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冰釋
一個姓朱的婆子，一個叫虹黛的丫環。
江琳問，「都在哪兒做活呢？」
「朱婆子在大夫人那裡負責灑掃，虹黛如今年紀也大了，是漿洗房的，負責分類晾曬衣物。」
「跟陳家娘子在一起？」
「是的，奴婢已經讓陳家娘子多注意點了。」香凝皺皺眉，像是有些恐懼，聲音也小了點，「聽說那會兒死了好幾個丫環，王姨娘溺斃，老爺震怒，大夫人就成天審問陪在王姨娘身邊的人，結果什麼也查不出來，就說是意外。」
查得出來才怪呢，分明是有心人而為，不然時隔多年，也不會再次把這件事揭露出來。可見是有人刻意為之，就是不知道是為報仇還是利用此事達成某種目的，這就是她要查出來的東西
可年關越來越近，還是一無所獲，她雖然懷疑賀敏玉，可這人不在賀家，要做什麼必須得靠別人，要真是她，那麼聽命的人又會是誰呢？
她想了會兒把外面幾個丫環都叫進來，小聲叮囑著做這個做那個。
香雪睜大了眼睛，「夫人，真要我去做？」
「當然，有人陪著，你怕什麼？」江琳沒好氣。
她只好認了，哭喪著臉走出去。
百合這時端進來一碗燕窩羹，青玉接了放在江琳手邊，聲音有些猶疑，「夫人，一會兒世子爺回來的話……」她想勸主子溫柔以待，別再把世子爺氣去姨娘那裡了，這樣主子自己也不好受，從起床開始心情就沒好過，又是何苦呢？
但見主子斜睨過來的目光有些厲，又只好把話吞進肚子。
江琳一勺一勺的慢慢喝著，想起大夫人今日早上的態度，她顯然知道賀敏中昨晚去了阮姨娘那裡，白天見媳婦的時候也沒有繃著個臉了，笑意盈盈的，好似這個媳婦做了很對的事情，她暗自歎氣，這邊的女人就是大方，不給去姨娘那裡就是大錯呢
怪不得自古妻妾爭鬥多，原是正室故作大方引起的。
她現在可嘗到這滋味了
賀敏中天黑了才回來，到大夫人那裡請安後才來院子。
江琳聽見外面丫環的聲音，站起來時他已經進來了。
那人沉著臉，沒有絲毫笑顏，她略一躊躇就上去給他換衣服，又親手奉上茶，問，「爺晚飯可吃了？我讓小廚房都準備好了。」
她的眼睛平靜如水，紅潤的唇說完話後就輕輕抿起，顯得有些疏離，但卻看不見任何情緒，無喜也無怒。賀敏中心裡就更加的不舒服，這女人的心是石頭做的嗎？還是真的那麼賢惠？上回明明都承認自己也不想他去的，結果昨晚就沒攔他，早上也是沒叫丫環來探視，休沐日，難道他不是應該在正室這裡用飯？
江琳也沒躲避開他的眼神，仍舊淡淡道，「那我就當爺沒吃了，香凝備菜……」
賀敏中打斷她，冷聲道，「不用了，我去那邊用飯」
香凝一聽臉色就發白，這可是頭一遭，哪有都到了正室屋裡還出去姨娘那邊刻意用飯的？就忙給江琳使眼色，意思是務必留下他。
江琳的睫毛顫了顫，昨日是他自己要去阮姨娘那裡的，她可一句話都沒有說，而且爹娘的意思他們兩人是同時間知道的，他應該瞭解她的難處，難道還指望她去攔住他不成？那傳到大夫人耳朵裡，自己又成了什麼？如今卻還來跟她生氣？
而且，那日他……明明都說過那樣的話了，原來也不過如此
賀敏中已經大踏步走到門口，一縷風從藏青門簾間吹進來，拂過他臉龐，帶著冬夜的寒冷，他腳步停滯了下，彷彿是感覺到身後驟然的沉寂。終於，還是轉過頭來，就像剛才剎那間腦海中想像的樣子一樣，她果然正立在身後不遠的地方，看著他。
那目光如同外面樹梢上流淌的月色，飄忽又清晰，彷彿有怨，彷彿有痛，彷彿又是不在乎，她從來就是那樣讓人看不清，自己在她心裡到底是什麼呢？拱手可讓的男人？他覺得眼睛有些刺痛，昨晚上一夜都沒睡好，這一整天都是心煩意亂的，全因為這個女人
江琳沒想到他會突然回頭，就這麼愣愣的站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假使這時候服軟，他是會留下來的吧？
假使自己一開始就奉承討好，他也不會說去姨娘那裡用飯了。
假使……好像有好多個念頭閃過，可是最終她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賀敏中上去幾步就拽住她胳膊，「你還是不想留下我，是嗎？」。
那聲音像著了火似的，他的眼睛也是，灼熱明亮，香凝見狀趕緊悄悄退了出去，世子爺這回可是大大的失態了，得去找其他幾個人商議商議，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江琳被他握得生疼，卻迎上他目光道，「我留你，你就能留下嗎？如果真是這樣，昨日也不會去阮姨娘那裡了爺既然已經去過一次，何妨再去一次呢，又何必讓妾身為難，要這次攔著你？」她臉頰微微發紅，眸裡滿是怒火，語調更是毫無禮貌。
賀敏中整個愣了愣，隨即眼眸微微瞇起，審視著她，「你這是在怨我？」
 2000;兩人距離很近，江琳能在他眸子裡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下頜微抬起，「我就是在怨爺，我沒逼著爺去阮姨娘那裡，爺既然已經去過了，又何必還來裝，以後哪怕夜夜都去……」
他手掌一用力，沒讓她把話繼續說下去，「我沒有……只是讓娘暫時不為難你罷了。」
聲音陡然低下來，好似說出了不想說的話，江琳愕然，「沒有」是個什麼意思？沒有，沒有……她猛地想起梅姨娘的事，眉毛挑的老高，「爺，你……」他的意思是沒碰阮姨娘麼？只是讓大夫人誤以為有此事罷了。
想通了，她的心裡忽地一陣難過，反手抱住賀敏中的腰，低聲道，「我錯了，爺，我不該誤會你。」她用臉蹭著賀敏中的衣襟，好像小貓一樣，其實偶爾像那些戀愛中的女子一樣，也應是幸福的事，對方也應會覺得滿足。可她總是做不到，歸根到底，還是不夠信任他吧？亦或是，對自己也不夠相信。
他微微歎口氣，心裡也不知道是何感覺，不過就她剛才的表現，還是看得出來是在意他的，不然也不會為去阮姨娘那裡發怒了，想到這個，他又有些高興。
香凝幾個在門口探了探，總算鬆口氣，兩人又和好了。
江琳心情變好了，跟賀敏中說說笑笑得用了飯，就把早前收在身邊的那根木條拿了出來，「爺看看，可有奇怪的地方？」
賀敏中接過來，「黃楊木？鋸子鋸的？」又覺得奇怪，「你哪兒弄來這個的，什麼用？」
「就是賀心掉進的那個水潭上面的曲橋。」江琳點了點齒輪痕跡，「爺也說了是用鋸子鋸的，那麼這欄杆就是有人故意做手腳，早就弄壞了的，等到有人掉下去，就說是王姨娘的鬼魂出來勾人，也就能引起風言風語了。」
賀敏中沉吟會兒道，「王姨娘雖然死的不明不白，可都過去八年了，現在有人興風作浪，也許是為了別的目的。」
江琳興奮道，「我也這麼想，王姨娘身邊的人如今只剩下兩個，如果真的牽扯到報仇什麼的，這兩人的身份也太明顯了，所以肯定是為別的，三妹大概就是個幌子，讓別人轉移注意力。爺你說說，到底是為什麼呢？」
說起這種事似乎總能調動她積極性，這個女人倒是個查案的料子，賀敏中失笑，抬手捏捏她的臉，「許是想給自己脫身吧。」
江琳倒還沒想過這個可能，如今想起來，當初林媽媽之死，也是某些人為了給自己脫身吧？用他人之死掩蓋自己的罪行，死無對證
沒到兩日，謠言就又出來了，說是有人看到王姨娘在院子裡遊蕩，穿著雪白的裙子，黑黑的長髮，臉色蒼白，舌頭直拖到胸口。那院子是賀瑛追思王姨娘用的，可憐她沒個家人，所以用過的衣物都放在那裡，當然，這麼多年過去，賀瑛早就不去了，院子也就荒廢在那裡。
江琳聽了就想笑，這分明是吊死鬼麼，哪裡是溺斃的？
大夫人自然又是氣得很，謠言壓不下來，傳的神乎奇乎的，晚上都睡不好覺。
「這幫人實在太可恨了大嫂，這事交給我去辦，保證沒人再敢亂嚼舌頭」早上，張瑞芳就自動請纓了。
江琳也隨口附和了幾句，末了說道，「我也去幫幫嬸嬸吧，嬸嬸已經夠忙的了，現在又得處理這事，實在太辛苦。反正我那邊景春堂有王媽媽看著，沒什麼大礙，田莊的事情也已經解決了，娘你看如何？」
大夫人點頭准了，「早晚都得你管，跟著學學也好。」樹立點威信的意思。
張瑞芳笑著看看她，「大侄媳到時候可別害怕，那幫下人頑固的很，上回給了教訓，又犯了，有時候還是得動動板子。」
江琳笑笑，「該打的是得打，不然拿什麼管教？有些人也就是嘴硬，皮肉可不一樣。」
張瑞芳被她說得一凜，心道，這女人原也是心狠手辣的主
「把那些人亂說的都關起來」張瑞芳坐在堂屋裡，吩咐身邊婆子拉人，「說不出誰說的人都帶過來，聽別人說而後自己亂傳的，直接掌嘴三十，罰月例兩個月。」
這刑罰夠重的了，江琳肅然。
張瑞芳冷笑了幾聲，「大侄媳別同情她們，也就是一個個牆頭草，別看在賀家好似忠心，有個風吹草動的，比誰都跑得快。你還知道以前那個杭家的事啊？秦中侯當年號稱家中下人三千，可判罪時整個杭家就剩一千號人了，哼，也就貪點候府的銀子」
秦中侯就是上一任皇后的父親，杭家也就是現在劉家住的地方，江琳倒是沒聽過這件事，贊同道，「嬸嬸提點的很是。」
見她態度恭謹，張瑞芳嘴角抿了抿，真是不卑不亢，對誰都能有一樣的態度。這個大侄媳的反應就好似平穩的河流，不管遇到什麼，都能波瀾不驚的渡過去。賀家有她在此，恐怕……她瞇起眼，神色變得冷厲了。
不到一會兒，就有幾個婆子丫環被帶進來。
「都給我仔細想想，到底是聽誰說的？」張瑞芳厲聲道，「說得出來還能活命，說不出來麼，你們自己看著辦」
直接拿死來威脅，倒是果斷的很，江琳見底下幾個人早已嚇得渾身發抖，眼淚鼻涕橫流，便暗自搖頭，心道，不是在那幾個人中間，不然也太會演戲了。
而這事也不是那麼好誣陷的，若是隨便亂指人，指錯一個就是挨打，所以很快兩個婆子就承認了，說是自己親眼看見王姨娘的鬼魂，話沒說完就挨一頓板子，打得皮開肉綻，鬼哭狼嚎，其餘人嚇得都不敢承認了，只知道伏在地上磕頭，滿屋子都是哭喊求饒聲。
看得出來，她們真是親眼所見，一查時間，正是巡夜的時候，裝神弄鬼最佳。
「死不悔改的一群東西，給我狠狠打看還胡不胡說」張瑞芳攜江琳走出房，「咱們就不用管了，也就這些人興風作浪的，讓她們吃點教訓。」
江琳也不多說什麼，很快就告辭走了。
香凝跟在她身後，往後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小聲問道，「夫人發現有什麼可疑的嗎？香雪她們檢查過了，確實有人進去過……」
江琳點點頭，「不在那些人裡。」
身後哀號聲還在遠遠得飄過來，管不住嘴常常丟掉的卻是命
兩個人回了院子，江琳就吩咐她們把今日被傳到的丫環婆子的名字都記下來，可內宅有兩三百號人，就算排除了這些，又哪裡好查，就又分了幾類，年紀太大的，是家生子的，貼身服侍大夫人的，分析下來就又排掉了幾十人，便只剩下一百來人了。
江琳這時赫然發現，姓朱的婆子跟虹黛還真在其中，莫非一開始她就想錯了不成？
「這兩個人……虹黛有陳家娘子盯著，朱婆子，」她沉吟道，「我改日去提醒提醒鳳仙。」相處下來，她覺得這個大丫環很聰慧，有自己的主見，很是難得，「其餘的你們逐個查查，就這幾天時間了，少休息會兒，我給你們加班費」她笑。
幾個丫環對她一些新詞也適應了，忙拍手稱好。
過了一日，廣家的人來了。
作為賀家的嫡長媳，江琳自然也是要去迎接的。
廣老爺長得很富態，肚子很大，走起路時顛來顛去的，廣夫人則很瘦，像個蘆柴棒，跟廣明翠一樣，他們還帶了廣明翠的妹妹廣明瑤來，三個人的表情都很沉痛，兩個女的哭得眼睛都腫了，讓大夫人更是覺得愧疚，一直在說對不起他們廣家。
廣老爺當初把廣明翠嫁來賀家也是看中他們的家世，如今就算女兒暈迷不醒，也不可能1000跟賀家鬧翻，因為要依仗的地方多著呢，更何況如今賀家欠了他們，自然是更加容易得利，所以就表現出大度的樣子，說是廣明翠命不好，有個好婆婆卻享福不到，廣夫人雖心裡恨，可也得聽老爺的，不然以前也不會同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庶子了
大夫人安慰了會兒，就讓準備席面，又說一早就準備好客房了。
江琳也陪在旁邊，說說廣明翠的事情，當然全是說好的，什麼做事能幹啊，性格樂觀啊等等，跟回憶一樣，應該總是想些美好的東西，這才不會遺憾。
廣明瑤跟廣明翠長得有八分相像，看上去十四歲左右，個子挺高，但面容柔和了一些，多出點俏麗之色，像是個性子好的人，見江琳說話，對她微笑了好幾次，還表示自家姐姐有她這個大嫂，福氣不錯。
真是一家飯養百家人嗎？兩個姐妹相差如此之多，江琳甚為驚訝。
賀敏安今日也規規矩矩的，但廣夫人好像不買賬，見到他臉色便陰沉下來，絲毫不理她相公的眼色。賀老爺跟賀大夫人的面子她可以給，可這個廢物一樣的庶子算什麼？別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女兒可是寫過信訴苦的，今日狀況，難道不是他寵妾的後果？說什麼錦月下毒，她還真不信呢
錦月是從小就服侍廣明翠的，又跟著過來，有什麼理由她要去毒害自己的主子？肯定是賀敏安做了壞事嫁禍給丫環，反正死無對證麼
「娘，姐姐已經這樣了，你何必讓她再不安？也許她能感覺到我們在旁邊呢。」廣明瑤拉著廣夫人的手勸慰道。
廣夫人又哭了，生龍活虎一樣的女兒，現在像個死人似的，怎不令人心痛？
賀敏安忍住拔腳就走的衝動，跪下來給廣老爺跟廣夫人磕了頭，「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都是小婿的錯要打要罵儘管來，絕無怨言如果用小婿的命換得娘子不死，我也願意。」他還真希望廣明翠不死呢，有個妻子的名頭掛在上面，就不用再找夫人了，正好跟向姨娘雙宿一起飛。
廣夫人恨不得一腳踢開他，那邊廣老爺卻扶他起來，「哪裡能怪得了你，是我們女兒命薄……」說著抹眼睛。
愁雲慘霧籠罩在房間，江琳也生出心有慼慼焉的感覺，再怎麼壞的人，也仍是有家人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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