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悠蘭的話剛落,蔣孝先和趙炳義就愣住了,莊繼華肚裡暗笑,面上卻責備道:「小妹不要瞎說,劍嘯有顧慮也是能理解的,」然後又轉向蔣孝先:「不過劍嘯,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人呢?」
莊繼華的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對這些人,蔣孝先可是為難透了,殺吧,反響太大;就這樣關著吧,好像也不是個辦法。
「難哪,」蔣孝先歎口氣說:「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隔三差五還有人抗議,這點小事又不能去煩校長。」
看著蔣孝先苦惱的樣子,莊繼華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就這樣把他們關著,這可不是好辦法。」
「哎,誰說不是呢,」趙炳義歎口氣:「這監獄都滿了,要照我的脾氣,把那嫌疑大的先殺一批再說。」
李之龍忽然笑了:「北平的學生少說有近十萬吧,你們那監獄可得修大點。」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莊繼華聲色肅然慢慢踱到窗前:「民國14年,上海五卅慘案,廣州沙基慘案,九江、漢口、萬縣,慘案連連,中國人死傷無數,洋人以為血可以嚇住中國人,結果呢,中國人被嚇住了嗎?劍嘯,這些都是我們親身經歷過的,血是嚇不住中國人的,只能激發出更大的抗議怒火。」
莊繼華的話讓屋裡的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是大革命的親身參與者,那段風起雲湧的日子給他們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
梅悠蘭沒有那段經歷,看著屋裡眾人表情沉重,她眼珠滴溜亂轉幾圈忽然笑道:「表哥,其實我看這事好辦,你也別為難。」
「哦,表妹有什麼好辦法?」蔣孝先疑惑的看看她:「就這樣把他們放了可不行。」
「關著不也一樣不行嗎,」梅悠蘭嗤笑下:「大哥去四川不是需要人嗎。你呢留著這些人也是麻煩,不如把他們交給大哥,讓大哥帶去四川,這樣你也安寧了,北平也清靜了。」
莊繼華有點意外的看看梅悠蘭。他並沒有把他的想法告訴她,沒想到居然她就自己想到了。
蔣孝先看看梅悠蘭又看看莊繼華:「文革,這是不是你的想法?」
莊繼華搖搖頭,梅悠蘭柳眉一豎嬌聲道:「表哥別瞧不起人,這是我剛想到了,你說這主意行不行吧。」
趙炳義心念一動,忽然用探詢的口氣問道:「表小姐。你也要去四川?」
「嗯,」梅悠蘭點點頭:「我,若是大哥找到礦,我就投資開礦,本來我是想辦個貿易公司地,可姑姑說開礦更好。表哥,你覺得呢?」
絕,恰到好處,既舉起了宋美齡的牌子,又絲毫不落下話柄。還給他們留下無盡的遐想空間,莊繼華心裡暗自稱讚,他不知道這姑娘從小就受梅老爺子喜愛,打老爺子旗號辦事是家常便飯。
蔣孝先和趙炳義心中恍然大悟,難怪這姑娘對莊繼華的事這麼上心,原來這裡面還宋美齡的緣故。開礦,那裡面恐怕有宋美齡地股份吧。
蔣孝先和趙炳義交換一個眼色,明白彼此的想法,蔣孝先想想後說:「表妹的主意倒是不錯。可那些人願意嗎?」
莊繼華轉身看看蔣孝先和趙炳義:「我想,我可以和他們談談。」
憲兵三團負責看守的草嵐子軍事監獄在北海道附近,監獄不算很大,正中心是塊專供犯人放風和獄方訓話的院子,從這裡向南北兩邊各有二十多間房,裡面密密麻麻的關押著八百多人,其中半數以上是學生。
此刻這些學生全部集中在小院中。他們中的不少人還穿著被撕爛地校服。少數還纏著繃帶,衣服上有明顯的血跡。
莊繼華一個人站在講台上。面對著下面帶有明顯敵意的目光,開始了他最艱難的演講。
「同學們,我是受你們的老師的委託來看你們的,」莊繼華聲音低沉,只有看到這些學生後他才知道要化解他們的敵意有多難:「我知道你們是因為什麼到這裡的,我還知道此刻你們心中充滿怨氣,你們因為受到毆打和不公正待遇而怨恨政府,怨恨他們出賣國家,怨恨他們鎮壓你們的遊行示威;是這樣嗎?對鎮壓你們遊行示威,我無話可說,但要說國民政府賣國,我絕不同意,只是政府地方式和你們的方式是不同的,所以我想和同學們探討一下,如何抗日的問題。」
「有什麼可探討的!政府不出兵收復東三省就是賣國!」一個帶有東北口音的學生高聲叫道。
「對!」一個女同學也叫道,這些學生中大約有一百多女生,都穿著天藍色地上衣和黑色裙子。
隨著兩人的話,場中的學生們又開始激動起來。
「愛國無罪!」
「收復東三省!」
對付這些年輕的情緒激動地學生,莊繼華還是有經驗的,他沒開腔並且制止了監獄長的舉動,只是默不作聲的等待他們安靜下來。
學生們情緒激動的高呼了陣口號,可看到莊繼華沒有任何動作,漸漸的意識到今天來的這個人與往常不同。莊繼華也注意到學生中有幾個人在東張西望,看上去他們是在觀察周圍高牆上地荷槍實彈地獄警,可實際上他們是在互相傳遞信息,因為只要他們一動,周圍立刻有人起來響應。莊繼華斷定他們或者他們周圍的某個人在學生中有極高地威信。
趁著學生們的聲音小了點,莊繼華立刻插話:「既然說到抗日,我就談談抗日,在這方面我可是專業人士,我可能不能和你們比文學,比物理,比化學,但說起戰爭,我絕對比你們專業。我們首先談談戰爭打的是什麼?誰能告訴我?」
學生們一下啞然了。他們有熱血,但對戰爭卻還是門外漢。
「我們不怕犧牲!我們有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只要我們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團結起來,我們就能戰勝日本帝國主義!」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我們必勝!」
莊繼華長出一口氣,他乾脆走下。走入學生們中間,然後舉手示意,請大家安靜,然後大聲說。
「同學們說不怕犧牲,我也不怕,如果犧牲就能收復東三省的話,那麼我不介意與同學們一起去犧牲。」
「馬占山江橋抗戰。東北義勇軍有幾十萬,為什麼他們最終失敗,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取得一兩場局部勝利。」
「那也好過你們一槍不放!」學生中有人叫道。
「張學良將軍一槍不放丟掉東三省,作為軍人,我認為這是個恥辱,極大的恥辱,」莊繼華面色嚴峻的大聲說:「剛才你們說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團結起來就能戰勝日本人,這個話是正確的,但問題是我們這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團結起來了嗎?沒有!如果我們有四萬萬五千萬團結一心地同胞,日本人根本不敢正眼看我們。更不消說侵佔東北了;如果我們有四萬萬五千萬團結一心的同胞,這個世界誰敢正眼看我們,洋人還敢在中國橫行嗎?」
莊繼華的情緒開始激動了:「我們有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四分五裂的四萬萬五千同胞,在城市裡的人們開始意識到國家危機,但是廣大地農村呢?那些甚至一生都沒離開過村子的農民。他們是怎麼想?他們會認同嗎?」
「戰爭打的是國家的工業,可我們有嗎?我們沒有,我們造不出重型火炮,我們造不出飛機、坦克。所以一旦全面開戰,結果是不言而喻的,我們將丟掉東部的全部土地,這要包括華北平原,山東、江南,全部港口,這些地區的人民將在日寇地鐵蹄之下過上悲慘的生活。」
「哼。按照你的意思我們就不該抵抗?就聽任敵人的進攻?」一個學生衝到莊繼華面前。漲紅著臉,眼冒淚花的大聲質問到:「你…。就是個膽小鬼!懦夫!」
說完,一口濃痰吐到莊繼華的身上,兩個士兵慌忙上前將他扭住,青年猛烈的掙扎起來,周圍的學生也大聲高叫,莊繼華連忙厲聲喝道:「放開他,放開他。」
士兵放開了那個年輕的學生,莊繼華摸出手絹擦乾身上的痰,上前拍拍青年地肩膀,直視他的眼睛說:「好樣的,有膽量,有勇氣,保持這樣的勇氣,你一定真正能為抗日作出貢獻。」
「不過,我要告訴你們,我說了這麼多,絕不是說我們不該抵抗,敵人進攻了我們當然要抵抗,不但要抵抗,還要反擊,當戰爭結束時,我們的旗幟應該插在東京,插在天皇皇宮的屋頂上。」
「同學們,槍聲就在耳邊,敵人刺刀地寒光在閃爍,高呼口號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到了採取行動的時候了,同學們,現在我要問你們一句話,你們願意為抗日作出犧牲嗎?願意為抗日出力嗎?」
莊繼華唾面自乾已經鎮住了在場的學生們,而隨後發表地極具煽動性的言論又把本身就有些激動的學生們的情緒挑動起來。
「寧為抗日死,不做亡國奴!」
幾百條手臂立刻齊刷刷的舉起來,口號聲震天。
「到底是黃埔驕雄,居然這都能忍下來。」在院牆上觀察的趙炳義搖頭歎息說,很顯然,局面已經被莊繼華成功控制,學生們已經開始接受他了。
「這算什麼,小兒科,」蔣孝先不肖的說:「川軍比這些娃娃厲害吧,不照樣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地。」
蔣孝先說完轉身就走,趙炳義連忙叫住他:「你不看了。」
「還有什麼可看地,這些人已經逃不出文革的手掌心了。」蔣孝先頭也不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