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血火抗戰第十章狂瀾第四節決戰前奏(五)
「這些士兵剛到北平,還不懂北平的情況,在外地,他們一向如此。」一直待在座位上沒動的那個大佐此刻也站起來。
立高之助微微皺眉:「岡村司令官到北平後便一再重申,不准擾民,難道他們一直沒管?」
岡村寧次與其他日本將領最大的不同便在他更加重視政治,他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也遠遠超過其他人,中國文化中得民心者得天下深刻影響了他,所以他非常重視軍隊紀律,出任華北派遣軍司令官之初,便下令整頓軍紀,禁止騷擾百姓,不准搶掠民財,不准強姦婦女,曾經公開處理過違紀的日本士兵,這在日軍將領中極其罕見的。
野口在心裡一笑,岡村寧次這樣作不過是給外人看的,中國人在南京撤退時便宣佈要追究在戰爭期間犯罪的戰爭罪犯,從南京撤退時便開始記錄戰犯名單,徐州大屠殺後便公開宣佈戰犯名單。
如果說最初日本人還不留心這些個名單的話,隨著戰事的不利,幾乎所有日軍將領都開始留意了,當然這種留意是在心裡,鄂北會戰,武漢失守後,各級將領都下達了整肅軍紀的命令,明眼人都清楚,這是在為戰後做準備。岡村寧次同樣如此,不過他更早注意到這點。
「立高君,不用擔心,他們會受到懲罰,到戰場去證明他們的武用。」野口溫和的笑笑:「支那人畏懼強者,恰當的表示武用,可以讓他們更懂服從。」
立高之助搖搖頭:「緊靠武力是不能讓支那人臣服的,支那人也不會崇拜僅僅只有武力的武士。野口君瞭解支那歷史,當然清楚支那人最崇拜的兩大智者諸葛亮和劉伯溫,論武用,諸葛亮比不上關張趙,劉伯溫也比不上常遇春。可無論關張趙還是常遇春,對他們心甘情願的接受他們的指揮。可惜的諸葛亮有失空斬,劉伯溫有戰太平,可見文武相間,才能得天下。」
這時立高之助留意到那個看書的中國人遲疑下,過了會,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搖頭晃腦的哼著京劇挑滑車片段,他心裡頓時顫抖起來,野口和大佐都沒有察覺立高之助的異常,野口接過話題:「立高君說得好,武力只是配合,支那事變發展到現在我們最需要總結的便是政治,是謀略,沒能抓住有利時機達成和平,都是東京那幫官僚的愚蠢!」
日本高級將領已經認識到這場戰爭他們已經無法獲勝,現在他們最大的希望便是,盡快媾和,以最小代價媾和。日本內閣的如意算盤是,交還江南平津,保住長城以外的熱河滿洲對蘇俄則交還蒙古和遠東對英美則全力抵抗,以傷亡迫使美英接受和談條件。
內閣的這個目的,在華北的派遣軍自然不知道,可中國軍隊現在兵臨城下,這個威脅是真真切切的。盧溝橋事變,他們從北平出發,打到武漢,花了三年時間,可中國人從武漢出發,只花了一半時間便打到北平城下。
失敗,讓日軍將領在瘋狂之餘,也開始反思。反思從盧溝橋事變以來的種種舉措,認為歷屆內閣要負主要責任,他們沒有抓住時機,將皇軍將士浴血奮戰得來的戰果轉化為最終的勝利成果。
「對,日本就是毀在這幫官僚手中。」大佐歎口氣恨恨的說道。
這時,立高之助眉頭一皺,左右看看,打量下周圍情況,幾個服務員目不斜視的站在門口,還有幾個穿西裝的中國人散在各處,無聊的擺弄著面前的咖啡,兩對顯然是情侶的青年男女正柔情蜜意的說著悄悄話,立高之助輕輕咳兩聲:「兩位,這裡可不是軍官俱樂部,說話還是謹慎點。」
野口聞言,也左右看看,略微有些尷尬的笑笑:「我去下衛生間。」
立高之助心中暗喜立刻跟了上去,大佐也跟上來,野口隨口開了個黃色玩笑,立高之助和大佐頓時大笑,三人就這樣嘻嘻哈哈的走進衛生間。
衛生間裝飾很漂亮,立高之助進來後沒有看見剛才進來的那個中國人,目光向隔間看了眼,便拉開一個馬桶間,對正在小解的野口和大佐說:「你們自便啊。」
野口噗嗤一笑:「難道立高君能幫我們麼?」
大佐吭哧吭哧的笑起來,立高之助也配合的在裡面笑笑,過了會,他聽見野口和大佐出去的聲音,又過了會,他聽見旁邊馬桶間的聲音,門開了,有人出來了。他悄悄望外看,見是剛才那個中國人。
就在剛才,立高之助巧妙的發出了聯絡暗語,這個暗語是京劇劇目,第一句要包含失空斬,第二句要包含戰太平,第三句包含挑滑車。
中國人在水龍頭下洗手,立高之助不再猶豫,開門出去,走到他旁邊,作洗手樣,突然低聲問道:「先生剛才哼的是不是失空斬?」
吳啟修有些驚訝的瞪大眼睛,沒想到真是這個日本軍官來聯絡。他剛才完全是賭一把,來這裡數次,只有這個日本軍官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聯絡信號。
「不,是戰太平。」吳啟修慢慢的答道,此刻他心中想起王小山見他時的那種慎重,下達命令時的那種嚴肅,現在他有些明白了。
「可我聽著怎麼像是挑滑車。」
「挑滑車是譚派的,我這是麗派的。」
立高之助露出了笑容:「哦,我還以為粵派的。」
暗號對上了,立高之助看了看門口,迅速而低聲的說道:「六國飯店,西餐廳,4號桌面對入口的椅子,有個空格,擰開螺絲,裡面有你需要的東西,以後雙號是四號桌,單號是五號桌。小心,有人在懷疑我。想辦法殺掉青城小山和龜井。」
吳啟修迅速從皮帶的扣子上取下個紐扣大小的東西交給他,倆人再無交談,立高之助轉身出了衛生間,吳啟修則又坐回馬桶。等了五分鐘模樣,他才悠悠然出門。立高之助依然在與野口和大佐交談。
吳啟修沒有動,依舊坐在那看書,一邊悄悄留意周圍的人,心裡卻想著剛才立高之助的話,有人在懷疑他,要殺掉青城小山和龜井,是這兩個人威脅到他,這是兩個什麼人呢?
立高之助變得比較活躍,一會將服務員叫過來要點心,一會出去打電話,吳啟修明白,這是分散外面監視人員的注意。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立高之助三人走了,吳啟修依舊沒動,又過了一會,服務員過來請他出去接電話。這個電話是安排好的,他的助手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如果他接了,便表示安全,如果沒有,那邊便要準備應變。
「胡先生嗎,您什麼時候到呀,好,好,好,我在這等您,中餐怎樣?要不,西餐。好,好,那就西餐,我在這等您。」
放下電話,吳啟修看看手錶,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書,便朝西餐廳走去。現在才五點左右,西餐廳只有兩個人,四號桌空作,吳啟修便要了這個桌子,做到面對入口的椅子上,然後又要了一杯咖啡,無聊的等著。
椅子是木頭制的,在腿與椅面之間是用螺絲帽住的,他用手使勁一擰,螺帽鬆了,他輕輕的松著螺絲,很快螺絲鬆開了,稍稍用力便開了個口子,裡面有一張紙片落入手心。
吳啟修心裡非常奇怪,這個死投點是怎麼弄出來的,六國飯店是家大飯店,早就存在,不可能為誰特別製作情報交換的特殊設施。
其實,這是他的前一個聯繫人搞的,立高之助最初的聯繫點在六國飯店的衣帽間,前一個負責人利用與六國飯店經理的關係,說動他重新裝修飯店的西餐廳,重新購置了一批椅子和桌子,然後利用打入這裡的自己人,將這兩張特製的椅子安這裡,這是為預防意外留下的後手,不過當時他沒想到自己會出事,所以沒向上面報告,沒成想今天卻被立高之助用上了。
慢慢的將螺帽擰上,吳啟修將紙片塞進自己的襪子裡,所有這一切都在桌子的掩護下完成。過了一會,他的助手化妝成一個商人進來,倆人就像老朋友一樣熱情,還真點了一桌菜,邊吃邊聊。
回到家裡,吳啟修拿出情報看後禁不住倒吸口涼氣,暗叫聲:「老天爺。」
情報有兩張紙,上面全是至關緊要的絕密情報,岡村寧次的全部作戰部署都在上面,吳啟修斷定,這個少將絕對在岡村司令部的核心部門,難怪王小山這麼慎重,甚至問他如果被發現,能不能犧牲自己保全情報員,這在派出情報員以前是很少見的,因為這不是徵求意見或表決心,而是要求。
吳啟修立刻將情報翻譯成密碼,待翻譯完了,他看看時間,已經十點了,還有半個小時宵禁,這份情報必須立刻發出,家裡已經等了很久。
穿過兩條胡同,吳啟修來到報務員的住處。這個住處是軍統出面找的,主人是北平偽軍司令部情報處長的房子,這個處長已經被軍統策反。
報務員很快將電台架好,望著吳啟修。指示燈靜靜的亮著,還沒到聯絡時間,吳啟修拿出支煙點上,他神色嚴肅,不停的抽煙,在屋內來回走動,顯得非常不安。
「關了。」吳啟修停下腳步,猛吸兩口煙,將煙蒂丟在地上,狠狠的踩上一腳。
「怎麼啦?聯絡時間要到了。」報務員有點意外,連夜到這裡,卻又不發報了。
吳啟修沒有回答,他將燈關上,房間裡登時變得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靜靜的灑進來。
「現在發報太危險,明天你跟我去懷柔,最近這裡只收報,不發報。」吳啟修說,剛才他的腦海裡突然蹦出立高之助的話,他頓時警惕起來,如果有人懷疑他,那麼這段時間日本人的電台偵訊肯定非常嚴密。現在動用電台非常危險,日本人的電台偵測車肯定遍佈滿城,任何電台開機後,很可能下一刻鐘,日本人便會破門而入。
這份情報太重要,是日本人整個華北作戰部署,發報時間絕不短,日本人有充足的時間來確定方位,他不能冒險,必須用最穩妥的方式,安全無誤的發到家裡,他決定明天出城,到懷柔去,用軍統的電報發回去。
吳啟修的謹慎挽救了他,就在吳啟修命令關上電台的一瞬間,正好有一台偵測車從胡同外面的公路慢慢駛過。青城小山和龜井聯手坐鎮北平特高課,特高課內的電台偵測車全部出動,這還不夠,還組建了三十多個偵測小組,帶著報話機分佈在城內各處。
聯絡點突然出現的信號,引起了青城小山的最大警惕,青城小山明白這是中國方面尋求聯絡的信號,他緊盯立高之助,每次立高之助外出,他都秘密與龜井聯繫,由龜井負責跟蹤。偵測電台全面開動,尋找可能出現的每一個信號。
「他在六國飯店有沒有異常?」青城小山翻看龜井的記錄,立高之助從六國飯店出來後,又去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廣濟寺,一個是天橋,但青城小山敏感的感到,六國飯店可能是才是他真正應該關注的地方。
「我親自盯的,沒有,他一直與野口他們在一起。沒有與中國人單獨接觸過。」龜井非常肯定,他化妝了跟在後面,不過咖啡廳卻沒敢進去,而是留在飯店的大廳裝等人。
青城小山無奈的放下這塊,拿起另一張,那是天橋的,現在的天橋空蕩蕩的,遠不如幾個月前熱鬧,只有極少數市民還在,他們都畏懼的躲開立高之助三人。沒有看出任何疑問。青城小山不明白,立高之助怎麼能沉住氣,會戰即將開始,他手中的情報就不會送出去?
這一夜青城小山整夜沒離開電訊室,整個電訊室全部人員都在不停的搜索,除了在午夜時蹦出來的幾個熟悉的電台外,沒有出現其他電台。青城小山無比失望,龜井也重重的歎口氣,又是個失望的夜晚。
「青城君,我們就這樣是不行的。」龜井有些喪氣了,查了立高之助這麼久,沒有一點線索:「我們是不是向岡村司令報告,對他進行全面監控。」
青城小山苦笑著歎口氣:「證據呢?岡村司令非常欣賞他,一上任便向軍部要他,沒有一點證據,岡村司令會相信我們?」
這就是青城小山的困難,要是立高之助的軍銜職務任何一個稍微低點,他們都可以採取行動,但立高之助不行。
「這樣不行,要不向竹機關報告?」
青城小山搖搖頭,竹機關原是設在漢口的機關,原機關長在鄂北會戰期間切腹自殺,機關被撤銷,去年八月,在北平重建。不過,重建後的竹機關沒有受到重視,岡村寧次幾乎沒管他。
「要不,黑龍會。」龜井有氣無力的建議道,他自己都不看好這個建議。
沒想到青城小山卻在猶豫後慢慢點頭,黑龍會是日本的黑道組織,不過這個組織與軍部的關係非常好,在戰前便在中國建立諜報組織,幫助軍部收集中國的各種情報,旗下有大量人員,可以彌補他們人手不足的缺陷。
忽然,青城小山眼前一亮:「對,黑龍會,讓黑龍會去他家鄉查查,他們有些時候比警察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