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畫舫輕輕晃動,輕風漸重,西湖之上,波瀾微生,到處懸著的繡紅燈籠被吹得輕輕蕩起。
聽到史冷愁的話,張清雲只是淡淡一笑,輕淡得若有若無,卻清冷仍舊,絲毫沒有暖意,素手雪白溫潤如玉雕成,她優雅的端起黑瓷茶盞,清澈如泉的目光通過船艙的軒窗望向外面,似是觀賞著湖上的風景。
一直默默無語的雲落派掌門上官傷雨身著淡青長衫,雖已屆中年,卻仍顯得生機勃勃,他氣質恬淡,似是與世無爭,忽然歎息了一聲,放下銀杯,苦笑道:「唉!諸位,可千萬不能小瞧這個孫百威,不瞞各位,在下曾與他交過手,說來慚愧,根本碰不到他的影子!身法之快這詭異,當世罕見,實在難纏得很!」
「呵呵,上官掌門竟與他交過手,卻瞞得我們好苦!」史冷愁撫髯呵呵笑道,似假似真的抱怨。
「唉!這又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哪有臉到處說?」
上官傷雨搖了搖頭,帶著苦笑,銀杯端至唇邊,倏然仰天,一飲而盡,似是借酒壓愁。
但他俊朗的眉宇間卻並無苦澀之意,似是渾不在意,令一旁冷眼旁觀的蕭月生暗中點頭,感覺此人心胸非是常人可比。
武陵派的金沙遠臉方鼻正,剛正之氣隱隱,一看即知此人非是什麼心思多奇之人。
正襟危坐的金沙遠緩緩放下銀杯,端起雕著蘭花的銀壺,欲給上官傷雨斟酒,一臉鄭重的向上官傷雨問道:「上官兄,金某初來乍到,尚沒見過這位孫百威。嗯,此人除了身法奇快,不知還有何異處?能夠在如此之多的武林中人的環伺中安然無恙,想必不僅僅是輕功高明!」
這位金沙遠與蕭月生還是頗有幾分干係,前幾日西湖之上,金沙遠的兒子金應劭與幾個朋友被蕭月生順手收拾一番。
這個金應劭雖是一位紈褲子弟,卻也並非一無是處,雖被狠揍了一通,心中窩火惱怒,但想及對方的強大,心中凜然,事後一聲也未吭,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他行事放肆無忌,心中卻頗有幾分算計,覺得此事還是不說為妙,一,若被剛正的父親知道,是免不得要領家法的,父親下手可遠比那個臨湖居主人要狠得多,再。即使自己的父親出馬。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如此強人,何苦去招惹,稍有不慎,說不定還有生死存亡之禍,還是不惹為妙!
他自己不說,在遠處瞧見了的葉重自是不會去多嘴多舌,故金沙遠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得罪過座上之人。
上官傷雨將苦笑斂起,點頭謝過金沙遠的斟酒,銀杯端起,輕抿了一口醇香的美酒。微閉雙目,俊朗的臉龐滿是享受之色。
「要說這個孫百威,呵呵,還真是一位了不得之人!」咽喉滾動,他有些不捨的睜開雙目,呵呵一笑,對孫百威讚歎了一聲。
放下銀杯,掃了眾人一眼,見到除了張清雲掌門與頗為神秘的蕭莊主垂簾斂目,似是漠不關心之外,其餘諸人,皆是目光殷殷的望向自己,忙笑道:「在下來臨安城怕是要早一些,本是聽聞豐樂樓的醉南湖乃天下一絕,喝了此酒,從此無法再喝得下別的酒!便與朋友相約前來臨安,欲一嘗為快。」
聽到此處,眾人會心一笑,這位雲落派的掌門平生淡泊,唯好這杯中之物,醉南湖的大名,便是他們不甚好酒之人亦久仰大名,何況這位酒國名手。便是他們不甚好酒之人亦久仰大名,何況這位酒國名手。
只是他們皆不知醉南湖的釀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蕭月生地觀瀾山莊所制,僅由豐樂樓獨家銷售,限量供應,近些年來,聲名鵲起,已隱有酒國第一之勢。
輕抿了口美酒,上官傷雨放下銀杯,繼續說道:「在豐樂樓中,在下亦聽到了葵花寶典的傳聞,一次,我與朋友在豐樂樓喝了個痛快,正自那裡出來,欲回客棧,在豐樂樓不遠處的小巷子裡,卻遇到了數位武林朋友正圍攻一人,被圍之人便是孫百威!」
再抿一口,他端著銀杯,俊朗的臉龐泛起一絲紅暈,隨即消失,不知是因酒力上湧,還是心中興奮,頓了一頓,上官傷雨搖了搖頭,俊臉帶著讚歎之色:「在見到孫百威之前,在下亦心存輕視,認為只是一個區區的小混混頭目而已,上不得檯面,但見到他本人,在下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唉,當時,共有四人聯手對付他一人,論及武功,這四人中的每一個皆不輸於在下,但對付孫百威,卻是相形見絀!他們根本無法碰到飄忽如鬼魅的孫百威,呵呵,那時在下喝得有點兒高了,心下技癢,將武林規矩忘得一乾二淨,跳到他們當中,跟著亂戰一氣。」
說到此處,他露出幾分自失之笑,搖了搖頭,微抿了口酒,不再看眾人,透過船艙的軒窗,怔怔的望向外面的風景,繼續說道:「出手後,我才知道,孫百威的身法是如此的詭異,已至匪夷所思之境,你刺出一劍,卻只能刺中他的影子,根本就是自費功夫,於是,在下收了手,不再摻合,若非如此,怕是諸位也見不到在下了!」
說輕,他又將銀杯一舉,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動作豪邁而不失瀟灑,頗有一股獨特的魅力。
眾人紛紛皺起眉頭,聽到上官傷雨自曝往事,他們並未因此而看輕他,反而對其明智頗為讚歎,一看不敵,馬上收手,方是保命的不二法門,而且能夠將此事說出,也足見其坦蕩的胸懷,畢竟這等不光彩之事唯恐掩遮不及,誰又會自己說出?
他們所憂心,便是上官傷雨所言的孫百威。
在此之前,他們雖也曉得孫百威不簡單,但仍未真正把他放在眼中,畢竟他只是一個地頭蛇而已,算不得真正的武林中人,至於能夠安然無恙,多是江南總捕與嘉興鐵捕之威。令群雄不敢動彈。
如今聽到雲落派的掌門上官傷雨的描述,他們才猛然省覺,自己一直小瞧了這個孫百威!這可是致命的失誤,對於武林中人,輕敵往往導致敗亡。
「這個孫百威的身法,在下亦曾見識過,確實算得上是快如鬼魅,飄忽難測。」葉重放下雪亮的銀杯,悄悄瞄了斂目寧神的蕭月生一眼。對眾人點了點頭,緩緩說道。
他一直沒有說過這些話,曉得自己即使說了,他們也聽不入耳,此時倒是個好機會。
「如此說來,此人還真是個人物了?有意思,有意思,呵呵,在下還一直以為他是個狐假虎威,藉著嘉興鐵捕的威風,才令大夥兒投鼠忌器,忍而不呢!」
史冷愁撫了撫頜下清髯,呵呵一笑,鷹目之中,精芒隱隱,端起銀杯的氣勢,透著說不出的自信,似是仍未將孫百威放在眼。
「嘿嘿!」嘿然的冷笑聲忽然響起,突兀得很,卻是端著銀杯,目光冷冷的陳蘇河。
關河派的掌門陳蘇河一身素衫,身材削瘦,卻腰板筆直,給人一股蒼勁之感,宛如風中的勁竹,瘦而堅拔,瘦長的臉龐滿是冷漠,隱隱透著英颯之氣。
「陳兄,怎麼了?為何笑?」史冷愁微皺了下眉,隨即舒展,笑吟吟的問道,似是毫不介意。
「那孫百威不管多麼厲害,其實根本就是無關緊要!」陳蘇河輕抿了口美酒,淡淡的說道,帶著一股優雅的氣度。
「咱們在這裡議論孫百威如何如何,根本無濟於事,有嘉興鐵捕在,誰也不敢動手!」陳蘇河有些輕蔑的笑了笑,不以為然的搖了搖手中銀杯,令杯中美酒香氣四溢。
艙內頓時一靜,人人噤如寒蟬。
畫舫輕輕的晃動,船艙的隔音效果極好,外面湖上的喧鬧只是隱隱約約的傳了進來,瀰漫於周圍的酒香令人醺然欲醉,他們皆默默喝酒,若有所思。
陳蘇河的話宛如得箭勁矢,正中要害,眾人啞口無言,欲辯無從。
對於武林中人來說,嘉興鐵捕這四個字,近乎禁忌的存在,能不從嘴裡說出來,便盡量不說,他們實在是橫亙於武林中的一座巨峰,尚無人可逾越。
姑且不論孫百威的武功如何,即使他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普通人,有了嘉興鐵捕的庇護,怕是也無人敢於加一指於其身。
「唉——!嘉興鐵捕!嘉興鐵捕!」一直以來,只是靜靜喝酒,靜靜聽著眾人說話的吳曉風長歎了一聲,喃喃自語,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
身為洛溪的掌門,吳曉風身材高大,容貌卻有幾分醜陋,他拙於言辭,甚少說話,多數時間只是靜靜聽著別人說。
一直對他們的話興趣缺缺的張清雲忽然自窗外的風景移開目光,回頭微瞟了一眼身旁坐著的蕭月生,目光如水,似笑非笑。
蕭月生則正盯著手中的銀杯,似是研究杯上所刻的花紋,感應到了張清雲盈盈的目光,抬頭微微一笑,迫得她忙不迭的逃開,重新望向窗外的風景,精緻如玉的耳朵,卻微微泛紅,極是動人,心中慌亂,心跳砰砰加。
張清雲曾在觀瀾山莊住過一段時間,以她之銳利的目光,自是不難覺一些端侃,那些嘉興鐵捕武功如此之強,自是不會憑空得來,神秘莫測的觀瀾山莊,自是難逃干係。
「葉掌門,這個嘉興鐵捕,真有傳說的那麼神麼?」史冷愁撫著清髯的手頓住,凝望向一臉淡然的葉重,緩緩問道,略帶磁性的聲音透著幾分不信。
「嘉興鐵捕,名不虛傳!」葉重清奇的面龐露出凝重之色,緩緩回答,聲音沉凝。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瞥了史冷愁一眼,看出了他的不以為然,勸道:「史掌門,能不沾著他們,還是不要沾惹為妙,俗語說得好,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咱們平民還是鬥不過官府地!」
葉重的話令在座的諸人聽得極為入耳,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小胳膊拗不過大腿,嘉興鐵捕是官府的人,自然要讓著他們!
這種說法,其實也是武林中人的最後一聲兒遮羞布,不是對付不了,而是因為識時務。不與官府作對,至於究竟為何。大伙心照不宣而已。
「呵呵,真有那般厲害?在下倒想見識一番!」史冷愁渾不在意的笑道,葉重的勸告不但未能阻止其雄心,反而更令他堅定了決心。
席上諸人皆有些側目,看他們的目光,便知並不看好史冷愁,嘉興鐵捕威名之盛,更甚於當世的幾大高手,豈是雄心壯志便可打敗地?
「呵呵,史掌門如此氣魄,定是身懷非常的絕技了!」一道令眾人驚奇的聲音忽然響起。清朗入耳,體內頓然清氣上揚,渾身毛孔皆開,說不出的舒暢。
說話之人,便是他們一直難以揣度的蕭月生。
蕭月生雖然刻意收斂氣息,精氣神盡皆內斂,外表看上去,泯然於眾,放在人群中,絲毫不會惹人注意。
但如此平凡的一個人,竟與張清雲同行,他們都是精明之人,兩人間的曖昧也隱有所覺,再加之葉重恭敬萬分的模樣,這武林南北雙劍,盡皆如此,便是最大的有尋常。
故看到蕭月生宴然不語,只是散漫的坐在那裡,略顯無聊,他們也不敢冒昧的上前,惟恐不知根底之下,略有差池,便得罪於他。
「呵呵,絕技稱不上,不過,在下也不會妄自菲薄,即使是武功低微,也不會屈服於威名之下,望風而逃!」史冷愁呵呵一笑,右手撫髯,神態傲然,鷹目精芒閃閃,頗為懾人。
只是他的話,卻令席上諸人聽著有些不舒服,望風而逃,好像說的是自己一般,在嘉興鐵捕的威名之下,他們確實不敢觸逆。
而史冷愁說過之後,心下便有幾分後悔,省覺自己被激怒之下,有些口不擇言了。
他本是高傲之人,尤其是巨靈神功越前人,更令他的心氣兒陡然提高,數百年來的第一人,足以自豪。
高傲最恨別人的高傲,蕭月生雖然看起來與尋常人無異,但坐於席上,默然不語,加之散漫的舉止,已顯出隱隱的傲氣,史冷愁早就看得不順眼,暗中皺眉不已,被蕭月生這般一激,自是怒氣上湧,說話沒有了平常的深思熟慮,高傲的性子盡顯無遺。
「呵呵,史掌門如此膽氣,蕭某佩服!」蕭月生笑吟吟的點點頭,慢慢舉起銀杯,剛端到嘴邊,卻又忽然停下,放了下來。
他挑剔的鼻子容不得自己喝這杯酒,比起他常喝的碧蕪紫蘅之類,實在遜色太多,難以入口。
史冷愁撫髯傲然一笑,卻驀然臉色一變,手中銀杯「啪」的一聲跌落於圓木桌上。
他只覺渾身一僵,瞬間無法動彈,不由望向蕭月生,只覺他那淡然的目光此時忽然變成了兩座巨大無倫的山峰,猶如泰山壓頂,將自己壓得無法動彈,幾乎喘不過氣來。
引以為傲的巨靈神功在體內宛如一條巨蛇,只是此時,就如同被點了全身的**道一般。
史冷愁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凜凜生懼,鼻隆深目的臉龐露出駭然之色,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的心神,感覺自己就如同那洪水之下的螻蟻,絲毫沒有抗手之力。
「史掌門,史掌門,怎麼了?」史冷愁身旁坐著的上官傷雨問了兩句,見他依舊擺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頓感不妥,修長的右手迅的搭上桌上長劍,目光精芒閃爍,宛如得刃,向船艙的四周掃去,其英武之氣,與嗜酒之人迥然有異,極難想到一處。
「呵呵,史掌門在想什麼趣事,竟如此入神?」蕭月生呵呵的笑聲又再響起,聲音清朗,令在座的諸人心中頓生親近之感。
「呵!」一動不動如石像的史冷愁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隨即手臂「砰」的一聲落於桌上,將兩隻精緻小巧的銀碟砸得變了形狀。
此時,即使再遲鈍之人,亦知史冷愁受了暗算,紛紛按上桌上的長劍,凝神搜索周圍。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在下出了會兒神!令大家受驚了,實在慚愧!」史冷愁忙不迭的說道,臉色蒼白如紙,再也不敢望向蕭月生一眼,忙拿出袖中的毛巾,將手腕上沾著的菜汗擦去。
只是他再也不敢望向蕭月生,如避蛇蠍,惟恐避之不及,擦去菜汁時,兩手輕輕抖,令周圍之人有些疑惑,葉重不自覺的望向垂目轉著銀杯的蕭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