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將來再遇到不得已的原因，你還會不要我。」
「不會。」
「我不信。」雲四兒推開他，抱著被子蜷起身體。只要是她拚命想留住的東西，最後都會離她而去，不想失望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去希望……
「你要怎樣才信呢？」
雲四兒看著他，心裡沒有答案。
他說了愛她，這就是承諾，她應該相信他，而且也沒什麼理由懷疑。違抗聖旨，不計後果與皇上對抗，殺頭掉腦袋的事他都敢為她做，她難道還不相信他嗎？
也就是說……她剛才說的那些是在無理取鬧……
雲四兒把臉埋進被裡，生自己的悶氣。她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雲兒。」皇甫熠輕輕碰她的肩。
雲四兒突然抬起頭，綻開笑靨，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我跟你鬧著玩的，上當了吧。」
皇甫熠靜靜的看著她，看出她刻意的掩飾，卻沒有拆穿。「軒和來信，銀月國派使節前來議和。」
「皇上議和？停戰了？」
「嗯。」
雲四兒沉默了會兒，喃喃的說：「要回去了……好像沒什麼真實感，總覺得這幾個月像過了幾年那麼久……」
「我也覺得。」皇甫熠笑著摸摸她的臉。「你忽然間長大了，變得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她嗎？
雲四兒看著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對自己的變化毫無所覺。
與離京時一樣，皇甫熠回京依然低調，百萬大軍全部留守邊境，只帶了十餘名將領回京覆命。
關於這件事，朝臣有諸多怨言，但皇甫熠也有其正當理由，銀月國雖派使節前來議和，但兩國尚未簽訂契約，只是暫時休戰，故而邊防一線的兵力不可撤離。也因此，皇甫熠此次回京，沒有上次帥印。
安國侯回到京城，聯合數位大臣向皇上上書，批判懷遠王擁兵自重，不把皇上放在眼裡，請求皇上罷奪其兵權。
皇上不是傻蛋，安國侯的心思，皇甫熠的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正如時局所限定的，此時一旦奪了皇甫熠的兵權，佛薩、斯卡兩處領地必然大舉反撲，屆時結局將會變得難以收拾。可是不奪兵權……一百二十餘萬大軍集於一人之手，即便此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心腹大患。
於是，在銀月國使節回國覆命的那天，皇上把皇甫熠招進御書房，與他單獨對話。
御書房外，雲四兒緊張地走來走去。
從邊境回來的時候，他們說好，一有機會就向皇上求情，讓她回王府住。在皇宮裡百般好，唯獨不能與他常常見面，她實在受不了。前些日子他剛回京，要忙的事情很多，她只好忍耐想他的心情，今天知道皇上召見他，她期待的同時心裡又沒有底……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同意。
「四兒？」
雲四兒抬頭，正好看見莫軒和從正面走來。「皇上和阿二還在談事情……」
「嗯，我知道。」莫軒和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微笑。「我是來看你的。」
「哦……」雲四兒往御書房裡面看看，明顯心不在焉。
莫軒和自是沒有漏掉她異樣的反應。「這幾個月隨軍東奔西跑，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
「議和進展順利，這場仗不會再打了。」
「那很好啊。」
「四兒。」
「嗯？」
莫軒和看著她不專心，一直注意御書房的動靜，心中瞭然，亦萌生了幾分憂慮。「商隊給你寫來幾封信，他們去了南方，大約過了正月會路過京城，如果你想見他們，我可以幫你安排。」
雲四兒瞅著御書房門口，心裡著急。
莫軒和默了片刻，輕聲喚。「四兒？」
沒應聲。
「四兒？」
「呃……」雲四兒看看他，敷衍的笑了笑。「我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吧。」
莫軒和眼底浮現一抹凝重。看起來，這幾個月發生了他意料之外的變化……
雲四兒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又把頭轉開了，恰好，這次看到皇甫熠走了出來。「阿二」雲四兒飛快跑過去，一臉期待的望著他傻笑。
皇甫熠看見不遠處的莫軒和，低頭又看看她，對她以他為重的表現甚為滿意。
「皇上答應了嗎？」
「沒有。」
「啊……」雲四兒臉上出現濃濃的失望。「為什麼……」
皇甫熠摟著她，柔聲安慰。「朝中上下都知道你對我和軒和很重要，也許有人會利用這點對你不利，因此你跟在父皇身邊最安全。」
皇上讓她進宮是為了保護她？雲四兒沒想到這一層，但也不難理解他們為何有此顧慮。「那，我想見你怎麼辦……」
「我來看你。」
「什麼時候？」
「晚上。」
「那時候宮門早關了。」
「我自有辦法。」
雲四兒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重展歡顏。「我要你每天都來。」
「好。」
看著兩人之間較之從前稍有變化的氣氛，莫軒和約略猜到了什麼。皇甫熠的眼神與他相觸，意味深長，只有他們彼此明白其中含義。
公公出來，把雲四兒叫進去，皇上去看望皇后，她得陪著。雲四兒依依不捨的扯著皇甫熠的袖子，磨蹭許久，叮嚀許久，才不甘不願的跟他說再見。
皇甫熠看著她進去，轉身，見莫軒和走過來，眼底掠過一抹深沉思緒。
「不要利用她。」莫軒和一向溫和的態度，沁出幾分冷意。「就算你想做的事於她無傷，但是把她當作工具這一點，我不會原諒。」
「知道太多事的人往往不長命。」皇甫熠說著不著邊跡的話，淡然離去。
莫轉和側身，目光微冷。「王爺，軒和不是說笑。」
「我也不是。」
議和的事定了。銀月國進獻大量貢品，並割讓七座城池，平息了此事。兩國恢復邦交，天下太平，於是某些人失去了利用價值。
安國侯上書，列舉懷遠王率軍期間九大罪狀，其中還有一條通敵賣國。皇上當朝震怒，奪了皇甫熠的兵權，將他打入天牢。
當時，雲四兒就站在皇上身邊。
她很平靜，平靜的看著侍衛將他帶走，平靜的繼續聽大臣宣讀奏本，平靜的等待退朝。皇上離開龍椅，公公叫了她幾聲，她才回神……她不是平靜，而是震驚的失去了應有的反應。
「皇上」
朝堂眾臣皆散去，雲四兒跑到皇上跟前，二話不說筆直跪了下去。「皇上為什麼聽信安國侯讒言把王爺關進天牢？」
「你在質問朕？」皇上的臉色陰沉。
「不是」雲四兒仰著臉，激動的聲音發顫。「打仗的這幾個月，我天天跟在他身邊，他一心為了皇上拚命，九死一生才換來柴納的勝利，皇上怎麼能就憑安國侯編派的幾條罪名，隨便治他的罪」
「安國侯所言有憑有據，怎麼是編派」
「皇上他是你的兒子他替你去打仗，好幾次差點兒把命丟掉，他做這些都是為了什麼？說他通敵賣國，根本就是誣陷」
「軍中士兵與他當面對質，他自己都無話可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雲四兒」皇上龍顏大怒。「不要以為朕寵你，你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朕的威嚴」
雲四兒站了起來，毫不退縮的迎視他的眼神。「皇上，雲四兒從來就不覺得受皇上寵愛，也從來不曾恃寵而驕挑釁皇上雲四兒只說真話，只說實話，皇上的威嚴動搖是因為皇上沒有道理」
「你——」皇上怒極，手揚起來，眼見就要揮下。
雲四兒不馴的站直，一點沒有害怕的意思。
「皇上……」公公嚇的哆嗦。
巴掌沒有揮下來。
雲四兒在皇上眼中看到了無奈，她知道，他不是一個糊塗的皇帝，他做每個決定有他的用意，但是為什麼……阿二拚死拚活打贏了這一戰，竟然就是落到這種下場
「你不明白，朕就給你個明白」皇上怒視著她，眼神凌厲。「熠兒不肯交出兵權，對朕來說他是眼前最大的威脅，朕必須奪回他的兵權」
就是說，安國侯洞查了皇上的心思，給了皇上一個收回兵權的最佳借口……所以，不管通敵賣國的罪名是不是真的，皇上都會當它是真的，因為，阿二威脅到了他的皇權。
「可是，他是你兒子……」
「皇家無父子」
雲四兒不敢置信，她真的聽到皇上這麼說。
冷酷至極。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雲四兒，皇上既然對你說了實話，你就應該明白，這件事我幫不上忙。通敵賣國是死罪，替熠兒求情，就會變成共犯。我也對你說句實話，只要太子無事，任何人的生死都與我無關。你別對我說熠兒是我的親生骨肉，皇宮就是這樣的地方，為了自己，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她知道，早就知道了。
在皇后的心裡，阿二就是一枚棄子，有用的時候善加利用，無用的時候便棄之不顧，親情，在皇宮這樣的地方，不值一文。
可是，她仍抱著一線希望。母子連心，她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對親生骨肉漠不關心的母親，保護子女是母親的天性——
想不到，這重重深宮將人性也泯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