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烏雲,從北面飛過來,擠滿了昌連山的上空,天色頓時暗淡下來。
突然,「砰砰」兩聲槍響,基因漢驚醒了。側耳細聽是什麼聲音,從何處傳來。兩隻兔兒也被驚醒,豎起耳朵,警覺地聽著動靜。「砰——」又是一聲槍響。啊,這是槍聲。有槍聲就有人。一定是什麼人進了這深山之中。會是什麼人呢?歹徒,還是獵人?他正猜測著,只聽一聲嗥叫,樹林中竄出一隻虎來,不偏不倚,剛好跑到他的巢穴之下,背靠著大樹哀嚎著,並不時地抬頭朝樹上叫幾聲,像是向樹上的人求救。
基因漢俯身看看那隻虎,腿上在流血。原來,它受了傷。槍聲是獵人發出的,這確定無疑了。他放開膽,看著虎的眼睛,隱約覺得像上次襲擊他的那隻虎。那時,它的兩眼全是兇猛,而此時滿是驚慌!總說老虎很兇惡,可它在生命受到摧殘之時,也顯得十分可憐。老虎傷人,完全出於本能,是為了維持生命。人傷老虎,可就是出於有意識,是一種不正常的主觀能動性。
該不該向這只曾經傷過自己現在已被人傷的虎伸出援助之手呢?
它如果就是那天朝他張開血盆大口的那隻虎,救了它,豈不是救了兇惡?
就算是那只惡虎,難道就要死在獵人的槍下?
見死不救,豈是君子所為……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旋轉著,一時理不清道理,拿不定主意。
對了,這山不准狩獵,山裡的所有野生動物都受法律保護。人是最高貴的動物,決不能跟畜生一般見識。我是基因人,啥時候都得模範執行法律。
想到這裡,他抽出一根樹枝,伸到老虎頭上,輕輕戳一戳,見老虎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才爬下樹來,蹲在老虎屁股後面,一看,它的後腿被子彈打中,已經骨折,便為它包紮。先用兩根樹枝夾住,又用樹葉包住,再用籐條紮好。
老虎大概因為減輕了疼痛,要感謝他,用頭在他身上拱了一下,卻把他嚇得猛一下跳到旁邊。見老虎平靜地看著他,一動不動,才走過去扶住它的後腿,幫它站起來,慢慢地走進樹林深處,找個密密的灌木叢,幫老虎臥下來,再拽些草蓋好,才跑回「基因人山莊」來。
又做了一件積德行善的事情!基因漢自言自語,滿心歡喜。阿娜總對他說,克蘿蒂也給他說過多次,傳統人非常講究積德行善,慈悲為懷。嗨,基因人的道德境界自當勝過傳統人一籌,不僅對人,對動物界也講積德行善,這可把地球人的道德觀推到更高的台階了啊。
後來,基因漢每每說起此事,都要鄭重地說明,他當初就是這麼想的,積德行善不僅要在廟堂,更要在平時;不僅要對人類,也要對自然界,對整個大宇宙。當他率領大軍穿梭於各處星座之間,南征北伐的時候,也總忘不了大行德政,把積德行善傳遍所有被他征伐過的星球。
帶著心安理得的快慰心情,基因漢麻利地爬上他的巢穴,覺得有些累,看看太陽已經偏西,就想早些休息。剛向那奇特的床鋪上一躺,卻聽見有人吵嚷著來到了小溪邊,急忙翻起身來窺視小溪,看見三個男人手握獵槍在四處尋找,心想必是獵人在尋找那只受傷的老虎,連忙把兩隻兔子藏好,又用樹葉蓋住自己的身子,蒙起頭,靜靜地聽著,生怕幾個獵手來找他問話。
可是,獵人們很快發現了他——大樹下留有老虎的血跡,還有基因漢留下的種種痕跡。他們毫不客氣地把他從樹上拽下來,先問他看見一隻受傷的老虎沒有,接著就說他把他們的獵物藏了,非要他交出來不可。
他怎麼也不承認,只說老虎是保護動物,他們不應該違法亂紀。
一個矮胖的男人抓住基因漢的胳膊,凶巴巴地罵他。
又瘦又高的男人不懷好意地說:「先別跟他廢話,吃飽了再說。」
眼睛很小歪著嘴巴的男人隨即附和:「崔肥老弟,聽老邵哥的,吃了再收拾這傢伙。」
老邵哥得意地摸一把他的臉,誇道:「咱簡熊老弟總是很乖。來吧,咱們共進晚餐。」
他的話音剛落,簡熊就爬上樹,將兩隻兔子抓下來。
基因漢大叫:「兔子是我的朋友,不准你們傷害它們!」一面拚命上前爭奪。
「**做野人還不夠,還要做畜生嗎?」簡熊破口大罵,一把將基因漢推倒在地。
崔肥掏出匕首,將兩隻兔子殺了,點起一堆火,燒烤起來。老邵又叫簡熊把野菜野果統統掠來。
基因漢怒火中燒,吼叫道:「不許掠奪我的勞動果實!」拚命上前搶奪他的食物。
老邵和簡熊將他抓住,用籐條綁在了大樹上。崔肥用隨身帶著的小行軍鍋,到小溪裡打來水,將野菜野果煮熟了吃。
三個徇私枉法的傢伙在大樹下貪婪地吃著。基因漢在樹下痛罵著,聲音傳進樹林,在大山之中迴盪。基因漢不知哪兒來得一股力氣,掙開了籐條,衝上前,一腳踢翻了鍋。老邵凶相畢露,指使崔肥和簡熊對他拳打腳踢,逼他說出受傷老虎在什麼地方。他怎麼也不說。崔肥操起匕首威脅道:「再嘴硬,我們就吃你的肉。」
基因漢冷笑道:「我的肉可不好吃。你們眼睛是不是都瞎了,看不見我腿上紮著一根籐條嗎?告訴你們,我被毒蛇咬了,怕你們不敢吃哩。」
崔肥不信,抓住他的腿認真看過,對老邵點點頭。老邵假惺惺地說:「我們給你解藥,你就跟我們說實話。」
「呸!」基因漢啐了他一口。「我死也不告訴你們。你們根本就是野獸不如。」
「那好啊。」老邵獰笑著。「我們就成全你。」
他朝崔肥一揮手,崔肥立即將匕首架到基因漢的脖子上,剛要下手,傳來了幾聲狼嗥。緊接著,一群群狼從樹林衝出來,將三個傢伙包圍起來,張開大口,朝他們吼叫著。他們驚惶失措,又莫名其妙,突然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以為基因漢真的與山中野獸成為朋友,這些狼是搭救他來了,急忙求他幫忙。他哪裡肯從,一個勁罵他們傷天害理,畜生不如。
老邵見他強硬,眼珠子骨碌一轉,哭喪著臉說:「高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行行好,把你的這群狼朋友趕走吧。」
基因漢心中一動:何不趁機捉弄他們一番,也好解我心中惡氣!於是,他抬高嗓門,用命令的口吻說:「把我放了!」
老邵使個眼色,崔肥立即為他鬆了綁。他又故弄玄虛地說:「你們已經得罪了我的朋友們,必須向它們道歉,向它們拜三拜!」
三個傢伙乖乖地拜了三拜。可是,狼群毫無反應。三個傢伙無奈地望著他。他趁機罵道:「沒有用心拜!再叩三個響頭!」三個傢伙稍稍猶豫,便乖乖地叩了三個響頭。果然,狼群慢慢散去了,他們喜形於色,都說基因漢是神仙。基因漢心中竊笑不止——剛才,他悄悄將一大把樹葉塞進了那堆火中,狼兒們見樹下冒出濃煙,全嚇跑了。
誰知三個傢伙都是道地小人,一見狼群跑了,立即出爾反爾,又將基因漢綁到樹上,逼他說出實話。基因漢除大罵之外,什麼也不講。他們惱羞成怒,把他解下來,帶到小溪邊,威脅說再不說就把他沉到潭中餵魚。
他厲聲喝道:「你們敢!告訴你們,我是基因漢。第一個基因人。你們如果敢要我的命,穆瑪德琳就會叫你們子孫萬代都不得翻身。地球村九十億人都會在你們身上踏上一隻腳……」
他還沒說完,他們就哈哈大笑。老邵說:「基因人誰不知道,全世界就兩個,比啥都珍貴,還能到深山老林裡來與野獸共舞?」
崔肥說:「**真會說瘋話,穆瑪德琳是何等要人,她會管一個野人的事。」
簡熊說:「基因漢多聰明,他才不會跑到深山老林不當野人哩。」
三個人很是嘲笑戲弄了他一番,看看天色已晚,老邵說:「該跟這個基因人再見啦。」他拍拍基因漢的臉,陰險地說:「去陰間地府騙鬼去吧。」
基因漢一看不妙,拚命大喊大叫:「我真是基因漢。你們要相信我。聽我的,帶我出去,就能證明。出了這山,到了基因人技術中心,見到華繼業,見到阿超阿娜,一切就清楚了嘛。你們只要帶我出去,見了他們,就會成為百萬富翁,用不著打獵謀生,殘害生靈,活作孽,死受罪……」
三個傢伙毫無憐憫之心,抬起他,就要往水潭中扔。此時此刻,真地可謂叫天天不應,喊地地無門,遇到這麼三個野獸不如的自然人,第一個基因人真地是在劫難逃。眼看自己就要變為水中厲鬼,山中冤魂,基因漢不再大罵,絕望地閉起了雙眼。
正在這生死陰陽相交之間,忽聽得一聲呼嘯,那只受傷的老虎衝了出來,向三個惡人猛撲上去。三個惡人還沒反應過來,又有十幾隻老虎衝到潭邊,撲上去,兇猛地撕咬他們。他們嚇得魂不附體,本能地在地上打滾,躲閃。一會便被咬得血肉模糊。若不是老邵急中生智,胡亂開了一槍,嚇得老虎們暫停下來,他們就會斃命。基因漢一旁幸災樂禍,不停地喊叫:「活該!」
見老虎停頓下來,三個惡人急忙爬起,屁滾尿流地逃走了。基因漢見群虎圍在面前,心中不免暗暗害怕:才出狼口,又入虎窩,第一個基因人乍這麼倒霉?奇怪的是,老虎們齊齊地看著他,沒有一個朝他張開大口,毫無傷害之意。那只受傷的老虎依偎在他的身邊,輕輕叫了一聲,群虎輕輕地回叫一聲。受傷的老虎又輕輕叫一聲,一隻雄壯的老虎便走到基因漢跟前,臥下來,扭頭對他輕叫兩聲。他不明其意,愣著,不敢吱聲。受傷的那隻虎用嘴咬住他的褲子,把他拖到了那隻老虎的背上。他這才明白:老虎們已經達成一致意見,讓這隻老虎背他。它們背他做什麼呢?騎在老虎背上的感覺實在不踏實,他心裡直打鼓。那只雄壯的老虎不怕他如何擔心,起身馱著他向前走了。十幾隻虎在兩旁簇擁著,他怎麼也不能跳下來,只得聽從老虎們的擺佈,騎到何處算何處吧。看來,因為他救了一隻老虎,這些老虎存心報答他,不會傷害他。他在心裡一廂情願地想著。不,是暗暗祈求著。
老虎們在樹林中穿梭,向前跑著,跑著,一直跑到出樹林,跑到山外。藉著黃昏微弱的光線,基因漢看見了山下的一個小村莊。啊,原來這些老虎真的把他護送出了山。野獸也知報恩,比那三個惡人好。看見馱他的老虎臥了下來,他趕緊說聲「謝謝」,跳下虎背,朝群虎深深鞠一躬,揮手叫老虎們回去,接著,轉身向山下奔去。虎們見他奔進了小村中,才齊齊地吼了一聲,鑽進山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