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某個偉大的發明家偶爾有一次在黑暗中揮動了一下煙頭,眼前的情景讓他靈光一閃就此發明了電影。人的視網膜有0.1秒的視覺殘留,如果斷續的畫面出現的時間間隔很短,那麼普通人的眼睛所看見的就是連續的動態場景,這就是電影的原理。普通電影膠片的播放速度是每秒二十四楨,也就是說在一秒之內屏幕上會連續出現二十四幅畫面,但是人們所看見的卻是動態持續的場景。可是白少流看電影從來沒有那種感覺,他甚至沒有看過真正的「電影」,因為他坐在電影院裡看見的只是每秒二十四楨連續出現的畫面,就像在播一部快速的幻燈片。
除了視覺之外,白少流還有一點與眾不同,那就是他有一種很特殊的、能感應人心的能力!
什麼叫感應人心?不是指知道另一個人心裡具體在想什麼,比如他在罵某某某還是在回憶什麼事情,發表了什麼感慨等等,這些都是白少流所不知道的。他能知道的是什麼呢——情緒!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去觀察一個人,就能夠感應到這個人真實的情緒波動,是一種奇妙的「感同身受」狀態。
譬如上午嚴襄理進了融資風險部辦公室,交給副課長老王一份材料,說是三天後就要看見報告。老王滿臉堆笑的答應了。行長說了一聲:「辛苦你了,時間緊了點項目又很重要,交給別人做我不放心。」老王當即搖頭道:「不辛苦,三天足夠了,謝謝領導的信任。」
看上去是多麼融洽的同事關係呀!可是他們說話時白少流注意觀察了老王,直接感應到一股怨氣和滿腔的不耐煩。這種感覺就像他小時候要到江邊玩,卻被他姥爺逼著回家牽驢磨豆子,而且是幫隔壁的張寡婦磨豆子。
人的情緒活動是非常複雜的,不是簡單的七情六慾就可以概括。比如喜怒哀樂可能很好分辨,但非常微妙複雜的情緒活動就不太好體會了。一個女孩拒絕了一個男孩贈送的禮物,可能是因為不喜歡這個男孩、嫌禮物太輕或太重、也有可能是欲擒故縱。表面上有時候很難看出來,你只能去猜。如果知道當時她的情緒活動呢?那也不一定清楚她的想法,也需要你自己有閱歷經驗能夠明白才行。如果是個還不懂事沒搞過對象的小孩,有這種特殊能力也不一定能體會清楚。
所以白少流這種窺測人心的特殊能力,是隨著年齡與閱歷的增長而成熟的,並且還在不斷的成熟中。更有意思的是,他從小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特殊能力,以為人人都有,直到長大後朦朧發現自己可能與別人不同,但還沒有完全自我醒悟過來。他天真地認為人人都有這個能力,就和視力與聽力一樣,所區別的就是強弱而已。比如有人可以看見高空的飛鳥,有人摘下眼睛就看不清桌對面的人臉。而白少流,自以為是這方面感覺特別敏銳的人,就如同他的視力也特別的好。
原因很簡單,白少流小時候是在一個偏僻的鄉村長大,一直是一個不太受人注意的普通孩子。從他出生之後,就沒有哪一點能比別人強的,他自然而然也認為自己是普普通通的人。一個普通人不會刻意去思考自己為什麼能走路吃飯,視之習以為常。
白少流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爹,他爹在他出生前就已經被死了。他是個遺腹子,而他的母親在他三歲那年也因病去世了,他是姥姥和姥爺帶大的。姥爺給他起名白小流。後來上小學,班主任嫌白小流這個名子不好聽,順手給他加了一撇,他的大名就成了白少流。至於小名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他一直叫小白,學校的同學與單位的同事都叫他小白。
小白有感應人心的能力,卻並不自認為特殊,聽起來有點荒誕,但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世上有的是人善於欺上瞞下,揣摩別人的心意,謀求自己的利益。他們雖然沒有神通,但一樣有此心術,小白從小這種人看多了,也就不覺得自己特別了。也許是看見了太多的矯意做作和虛情假意,白少流小小年紀就有一種觀點——人,都是虛偽的!所區別只在於聰明的虛偽和愚蠢的虛偽。
當然這個觀點不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而是一頭驢告訴他的。一頭驢?不錯,就是一頭驢!
世上的驢會說話嗎?驢當然不會說人話,因為驢唇不對人嘴。但小白確實認識一頭會說話的驢,那頭驢就是他小時候家里拉磨的毛驢,名子叫白毛。白毛全身的毛都是青灰色,但在左肩部有一道月牙形的白色痕跡,左耳尖上也有一撮白毛。白毛不會開口說人話,卻能夠和小白進行很簡單的心念交流,小白知道它心裡在想什麼,甚至能夠感應到它所說的某一句話。這種感應很特殊,與其它驢,甚至與其它人都不一樣。
這頭驢「告訴」小白:世上的人都是虛偽的,所區別無非是聰明的虛偽和愚蠢的虛偽。世上的人都是高手低,有能力能夠完在願望就是成功的人。它還告訴小白如果手段能超過眼睛的界限,行為能夠利用人心的慾望,那麼想要什麼就可以去要什麼。
小白聽得似懂非懂,但有一句話他自以為聽懂了,那就是手要跟得上眼睛。小白的眼睛是非常快的,他甚至能看清楚飛行的子彈,但他的身體還是普通人,不可能伸手去接住飛來的子彈。所以他問那頭驢怎麼才能讓自己的身體反應跟得上眼前所見?那頭驢說等他長大了可以教他,這世上有一種非常特殊的鍛煉自己的方法。
可惜那一頭名叫白毛、神奇異常的毛驢沒有等到小白長大,在小白七歲那年就讓人給宰了。會說話的驢終究還是驢,它的命運結局和當地的一種特產有關,這特產就是連皮帶骨五香驢肉……。
「小白,站在窗台傻望什麼?工作時間到了。」副課長老王的聲音把小白從對一頭驢的回憶中拉回到現實。小白轉身問:「領導,什麼事呀?」
老王:「這裡有一份報告,你用兩天時間把它做出來,這是行長交的任務,你可要仔細點。」老王要小白做的報告就是上午嚴襄理交給老王的,嚴襄理給了老王三天,老王給了小白兩天。
雖然有些不滿,但小白還是很無奈的走過去將材料接了過來,老王看出他似乎有情緒,和顏悅色的說道:「小白呀,你在我們部門表現一直不錯,這份報告是南都科技的貸款項目,行領導很重視的。只要你能夠好好完成,試用期結束轉正沒有問題。」
小白吃了一驚:「這麼重要的報告?我能……」
老王打斷他的話:「對於我們來說,大小項目都是一樣的,完全是一套程序,區別的只是數字而已,你要有自信能做好。而且這份報告我不署名,審貸員就署你的名子,這樣對你以後的業績考核是有好處的。」
小白覺得很意外,原來他以為老王就是抓個小兵幹活而已,沒想到老王真把這個項目交給他,而且報告上還讓他署名。老王這麼干嚴襄理能高興嗎?他說的話是真的嗎?小白注意觀察了老王一眼,他的表情很誠懇,而且心裡感應到他的想法也是認真的,認真中還有一些不安,似乎生怕小白不答應。小白有些疑惑,但情形容不得他多考慮,接過材料點了點頭就回去工作了。
南都科技是一家上市公司,剛剛經歷過一次收購重組,收購方是來自志虛國另一個城市的千日紅集團。這一次向志虛商業錢莊烏由分行申請的是項目貸款,總額是2.8億。烏由分行是一級分行,項目貸款自主審批權限是三億,這一次南都科技的貸款接近上限卻沒有超過,理論上分行的審貸委員會批准就可以,只需向總行報備。
在志虛國,錢莊放貸款,向來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自下而上式的,由營銷部門去做市場調研,形成研究報告和企業的貸款申請,再由風險評估部門審核,最後有審貸會批准。大體上是三個步驟,小白的工作部門是中間的第二道步驟。當然真正的好項目不是企業求錢莊而是錢莊找企業。還有一種情況是自上而下式的,有關係有門路的人可以直接打通關節,然後做為佈置下來的任務,下面的工作人員再按程序去完成。
自上而下式的項目,表面程序上與正常自下而上的項目沒什麼不同。仍然是營銷做調研,審核寫報告,審貸會批備這三個步驟,但實際上卻成了一種編織材料的工作。調子基本上已經定了,工作人員一方面要把調研數據編寫好,做成一份能夠通過審核的報告。如果企業提供的材料不合格的話,要提醒企業的相關人員按要求修改,直至最後能夠通過。
小白拿到了這份材料就是其它部門調研結果和企業提供的數據,如果裡面的內容是假的,但是做的很高明很乾淨的話,小白是審不出來的。而實際上以他現在的閱歷和經驗,能發現問題的地方確實不多。但是小白仔細研究了這份材料之後,卻大感驚歎——原來世界上的錢是可以這麼玩的!因為千日紅集團收購南都科技沒有花一分錢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