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到七月,隱隱有秋日的涼意,不再管著田莊她也確實輕鬆了些,閒來執筆畫庭前花開花落也別有一番樂趣。
昨兒深夜下雨了,起來的時候只見滿地的花瓣嵌在泥濘的地裡,掃也掃不乾淨,令她想起一句詩,「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見主子佇立不動,香凝替她披上件玫瑰紫的牡丹花錦衣,輕聲道,「風大,夫人小心著涼呢。」
她點點頭,伸手拉起兩端絲帶,穩穩打了個結,仍是有些出神。
前些日江府傳來消息,江柔與江庭春被選為秀女之後,江柔進而被封為常在,賜了個嫣字,被稱為嫣常在,據說皇上極為寵幸,連著三日都宿在那裡,這在後宮是極為少見的,父親母親很是得意,怕是離正六品的貴人大概也不遠了。
江琳絲毫不為她歡喜,想著那半百男人便是一陣難受,她最近常常想起江柔那會兒悲慼的神色,便向賀敏中旁敲側擊了一番,最後還是發現了些端倪,說鄭家女子收入官婢的時候曾發生大火,死了不少人,不知其中是否有女子渾水摸魚逃出來。
這是一個線索,改日有空也許該去找父親談談,對於江柔的生母,也只有他最熟悉不過。
江琳回到屋裡抬頭便看見那尊送子觀音,以前偶爾記得的話還是會拜幾拜的,最近是勤了些,她點燃香,面色有幾分虔誠。
青玉在旁邊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於湊上前去,低聲道,「夫人,我娘那邊倒是有幾個方子,當初爹也是想要兒子便找人要了來,沒過多久娘就懷了弟弟了,夫人您要不要試一試呢?」她也是為此事憂心得很,母憑子貴不是憑空而出的話。
江琳斜睨著她,「你也覺得我身子有問題?」
青玉忙低下頭,「奴婢不敢。」
江琳哼了聲,又看看香凝,「你覺得我該用那些方子嗎?」
香凝見她如此,柔聲道,「夫人瞧著健康的很,奴婢覺得是機緣不對,到了對的時候自然就有了,再說,世子爺都沒有說什麼呢。」說著側過頭看著青玉,「她也是為夫人好,到底府裡有些風言風語出來了,說夫人不能生育,其實奴婢也是著急的,但相信夫人自有主張。」
還是香凝瞭解她,江琳微微一笑,「這事我得問問世子爺。」還是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如果賀敏中覺得她需要看看大夫,那麼她便去看。
誰料別人早就有此想法了,素玉進來傳話,說白太醫過來送藥,大夫人便叫少夫人也順便去看看。
江琳便說知道了叫她先回去,她稍後便來。
青玉皺起眉,滿臉的擔心,香凝也是憂心的,畢竟主子真的一直未有懷孕的跡象,與世子爺感情漸入佳境之後也有一年了,大夫人也難免著急,此去不知是喜是憂。
江琳面上平靜的很,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兩個丫環也就沒說話,服侍著出門去了。
白太醫正坐在大堂左側,大夫人占主位,兩人好似在說什麼,見江琳來了就收起話頭。
她進去行了禮,想起素玉說的話,便道,「白太醫真是有心,倒是給娘送什麼方子來了?如今這天氣時暖時涼的,真是要好好預防才是。」
白太醫笑了笑,「不過是些強身健體的,想起大夫人身子弱,慣常是這季節讓老夫看的,也就送了來。其實是偷懶呢,大夫人若好了,老夫也就不用時時來了,得空可以享天倫之樂。」他最近剛得一個孫子,是以提到。
江琳就道了喜,聽得出來確實是白太醫自個兒來的,並不是大夫人專門去請,她便有些奇怪,這事情也太巧了,正好大夫人懷疑她生不生得出孩子,白太醫就送上門來。
「白太醫難得來一趟,最近這天氣也是不太好,我都總覺得胸悶呢,你也趕緊著讓他看看。」大夫人笑容溫和,十分關心自己兒媳的樣子。
江琳點點頭,「那就勞煩太醫了。」
白太醫便伸手給她把脈。
當那略有些冰涼的手指搭在她脈搏的時候,她抬眼瞧見白太醫目光閃爍不定,不由得就生出不好的預感。其實她也是懂醫理的,自然曉得自己的身體狀況,而以白太醫之前的態度來看,對她這個大少夫人是有支持的意思,那麼,總會偏向她這一邊,只要能爭取些時間,大夫人就不能逼賀敏中娶妾。可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那麼大把握了。
果然,白太醫縮回手就沉吟著不說話。
大夫人便叫左右丫環都退了出去,急著道,「她身子可是有什麼不妥?」她是知道賀敏中對這個兒媳的疼愛的,若是江琳沒法生育,那可是一樁很大的難題,雖然對這個兒媳不滿,可只要有孫子抱她也能忍過去,但這一個都無法滿足的話也就怪不得人了
江琳的心快速得跳起來,又一次感覺到被別人掌控的不舒服,白太醫後面說出來的話便能決定一些事情。
「老夫記得少夫人以前是常年臥床的,到底對身體有傷害,以前年幼尚且看不出來,」他頓了頓,像是很為難,終於慢慢得搖搖頭,「老夫就開些方子試試,也是能調理的,但一切自有天意,什麼事也不能強求。」
江琳被他越說越心涼,這是篤定她不能生育了?她不由也有些著急,「白太醫,您真瞧仔細了?」她現年十五歲,其實虛歲也有十六了,發育得是極好的,月事也是很正常,照理說不該如此啊,怎的就真不能生育了呢?此刻腦海中閃過的是賀敏中的臉,那日晚上他問送子觀音的事,可見是很想有個孩子的,如若讓他知道豈不是會很失望?
白太醫歎口氣,「老夫看病幾十載,少夫人是懷疑老夫的醫術麼?」
大夫人此刻是又急又悔,當初就不該要這個病怏怏的五女兒真就是個不能生育的,怪也怪那個吳大夫,說以後生育肯定沒問題,現在想想,那會兒還沒長開興許根本就看不出來,或者根本吳大夫就是被收買了胡亂說話她忍不住斥道,「白太醫一直是在咱們家看病的,豈有信不過的道理?你這身子向來就不好,又不肯好好休養,今日造成這樣的後果能怪得了誰?又是不讓敏中去兩位……」她差點把姨娘之事都說了出來,實在是氣急了,若是敏中以前多往兩位姨娘那邊走走,指不定早就抱孫子了但外人面前到底不好說,便硬生生忍了下去。
江琳臉頰紅了起來,只覺胸口火熱火熱,恨大夫人的翻臉無情。
白太醫見狀飛筆寫了兩個方子,叮囑如何服用便告辭而去。
大夫人把香凝叫進來,「方子好好收著,每日熬了給少夫人服用,好好看著上面寫的,什麼東西要忌口什麼料子不能穿,千萬要注意,若有什麼錯為你是問」
香凝低著頭,「是,奴婢定不會有任何差錯。」
大夫人便看一眼江琳,「最近你就好好養著身子,少出來走動,白太醫都說要靜養了,手上的事都交給敏慧做吧。」
香凝聽了心裡難受,手掌緊緊握成拳頭,夫人為賀家付出多少辛苦她是看得見的,若只是為自己,夫人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不是沒有銀子,只要好好經營外頭的幾家鋪子都夠夫人一輩子吃喝了,誰料大夫人絲毫不領情,轉眼間就都收了回來,還給什麼都不懂的四小姐
江琳應了聲是,沖大夫人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香凝追上前去,才發現她下唇都被咬出了血痕,當下心疼極了,安慰道,「夫人別傷心,夫人,」她說著發現根本找不到任何話來勸慰,急的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覺一片冰涼,便低聲哭起來,「夫人的委屈奴婢懂得,夫人別憋在心裡,白太醫說的也未必對,咱們再請別的大夫看看……」
江琳默不作聲,只是往前趕路,風吹在臉上嗆得人透不過氣來,可明明是那樣溫柔的夏風啊。
青玉也在後頭追,「夫人慢點走,昨日下過雨地上很滑,小心點啊」
剛說完,江琳就摔在了地上,泥水潑濺開來,沾了她一身。
兩個丫環趕緊撲上前來,一左一右把她架起,香凝從懷裡掏出手巾給她擦拭,眼淚撲梭梭往下掉,「夫人疼不疼?」第一次見主子如此失態,一個女人不能生育是很大的打擊,主子到底也是軟弱的,這叫她如何可以承擔呢?
江琳置若罔聞,只慢慢抬起雙手,只見滿手的污泥,冰涼冰涼的。
抬起頭,只見天空萬里無雲,那樣高遠而遼闊。
前方是一大片花草,已經逐漸開始凋零,馬上便是初秋了,任何植物都逃不開四季的變換,萬物的規律,人也是一樣。
她靜靜得站著,任兩個丫頭仔細擦拭,腦中始終迴旋著一個念頭,若是自己真的無法生育,那該如何?未來的日子要怎樣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