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血火抗戰第十一章朝天闕第八節日薄(十六)
每次內閣會議和御前會議都讓陸軍省的軍官們憂心忡忡,西尾壽造怒罵多次,也懲處過多次,可依舊無法改變每次他回到陸軍省,軍官們蜂擁迎接的局面。
西尾壽造將所有人趕出辦公室後,心情煩躁的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走了兩圈,抬頭望著牆上的豎幅,豎幅上就一句話:「每臨大事有靜氣。」
這句中國帝師的名言深得他的喜愛,每臨大事有靜氣,可今天他卻怎麼也靜不下來,內閣會議沒有形成任何決定,沒有油料,海軍堅決拒絕出戰,要求陸軍將所有油料移交聯合艦隊,可陸軍又必須為裝甲部隊保留部分油料,最大的問題是,即便將這點珍貴的油料移交給海軍,也只能滿足聯合艦隊八成要求。
集全國之力,卻無法讓聯合艦隊全軍出海。西尾壽造想起便心如刀割,作為軍事領導人,他很清楚目前的形勢,無論從那方面來說,日本最後戰敗已經不遠了,可是作為軍人,他實在無法接受無條件投降,日本陸軍的光榮歷史不能在他手中結束。
「嗒,嗒,嗒。」西尾壽造頭也沒回的叫道:「進來。」
開門聲,中島康健推門進來,看著背對著自己的西尾壽造,他在心裡歎口氣:「閣下,卑職有些話想對您說。」
「你說吧。」西尾壽造依舊沒有回頭。
「閣下,卑職斗膽建議,請閣下放棄反對接受德黑蘭宣言的立場。」中島康健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靜,似乎是在建議去茶室喝茶。
西尾壽造赫然轉身,一雙眼睛死盯著他,中島康健卻似乎視而不見,依舊侃侃而談:「作為軍人,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正視現實,而現在日本的現實是,生產凋敝,物資供應及其困難,軍隊被分割成幾大塊,互相無法策應,就算這次聯合艦隊能夠出擊,可下一次呢?
閣下,早一天停止戰爭,可以多保留一分民族元氣,為將來大和民族的重新崛起保留一分力量,閣下,我知道要作出這樣的決定非常難,但請閣下為了國家民族長遠利益,請不要再反對了。」
中島康健一口氣說完,便靜靜的看著西尾壽造,他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說出這番話,在陸軍省說出這樣的話,是要冒極大風險的。
此刻他完全可以感受到西尾壽造那刀鋒般的目光,正一片一片割著他的身軀,似乎要把他完全剖開,將他的心臟挖出來。
慢慢的,中島康健感到落到身上的目光沒那麼鋒利了,然後就聽到西尾壽造的冷淡的說:「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出去。」
中島康健默默向他敬禮,轉身拉開房門離開了。西尾壽造看著緊閉的門,心裡空蕩蕩的,改變立場,同意接受德黑蘭宣言,完全背叛一個武士的信仰。
作為武士,要在任何情況下戰鬥到底,不管力量有多懸殊,不管條件有多惡劣,都要拔出武士刀,戰鬥,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可今天,日本還能揮刀作戰嗎?
電話鈴猛烈叫起來,西尾壽造慢慢抓起電話,是首相辦公室來電,告訴他今天傍晚六點召開御前會議,內閣和大本營主要長官全部參加。
「都是什麼內容?」西尾壽造問。
「一號作戰和戰和問題。」對方特別點明:「這是應陛下要求召集的,請準時參加。」
西尾壽造輕輕歎口氣,將秘書叫進來,讓將總決戰綱要和實施細則準備好,另外將一號作戰陸軍戰鬥計劃準備好。
「是。」秘書答道,遲疑下又開口問道:「閣下,這是….」
「六點開御前會議,這是準備向陛下報告。」
秘書稍稍猶豫下,看了看西尾壽造陰沉的臉不敢再問,轉身去準備了,西尾壽造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望著牆上的豎幅。
西尾壽造有種感覺,今天的御前會議將決定這場戰爭是不是還要繼續,想著剛才大膽進言的中島康健,連這樣一個勇氣非凡的人都感到戰爭進行不下去了,應該立刻結束戰爭,可見日本再沒有絲毫機會。
西尾壽造很想給前線的寺內壽一、板垣征四郎、岡部直三郎去電,問問如果接受德黑蘭宣言,他們能不能控制住部隊,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一旦電報發出去,陸軍省勢必炸鍋,對整個局勢反而不利,不如待御前會議結束後再看。
就在西尾壽造猶豫遲疑時,防空警報淒厲的叫起來,大樓內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秘書匆匆推開門。
「閣下,空襲!空襲!」
「我聽到了,慌什麼慌!還像個軍人嗎!」西尾壽造突然爆發了,厲聲呵斥起來。
秘書突然受到劈頭蓋腦的怒罵,頓時傻了,不知道該怎麼作,窗外的警報越發淒厲,秘書想催又不敢,可又擔心,在那欲言又止,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在西尾壽造發洩之後,情緒慢慢穩定,拿起帽子不緊不慢的出了,秘書偷偷舒口氣,連忙關上門,跟在西尾壽造身後向防空洞走去。
防空洞就在後院,裡面已經擠滿了人,西尾壽造看看,他忽然不想進去了,他轉身走到一棵樹下,秘書又要勸阻,西尾壽造冷淡的說道:「就在這,我要看看,支那飛機。」
有軍官見西尾壽造不肯進防空洞,連忙向今井武夫報告,今井武夫連忙過來,可沒等他開口,西尾壽造白蓮對他說:「今井君,你也來了,嗯,這樣也好,咱們就看看,支那人是怎麼轟炸的。」
「閣下,還是進去吧,這裡太危險。」今井武夫見秘書猛給自己使眼色,心知有異,便溫和的勸道。
西尾壽造輕輕哼了聲平靜的說:「用不著,這裡挺好。」
今井武夫只好使出最後一招:「那好吧,我就在這裡陪您。」
西尾壽造什麼表示也沒有,默默的看著蔚藍的天空,幾朵白雲飄在高空,純淨無染,從遠處飄來一群黑點,黑點排成整齊的隊形,穿過薄薄的雲層,發動機的嗡嗡聲從高空落下,讓人心驚膽顫。
高射炮開始阻攔射擊,炮彈在高空爆炸,藍色天空染上朵朵黑雲,小黑點穿過黑雲,隊形依舊保持不變,阻攔炮火似乎沒有發生任何作用。
飛機沒有在陸軍省上空停留,他們顯然對這遍分佈在農田邊沿的屋舍不感興趣,逕直向千代田飛去,一會兒,機腹落下一串串黑點,在短短幾十秒內,黑點便佈滿天空,轟隆的爆炸聲隱約傳來。
沖天大火騰空而起,天空眨眼間便被染成紅色,西尾壽造就感到灼熱的高溫撲面而來,今井武夫喃喃歎道:「鋼鐵廠完了,恐怕三井機械也保不住。」
三井機械,可不是機械製造廠,而是生產機槍和迫擊炮的工廠,這幾家工廠才恢復生產不過一個月,生產剛剛走上軌道,豐田貞次郎指望著它們。
西尾壽造沒有答話,他只是默默的看著天邊的大火,中國空軍越來越大膽了,不再滿足晚上來了,大白天也來,可日本飛機卻偏偏沒有辦法,東京市民現在稱呼中國飛機為討厭的蒼蠅。
不過中國空軍似乎也開始發點善心了,每次轟炸前都要通知,明確告訴日本市民他們下次轟炸的目標是那裡,警告平民離開,日本政府還是還不相信,可幾次之後便不得不信,可依舊沒有辦法。
這種現象沉重打擊了國民信心,對空襲的恐懼讓越來越多的人逃離城市,全國有幾千萬人從城市逃到鄉村,帶來嚴重的社會問題。
國民的抱怨也越來越大,對軍部的指責也越來越強,軍部只能以保全飛機,要在敵人登陸時給敵人最大打擊為借口,來躲避國民的指責。
一陣熱風吹來,帶來焦糊的味道,這時不少軍官從防空洞中出來,仰頭看著天邊,包括那些狂熱的青年軍官在內,所有人都默默無聲的望著天邊的那塊紅色。
轟炸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半個小時後,小黑點晃晃悠悠的飛走了,留下一遍紅色的天幕,灼熱的高溫,和大塊大塊的黑色硝煙。
三聲短促的警報響起,這是空襲解除警報,所有軍官都從防空洞中出來,在經過西尾壽造前面時不約而同停頓下,看看西尾壽造陰沉的臉,又加快腳步離開。
西尾壽造讓秘書先回去,今井武夫也想走,西尾壽造卻讓他留下:「今井君,這裡太悶,我們去那邊走走。」
倆人出了陸軍省,順著鄉間小路漫無目的的走著,收割後的田野光禿禿的,遠處的樹林枝葉稀少,剩下乾枯的樹幹,無助的仰望蒼天。
蕭瑟空曠的田野正如西尾壽造此時的心情,皮靴踩在有些泥濘的道上,發出咯吱的聲響。在遠處的小溪邊,幾個孩子正不知愁的玩耍著。
今井武夫見西尾壽造望著那些孩子,他心中一動便問道:「閣下,今天的會議對一號作戰有決定了嗎?」
西尾壽造卻答非所問:「看到他們,真幸福,無憂無慮,什麼也不想,真幸福。」
兩個真幸福,如同兩顆炸彈在今井武夫心裡爆炸,一種不妙的感覺浮上心頭,西尾壽造是有名的武士,性格嚴謹堅韌,不但對自己要求嚴格,對下屬的要求也同樣嚴格,可現在卻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情,或者說是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