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慕葉花的香味還沒有散去,只是稍稍淡了一些,車廂裡的氣息很暖,是很容易讓人放鬆的那種。
羅秀的坐姿雖然還是那麼優雅,但小女兒的模樣已經沒有了那種傲慢。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緊盯著陸斯恩的手指。
手指甲銳利地挑斷幾根草繩,又抽出幾根,打了個結,將有些地方稍稍收攏,鞋跟提高一些,用打結的草繩圈緊了前端的鞋底,剩下的草繩編了一個漂亮的小蝴蝶結,兩隻簡陋的草鞋,在陸斯恩的巧手下,很快就變成了自然簡潔的精巧淑女鞋。
「把這個送給克莉絲汀夫人,她一定會很喜歡。夫人喜歡獨到而有品味的小東西,這種興趣並不亞於她對珍貴藝術品的愛好。」女鞋捧在手心,放在羅秀眼前,如果能夠有更多一些的材質,他可以做的更加漂亮。
羅秀接過鞋子,難以置信這雙透露著自然優雅味道的淑女鞋,在前一刻還是她想用來作弄陸斯恩十個銅幣的草鞋。
「你是怎麼做到的?」陸斯恩總是給她許多驚訝,而這次卻是驚喜,羅秀可沒有在這種手藝上也要過陸斯恩的好強了。
「這種無聊的小技巧,小姐你並不需要學習,只要你的僕人能夠掌握,當你需要的時候,我便會為你服務。」陸斯恩還是那種調子。
討厭!羅秀覺得,陸斯恩的這種語調,其實有時候也不是那麼的特別討厭,尤其是在一句「禮物並不需要多貴重,重要的是送禮物的人」之後。
「我是他的主人,當然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送給他的任何東西,他都必須當成和寶格麗珠寶一樣珍貴。」
寶格麗,比凱蒂雅更有悠久歷史的珠寶品牌,自從幾個世紀以前塔利伊庇魯斯家族創始人寶格麗-蘇提瑞奧創立這個品牌以來,寶格麗珠寶已經成為多米尼卡大陸三大珠寶商之一,歷史上幾位塔利公主為了得到獨一無二的寶格麗珠寶,不惜瘋狂地以領地來交換,對於此時的女人們來說,即便有諸如凱蒂雅,蒂爵,堡獅龍,梵克雅寶等品牌的奢華襲來,寶格麗依然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你又是怎麼讓芬格爾斯她們的飾變成石頭的呢?」羅秀似乎心情很好,也有興趣和陸斯恩閒聊了。
可陸斯恩並不想在這些問題上有太多的糾纏,掀開車簾,坐到了車架的位置,用一種緬懷的語氣道:「當小姐還只有三,四歲的時候,我們住在萊安區的老別墅裡。那一年的禱告日後,倫德城裡來了許多小劇團,這些小劇團不會出演優雅的歌舞戲劇,但卻會表演雜耍魔術……小姐一開始對這些魔術很感興趣,只是這種魔術在你面前表演第二次的時候,就會被你輕易揭穿……」
「原來我從小就有這方面的天賦。」羅秀有些得意,即便是現在她偶爾也會去看看魔術表演,只是那些小劇團並沒有什麼創意和進取的精神,還是一些千篇一律老套的伎倆。
「你看不到有趣的魔術,就會哭鬧不止,克莉絲汀夫人為你的聰明而欣慰,又為無法安慰你而苦惱。所以我就去學習魔術,稍微改進了一下,解決了夫人的煩惱。」過往的記憶就會畫面一樣在腦海裡飄過,那時候穿著可愛蕾絲裙的小娃娃,已經成長為驕傲的少女。
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一向自矜的女孩子都會有些羞怯,更何況這種小女孩的胡鬧並不是很光彩的歷史,羅秀有些羞惱地道:「我怎麼就不記得這種事情了?我三四歲的時候,你不也一樣大麼?你那時候就會表演魔術了……最重要的是,我還沒有辦法揭穿你,都被你隱瞞過去了?」
馬鞭在空中甩了個漂亮的鞭花,陸斯恩難得地笑出聲來:「就像剛才我怎麼樣讓落李小姐手鐲上的寶石變成石頭一樣……你不也看不出來嗎?」
羅秀恨恨地看著被推到角落的小盒子,咬牙切齒地想,陸斯恩終究是個討厭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說的任何話,再也不能改變我對他的這種討厭!
額蒂菲斯大教堂。
穹頂的彩光玻璃上描繪著末日審判的場景,收割生命的天使,手持龍槍,散佈死亡,漫天的火焰灼燒著天地,身穿黃金鎧甲的審判天使,手持大天使劍,漠視人間。
在白天,陽光會穿透玻璃,讓五彩的光澤迴盪閃耀在聖堂裡,室內斑斕閃耀,猶如神境。落地大窗外此時已經是漆黑一片,數十尺高的大鏡子製作成屏風,反射著穹頂上高吊著燭台上的燈光,讓整個聖堂內瀰漫著一絲絲燭光特有的暗紅色。
孔特雷拉絲站在祭壇前,手持聖水,將惡魔之眼放在聖水中洗滌。
「當惡魔降臨人間時,他們腐朽陰暗的軀殼無法適應光明普照的人間。所以他們會借一件普通的軀殼現世,在能夠自由行走人間的同時,他們也付出了大幅減損力量的代價。」孔特雷拉絲看著安靜的近乎死寂的惡魔之眼,回頭對著穹頂的彩繪冷笑:「而惡魔之眼,卻可以讓持有在人間使用惡魔在地獄中的力量。真是一件讓不屑於凡人力量,卻不得不容忍自己凡俗軀殼的惡魔無比心動的法器。」
審判天使依然沉默,神情冷淡,俯瞰著孔特雷拉絲。
一襲紅衣神袍,是和鮮血一樣最美麗的顏色,孔特雷拉絲面對著孕育邪惡的惡魔之眼,輕聲誦讀經文。
「日經日讀,月經月誦。日經教導我們心存感激,月經讓我們心存敬畏。」紅衣大主教手握聖鑰,堅定著自己的信仰。
「人不易產生感激,塵世的浮華,罪惡,黑暗,血腥,暴力,冷漠,總會讓人忘卻了世間的美,日讀日經,才能夠讓我們感受到生活埋藏在苦難之後的幸福。高高在上的天,廣袤的地,深邃的海洋,肆虐的風,狂暴的雷電,鋪天蓋地的雨,都讓人感覺到自身的渺小,習慣了這種自身的怯弱以後,人們不再心存敬畏,一月一次誦讀《月經》,會讓我們感悟自身。」
孔特雷拉絲鬆開手中的聖鑰,手掌按在厚厚的教會聖典上,裡邊的詞句早已經如刻在他心底般清晰,「創造你的神,現在如是說:你不要害怕,因為我會救贖你。我曾題你的名召你,你屬於我。你從水中經過,我必與你同在。你渡過江河,水必不漫過你。你從火中行過,必不被燒,火焰也不在你身上。因為我是你的神,是無上的聖你的救主。我已經使埃爾法做你的贖價,使雅威赫代替你。引我看你為寶為尊,又因我愛你,所以我使人替你的生命。凡稱為我名下的人,是我為自己的榮耀創造,是我的子民……惟有我是神,除我以外沒有救主,在我以前沒有真神,在我以後也沒有,信我,得永生……」
孔特雷拉絲虔誠的吟唱噶然而止,彷彿被硬生生地割斷,他的咽喉上留下鮮紅的雪珠,他的眼睛裡閃爍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一襲黑袍在風中飄蕩,粗壯有力的手臂,捏住了聖水之中的惡魔之眼。
「熟讀經文,並不是對神的信仰,只是自我的救贖,否則你何必讀這一段?生命的美好,在於臨死前的回眸。」
閉上眼睛,蒼老的紅衣大主教,想起那個雨夜,那個叫愛瑪的花街女子,還有那滾燙的身體,靈魂從身體裡抽離的快感,讓他明白了,生命的美好,果然是在於臨死前的回眸。
「信我,得永生,還真是讓人心動的話……但天使已死,只留下供我驅遣的威能,神威不在,誰能讓我信?」黑袍人緊握著惡魔之眼,看著穹頂手持蛇翼長槍的女子,冷笑起來:「異端?真是需要聖光清潔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