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甄嬛傳 第五卷 第一章 卻教移做上陽花
    禮畢已近黃昏時分,絲竹聲悠悠揚起歡頌之調,我與徐婕妤各自回宮更衣,準備夜來的合宮夜宴。

    因夜宴多為宗親內眷,也不必按品大妝,只雍容華貴即可。勞碌整ri,予涵和靈犀賴在rǔ母懷中貪婪吮吸rǔ汁,我偷閒眠了一眠,又重新叫浣碧勻面梳妝,槿汐則將各府公卿送來的賀禮一一清點。

    槿汐笑道:「東西自是上好的,如今各府裡忙不迭地要奉承娘娘,敢不挑最好的送來麼?還怕娘娘看不上眼。」

    雙手浸在淘澄淨了的玫瑰汁子裡潤潤,赤金牙雲盆裡漾著紅灩灩的香汁,愈加襯得纖手明白如玉。花宜擰了一把浸透了玉蘭花汁的熱毛巾給我敷臉,清潔的芬芳叫人身心鬆快。我悶在毛巾裡道:「槿汐眼光極佳,只揀你看得上眼的告訴本宮。」

    槿汐徐徐道:「晉康翁主府送的是一套十二把的泥金真絲綃麋竹扇,奇在那竹骨觸手生涼,跟玉似的。」

    「胡昭儀事事不肯落人後,她的母親自然也是一樣的。」

    槿汐又道:「平陽王府送了一套孔雀綠翡翠珠鏈,顆顆翡翠珠渾圓通透,十分均勻,雕做孔雀的翡翠se澤又綠又潤,做工和成se都是上上品。」

    「九王哪有那個心思留心女兒家的東西,那是莊和德太妃肯費心。這樣的好東西,想是先皇積年的賞賜。」我停一停,「稍後把本宮那串金絲香木嵌蟬玉數珠送去德太妃那裡,就說本宮謝她的心意。」

    槿汐答了聲「是」,「還有一雙沛國公府送來的文犀辟毒箸是極好的,雖說銀箸也能測毒,卻遠不及這個稀罕了。」

    我撂下面上的毛巾,冷笑道:「用毒之人最是狠毒無比,防不勝防,到底沛國公有心思。」

    我驀地想起一事,「可是沛國公尤家?」

    槿汐點著禮品單子,轉首笑道:「除了他們家,哪還有別的?」

    我微微沉吟,「他家的小姐尤靜嫻,原是要指給六王的那一位,不知出嫁了麼?」

    小允子笑著上前道:「這個奴才可知道。還沒有呢,尤小姐一心思慕六王,死活都不願出閣,至今還耽誤著呢,都成老姑娘了。」

    我心口一緊,瞥一眼在旁揀選衣裳的浣碧,暗暗搖頭。偏生浣碧耳尖聽見了,為我揀過一襲暗朱se金羅蹙鸞華服在身上比一比,冷笑道:「以為等成老姑娘便能嫁與六王了麼?天下傾慕六王的女子那麼多,王爺連她的眉毛鼻子都沒看清過吧!」

    小允子尚不知浣碧為何動氣,不由暗暗咋舌。我看一眼小允子,「去打聽清楚了麼,皇后今ri用什麼首飾?」

    小允子打一個千兒道:「打聽了,純用赤金。皇后已經更衣,準備著出門了。」

    我淡然點頭,「那就好,本宮也無意和她在今ri衝撞起來。」趁著浣碧為我更衣的間隙,我輕聲道,「方纔為何動那麼大氣,說話也忒刻薄了些。」

    浣碧別過頭道:「奴婢便看不得她這副樣子,生怕人不知道她等著六王似的,叫王爺難堪。」

    我輕歎一聲,「她也可憐,好好一個公侯小姐。」說罷更衣畢,只斜倚在貴妃榻上,套上海水玉護甲道:「賀禮來來去去就這麼些東西,那些尋常玩意兒收起來留著賞人。」

    品兒半蹲著為我佩腰帶上的香囊,笑著湊趣說:「別的也就罷了,只一樣清河王送來的珊瑚手釧,奴婢瞧著jīng致得不得了。」說著遞過來打開,攢金絲海獸葡萄紋的緞盒,潔白的雪絹上靜靜一串殷紅如血的珊瑚手釧,粒粒渾圓飽滿,做九連玲瓏狀,寶光灼灼似要灼傷人的眼睛,微微一動便是流麗的紅光游轉。剛一觸目,心中一陣絞痛,拾在手中細細把玩。玄清,玄清,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我怎會不懂得?怎能不懂得?

    心中想著,手上已不自覺將它套在腕上,淡然道:「起駕,咱們去重華殿。」

    我被眾人簇擁著徐徐步入重華殿內,皇后早已端坐在玄凌身旁,正紅se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一se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首飾,枝枝葉葉纏金繞赤,捧出頸上一朵碩大的赤金重瓣並蒂牡丹盤螭項圈,整個人似被黃金鍍了淡淡一層光暈,中宮威儀,十分華貴奪目。我著次一se的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通身只用藍田脂玉裝飾,輕靈中不失厚重。貞貴嬪用更淺一se的緋紅蹙銀繁繡宮裝,玉se印暗銀雲紋,流暢的姿態愈加顯得只以碧璽裝點的她身姿飄逸。除此,在座嬪妃內眷皆不得穿紅,連相近的橘粉之se亦不允許。

    岐山王生xing好se,近年來每每宮宴總不攜正妃出席,身邊相伴的皆是貌美如花的年輕側妃,他亦深以此為傲。清河王與平陽王皆是孑然一身,各自飲酒而已。我的目光輕輕與他一觸,旋即低頭,笑盈盈向玄凌問安。

    玄凌拉過我的手,神se親厚,附在耳邊低笑道:「你穿什麼都是最好看的。」

    我睨他一眼,掩唇低笑,「皇上最會哄臣妾。」

    說罷飲酒開宴,歌舞如雲。觥籌交錯,宴飲至尾,我已經覺得酒氣上湧,滿面皆是chūnse,一旁貞貴嬪更是不勝酒力,玉峨傾頹。我倚在玄凌身側,輕聲道:「貞妹妹已然薄醉,皇上今晚可要好好照顧妹妹。」

    玄凌在衣袖中握住我的手,唇角還殘留著「玫瑰醉」的嫣然之se,含笑低聲,「朕想去柔儀殿。」

    我推一推他,婉聲喁喁,「貞妹妹產後怏怏,皇上且多陪陪她吧。天長地久……」我婉然看他一眼,聲音越發柔膩,「臣妾不爭一時。」

    玄凌淡然一笑,側首低低向貞貴嬪耳語幾句。貞貴嬪頰生紅暈,如綻放的月季,盈盈含笑。

    眉莊因身子疲乏,晚宴至半的時候便告辭回了棠梨宮歇息,我一時放心不下,便想往棠梨宮去。

    四帷金鈴翠幄軟轎已在外頭候著,夜風一吹,只覺得兩頰滾滾燙上來,頭暈目眩,腳下也虛浮起來。驟然手臂一暖,只聽一把清凌凌的聲音笑道:「那梨花白入口清甜,後勁卻大。娘娘想是酒氣上來了呢,還是走走好,坐轎越發要頭暈了。」那聲音雖清冷似冰珠,然而帶著濃濃笑意,入耳又甜又滑,直教人想要沉溺下去。

    我方要回頭去看是誰,卻聽浣碧不鹹不淡道:「灩貴人安好。」

    灩貴人穿著木蘭青雙繡緞裳,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一枚銀絲盤曲而就的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十分素淨淡雅。我見慣了她素ri濃妝冷艷的姿態,乍然一見亦覺驚艷,然而心頭一突,驟然想起舊事,不動聲se推開她的手,道:「灩貴人也要離席了麼?」

    她粲然一笑,貝齒分明,「今ri是娘娘的好ri子,娘娘都要讓愛於貞貴嬪,嬪妾怎能這樣沒眼se。早早回去抱我的團絨歇息便了。」

    她說起「團絨」,我心下愈覺奇怪,不由暗暗定神,笑道:「貴人的團絨極是可愛,不知長大了些沒有?」

    灩貴人淺笑盈盈,「娘娘若有興致,不如移步去嬪妾的綠霓居坐坐,只不知娘娘肯不肯賞臉?」她口中說笑,一雙鳳眼似一對黑曜寶石,暗暗流光溢彩,不勝嫵媚。她停一停,道:「只是娘娘動輒無數人跟著,興師動眾,只怕把嬪妾的團絨給嚇得不敢吭聲了——團絨最妙便是它的叫聲呢!」

    我聽她有意無意提起那夜之事,心下更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藥,索xing笑道:「今晚夜se如醉,這樣好的月se,不乘興同游實在是辜負了。難得貴人有這樣好的雅興。」我轉頭吩咐小允子,「不許跟著來,本宮去灩貴人處坐坐。浣碧來扶我。」

    我向來言出必行,小允子他們自不敢相勸,浣碧素來不喜灩貴人,一徑扶住我的手,三人逶迤前行。

    綠霓居偏僻,原是玄凌意yu灩貴人避開後宮諸人才擇了此處。太液芙蓉未央柳,此時芙蓉花皆已凋盡了,唯余柳se曳地紛紛,凝住時光裡最後一抹蒼綠。柳se愈翠,愈覺秋涼傷感,可以想見來ri枝條光禿的荒蕪景象。

    皓月臨空,浮光靄靄,行過水仙橋便到了蘆雪榭,蘆雪榭一帶蘆花正茂,在溶溶月下如雪如銀。此處與綠霓居已經不遠,周圍寂寥無聲,不見人影,朱緞鑲著珍珠的雲絲繡鞋踏在被露水洇濕的甬道上,連著裙裾碰觸的聲音,沙沙輕響。面前一角太液池水被月光投注下溫柔的顏se,泛著清淡的波光,岸邊蘆花紛揚似大朵的雪花,看得我心底漸起涼意。

    不知甘露寺長河邊,蘆花是否依舊?

    記憶紛疊的瞬間,喉頭驟然一涼,一把銀亮的薄鋒小刃已無聲無息貼在頸邊,映著浣碧的大驚失se,灩貴人笑靨如花,「娘娘別小瞧這把匕首,可是波斯進貢的珍品。從前嬪妾馴獸時被一頭不知好歹的豹子所傷,嬪妾身子康復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潛入豹苑,偷偷割斷了那頭豹子的喉管。娘娘可也願意試試?那豹子的血又熱又腥,十分黏稠。娘娘是大美人,不知您的血是怎樣的呢?可也如你的心一般冷冰冰沒有溫度的?」說罷嬌媚地橫一眼浣碧,「碧姑娘若不小心叫起來,我手裡的匕首也會不小心割斷淑妃娘娘的喉嚨。」

    浣碧的驚呼被生生吞進喉中,我怒極反笑,強逼著自己身子紋絲不動,「何必嚇唬浣碧,你千方百計把本宮騙到這裡,又許浣碧一人跟著,自然有萬全之策。何況這裡偏僻,你根本不怕有人聽見。」

    她眼波yu橫未橫,似宛轉的流波,輕輕「嗯」了一聲,「娘娘好聰明,所以嬪妾即便在這裡失手殺了娘娘和您的侍女。前頭再走數百步便是交蘆館,嬪妾大可推到與您結怨已深的祺嬪身上去,嬪妾自擔不了任何干係。」她「咯咯」一笑,「反正祺嬪想殺娘娘的心也不是一ri兩ri了,嬪妾只當成全她。」

    匕首貼在喉頭有冰冷的涼意,只消稍一用力便能要了我的xing命。我逼迫自己靜下心神,微微含笑,「難道灩貴人與本宮不是結怨已深麼?否則那ri在永巷何必使團絨引了那麼多貓來要本宮和腹中孩兒的xing命,只是本宮命大罷了!」

    「娘娘已經猜到了麼?」她說話間香風細細,嫣然百媚,「娘娘耐心真好,既然一早猜到,還能隱忍嬪妾那麼久,是嬪妾低估娘娘了。」

    髻邊簪著一隻碩大的白玉薄翅蝴蝶,風動,細細的觸角相碰有玲玲的響動,我淡然望住她,「不是你低估本宮,而是事情已然過去,本宮也不想為難你一片癡心——你已是皇上的寵妃,若因清河王而殺本宮,未免太不值得。」

    她的神se微微一變,眸中的騰騰墨se愈加深沉,牢牢盯住我道:「你知道了?」

    我打量她週身碧青的衣衫,坦然回視著她,「貴人終ri只著青se衣衫,愛合歡花勝過自己xing命,兼之有人告訴我,昔年你孤苦垂死之際,是他請太醫來救的你。王爺慈悲心腸,安知自己救了一個蛇蠍女子,若王爺此時知曉,不知心下作何想法?」

    我話音未止,浣碧神se倏然大變,怒道:「最毒婦人心!難為王爺昔ri苦心救你,你竟敢如此戕害小姐!」她豁地一口唾在灩貴人面上,「你如此蛇蠍心腸,也配喜歡王爺麼?」

    唾面乃是奇恥大辱,浣碧激憤之下不顧後果,一時自己也驚住了,頓時面se蒼白,倉皇地瞧著我。灩貴人若無其事拭去面上唾液,低笑一聲,「怎麼方纔你家小姐說我害她之時你不曾激怒,一說起王爺便如此情急。」她悠然揚眉,眼角生chūn,「碧姑娘只著碧se衣衫,碧se同與青se,不知是否與我同一緣故呢?」

    浣碧滿面暈紅,大是羞赧,狠狠道:「妖孽女子只會胡說八道!」

    「我是妖孽,淑妃娘娘豈不成了妖孽之首?」她施施然靠近我,唇角扯出一絲狠決之意,「既有甘露寺的緣分,娘娘何必得隴望蜀、貪心不足,施媚重回皇上身邊。果然娘娘眼中,天家富貴勝於他的傾心!」她眸中有雪亮的鄙棄與恨意,「嬪妾自識王爺,從未見他有如此真心歡悅的時刻,也從未見他這般傷心。從娘娘回宮那時嬪妾就開始疑心,直到那一ri中秋家宴……」

    「那天在樹叢後偷聽的人是你?」

    「嬪妾留心王爺行蹤已久,那一ri又機緣巧合。」她橫我一眼。「果然是你。」她瞥一眼浣碧,大為不屑,「你覺得我不配喜歡王爺,難道淑妃就配麼?她空有如花皮囊,不過是無情無義之徒,尚不如御苑猛獸還有念舊之情!我殺了她,不過是教世間少一個無心之人罷了!」

    「所以你在永巷中唆使群貓?」

    她不以為意,仰起線條優美的脖子,「王爺為你如此傾心牽掛,你竟為貪圖富貴攀附皇上,還有了他的孩子。你所有倚仗不過就是這個孩子罷了,我便要叫你沒了這孩子重受冷宮之苦,教你riri夜夜痛哭後悔!」

    浣碧驚聲低呼:「你瘋了,你若讓這孩子沒了,你便是殺了……」浣碧惶然住口,怒道:「小姐當時有八個月的身孕,萬一母子都保不住,可是三條人命!小姐若死了,王爺他……」浣碧喉中荷荷,雙拳緊握,「那你便等於要了王爺的命!」

    灩貴人微微一怔,眉間微有不忍之態,很快掩飾了下去,道:「死了便一了百了,省得王爺再牽念這般無情之人。」天際雲遮掩過金黃月輪,池邊的菰葉菱角清香肆溢,濃光淡影,波光粼粼,籠罩在一片銀se的光暈中。「清河王……」她的唇角因這個名字而有了溫柔的弧度,眉眼亦有柔和的神采,「他雖是天潢貴胄,其實與我一樣都是孤苦無依之人。這些年來,唯有他對我好,肯憐惜我。在御苑時人人對我呼喝打罵,驅之若獸,從來沒有人把我當人……即便如今,宮中上下何人不視我為妖孽禍水,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唯有他……」她眼角有晶瑩的一點光亮,似對月鮫人凝在腮邊的明珠,「所以任何讓他傷心的人,我必殺之而後快。」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輕聲道,「你殺了我,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甚至你還要把一切推到祺嬪身上去,豈非白白為他做了那麼多?將來他恨也好,感激也好,都是對祺嬪而不是對你,你的一番心血豈不辜負。」我心下一沉,「而且你明知道的,殺了我,他會恨你一輩子!」

    她唇角輕揚,眼底驟然閃過一絲凶光,右手不動,左手猛一用勁,把站在一旁的浣碧用力推了出去。浣碧大驚之下不覺驚呼,耳邊有颯颯的風聲刮過,一個黑影倏然躍來,衣袂輕揚間,已把浣碧牢牢接在懷中。

    灩貴人輕笑一聲,「王爺可別抱錯了人。」她倏地把手中匕首一拋,將我用力一推,推向那人懷中。我腳步一個趔趄,已被溫暖的懷袖接住,熟悉的杜若氣味撲面而來。我深深一怔,仰起頭,以我落去驚悸的眼接納了他清明簡淨的臉。一綹鬢髮從碧璽金冠中逸出,更添一抹清逸風姿。他一手早已放開浣碧,扶住我道:「沒有事吧。」

    他的語氣溫暖而關切,叫人如沐chūn風。我不敢貪戀這樣的溫暖,即刻站穩離開,欠身道:「多謝王爺。」

    灩貴人順手折過一枝鵝黃的月季簪在鬢邊,臨水照花,意態嫻雅,「大家都是明眼人,娘娘何必再故作矜持。」她轉首,面有慼慼之se,「原來不管她怎樣對你,你都是這樣真心待她好。」

    浣碧微有嗚咽之聲,恨然道:「王爺,她方才拿著匕首要殺小姐,連上次小姐在永巷早產,也是她唆使貓去撞小姐的肚子!」浣碧面se發青,驚懼之se未減,「王爺,她是瘋子!」

    玄清素來舒展的眉頭遽然皺起,「瀾依!」他的口角利落而乾脆,沒有分毫感情的牽連。

    葉瀾依纖手微擺,捲著鬢邊垂發,「王爺不要生氣!」她的語調淒苦如晦,笑靨卻和鬢邊月季一般明艷奪目,叫人為之神眩,「不到這一刻,我始終不能死心。」她停一停,「我早猜到,若我遣開淑妃身邊一眾宮人,王爺不能放心,勢必會遠遠跟隨。」

    玄清怒氣未減,雙眉緊蹙,把我牢牢護在身後,擲地有聲,「你若傷她,我必然不顧昔ri之誼。」

    我望住他頎長的背影,知心長相重,如是情意,我除了珍重放在心間,別無他法。

    月se如一掬清水,悄然輕瀉,拖出細細長長的人影。遠處水紅se的宮燈明明如遙遠的星子,風吹著身旁的柳枝輕顫,月亮也彷彿有些懸懸yu墜。那樣柔和的月光,各自默默,所有的情思都掩映在疏眉朗目間。

    「她不想殺我。」我輕輕吐出幾字,轉臉看著玄清,「她若真要我的命,方才不會刀刃朝下,刀背抵著我的要害;在永巷之中,也不會只放一隻貓來撲我。甚至,她可以下毒,不必這樣明目張膽自己動手。投鼠忌器,你便是她的器。或者,她尚未恨我到要我的xing命。」

    浣碧皺眉嫌惡,「不會!」

    我看著灩貴人,心平氣和,「因為你知道,即便沒有我,清也不會喜歡你。或者……」我微一沉吟,「你只有逼得自己死心,才肯好好在宮裡活下去。」

    玄清微微不忍,看著她道:「其實皇兄很寵愛你。」

    「很寵愛我麼?」她清冷的神se在月光下凜冽如冰,似殘缺的漏月,格外觸目驚心,「我若不喜歡他,寵愛於我不過是囚牢束縛罷了。」她眸中有幽幽的情意,如不盡的chūn風纏綿著花朵,「王爺,你對人太好。你對我的這一點好或許只是你的憐憫,可是對於我,已是畢生難得的溫暖。」她眸光流轉,似笑非笑盯著浣碧,「我已經明白,王爺此生再不會愛護誰勝於淑妃。真是可憐!」她幽然一句歎息,不知是在歎自己,還是在歎旁人。

    清風拂過,稀疏的花木搖得月影破碎,彷彿誰的心也跟著一齊碎了。

    浣碧身子一顫,默然望著湖水出神,「我不過試你一試罷了。」她輕笑,如三月清風拂動簷間風鈴,聽得人心襟蕩曳,不免心意遲遲,「左不過從此以後,我也會盡心護著王爺傾心所護之人,就當報答昔年之恩吧。」

    她隻身離去,良久的靜默,玄清看著我的手上的珊瑚手釧,輕輕道:「你戴上了。」

    我輕輕「嗯」一聲,月se如霜,照亮潔白的人心,愈加顯得這手釧鮮紅盈盈yu滴,像極了心口的硃砂痣(張愛玲語:那白的時間一長便是衣服上的飯粒,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這是唯一的念想。我能做的唯有如此,再多,便是逾越了你我的本分。」我停一停,平息胸腔內呼之yu出的留戀不捨,「要說的話從前皆已說盡,宮規森嚴,身份有別,告辭。」

    我疾步離開,帶動身邊花枝簌簌,逃避開他所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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