這苦味的是什麼?」
「是可可豆。紅茶是這次出門路過福建的時候買的。」她一直覺得紅茶應該是印度的特產,想不到這次在福建也能嘗到這麼好喝的紅茶,中國真的是給了她無限驚喜。想起以前在現代看過的優樂美奶茶的廣告,女生無限美好地問,我是你的什麼?你是我的優樂美。男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回答。女生當即哭喪了臉,原來我是奶茶啊。想到這裡,伊莎不由的笑了出來。
「在笑什麼?」貝勒爺溫文爾雅地喝了一口問道。
伊莎微笑著搖頭,「我很喜歡奶茶的味道,有一種熱乎乎的幸福滋味。既有茶的清香,又有奶的甘醇,緩緩嚥下,暖入心胃。」她一邊說,一邊從食盒中搬出早上烘焙的幾樣餅乾,貝勒爺拿起一塊問:「這是不是烤糊了?」
伊莎大笑著說:「沒有啦,這個是巧克力餅乾,用可可豆為原料做的,就是這個顏色。」
接著,她一一介紹道:「這個是奶油餅乾,這個是曲奇……這些都是餅乾,跟奶茶是絕配哦。」說完,她又倒了一杯奶茶自言自語道:「冬天的幸福就在於手上有一杯溫熱的茶。」其實她想問貝勒爺怎麼沒家人同他一起過年,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同命相憐。
臘月三十在隆隆的爆竹聲中匆匆到來。年菜擺滿了一桌,閤家團圓地圍坐在桌旁,伊莎心中的失落感和充實感交錯混雜,難以言喻。周府上下第一次坐得如此整齊,伊莎被排在女眷一桌,大家相互猜拳敬酒,倒也是熱鬧非凡。吃完了年夜飯,周世安懷中揣了幾張毛草紙偷偷走到秀康的旁邊,想趁其不備擦他的嘴巴。不了秀康早就有所準備,躲過他的偷襲,然後飛快地從袖子中拿出茅草紙揩抹過周世安的嘴。伊莎在一旁笑得東倒西歪地問:「你們在幹嗎?」
周世安笑著解釋:「新年就要來了,大人就怕小孩子亂講話,說了不吉利的話會讓明年的運氣都不好。所以我們就用這種辦法對付不知天高地厚的『童言』。說著,他們倆同時撲向伊莎,用毛草紙幫她好好擦了一把嘴。一時歡笑聲,吵鬧聲,鞭炮聲響成一片!
玩得累了,伊莎小聲問周世安能不能回房,得到的答案是不行!伊莎小聲打著商量:「我回去守歲還不行麼?」
「咱們可以牌九。」周世安建議道:「過年這幾天百無禁忌,所以咱們能玩些平時嚴令五申的遊戲,牌九還是挺有意思的。」
伊莎小聲嘀咕:「牌九有什麼意思,有本事我們玩百家樂。」
「什麼百家樂?」秀康耳尖,在一旁大聲問道。
伊莎一臉賠笑:「你聽錯了,我說的是過家家。」
「那什麼是過家家?」
「過家家就是小孩子模仿大人的遊戲。比如你扮掌櫃,我扮夥計,然後我們就開店,讓客人過來吃飯,夥計上菜,掌櫃收錢。」伊莎認真地解釋道。
秀康拍手贊同:「那我們就玩過家家!」
最終,新年的腳步在伊莎精疲力竭的呼喚中姍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