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是逃出來了,但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宋雲飛和伍子牛依然保持警惕,督促船老大加快速度,蔣先雲已經查到他們的船了,前面難免不會沒有攔截的。
莊繼華卻啥事不管,每天不是睡覺就是望著見面發呆,大江上游弋著掛各國國旗的軍艦,炮衣早已卸下,炮口高昂,橫衝直撞。江面上中國船不多,主要是客船,兩者的區別很容易,上行的船,乘客大都衣著普通,甚至有些破爛,下行的卻大多衣著華麗,拖家帶口。
船進入江西後,空氣中卻忽然多了絲血腥味,岸邊不時傳來槍聲,船上本就繃得很緊的神經立刻緊張起來,所有的人都拿起了手中的武器。
杜聿明拿著望遠鏡看了半天終於發現槍聲的來源,幾個騎馬的士兵在追擊兩個人,邊追邊向天上開槍,槍聲清脆刺耳。
「放輕鬆點,不是衝我們來的。」杜聿明放下望遠鏡對大家說。莊繼華意氣消沉,杜聿明自然而然的結果指揮權,雖然他的軍銜比宋雲飛要低。
雖然與他們無關,但船上的警戒明顯加強,伍子牛把那挺機槍放在手邊,宋雲飛找到船老大詢問是否能加快速度。
「文革,我們是不是在江北下船,要是他們在九江攔我們,那可就麻煩了。」杜聿明對莊繼華說。「不會,九江是朱培德的地盤,朱培德才不會抓我們,相反他會對我們禮遇有加。」莊繼華想都沒想就說。
杜聿明稍微愣了下,莊繼華接著說:「別看朱培德誓言旦旦支持武漢,但實際上他實在投機,在校長和武漢之間投機,武漢任命他為江西省主席,總算如他所願,但他手下的將領卻很反感工農運動。你看吧,要不了多久,朱培德就倒向校長。」
江西攻克後,蔣介石對朱培德行動遲緩非常惱怒,省主席就沒給他,而是給了李烈均。4.12之後。武漢為了拉住朱培德,任命他為江西省主席,李烈均就離開南昌去了南京。
杜聿明想想後點點頭,忽然想起剛才的情形,說道:「朱培德是不是已經採取行動了?剛才被追的兩人看上去很像農會的。」
「不會這麼巧吧。」莊繼華愕然的看著他。他的記憶中根本沒有朱培德什麼事,是真的意外。
「我看有些像,不過也可能是下面人地私下行動。」
但杜聿明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明,在九江前面的一處江彎處。當地駐軍擺開了屠殺場,在一個大鬍子軍官指揮下,二十多個鄉民打扮的人被砍下了腦袋,鮮血染紅了江面。江風遠遠送來殺氣騰騰的叫囂。「…跟著共產黨走的下場!包庇共匪者,一律處死!」
莊繼華與杜聿明互相看看,但兩人地眼色卻完全不同,一個是冷漠中藏著哀痛;一個是驚喜中藏著狂熱。
沒有多久。前方的岸上又傳來一陣槍聲,槍聲很是激烈,幾個人影在江岸的蘆葦間穿梭,有人不時向身後射擊,後面一大群士兵喝罵著追進蘆葦中。
漸漸的槍聲停止,忽然夥計叫道:「水裡面有人!」
莊繼華跑過去一看,見一人在江裡面奮力划動手臂,很顯然他負傷了,一縷血跡染紅了身邊的江水,岸邊的士兵已經發現了他。衝著莊繼華他們的船大聲叫嚷。
「抓住他,船家,抓住他有賞。」
「把他拉上來。」莊繼華命令道。
船靠了過去,「抓住,抓住。」兩個夥計遞出撐桿,江水中的人顯然沒什麼力氣了,抓著撐桿,兩個夥計奮力把他拉上來。
「長官,可能是共產黨。」船老大跑來對莊繼華說,旁邊地杜聿明雖然沒說什麼。臉色卻很是怪異。
「管他的,共產黨人也不是全是壞人,能救一個算一個吧。」莊繼華淡淡的說。
「也是,就算積德吧。」船老大打了個哈哈,他當然知道莊繼華不會把人送去領賞。
可莊繼華看著那人。卻越看越覺得眼熟。
「夏陽林。怎麼是你?」莊繼華驚訝之極。
夏陽林看看莊繼華,忽然一笑。身體一軟,倒在船上。
「快,拿藥箱來。」莊繼華慌忙過去,伍子牛卻已經搶在他前面,扶起夏陽林。王小山準備得很仔細,他考慮到莊繼華的傷,船上備有一些藥品。
夏陽林睜開眼就看到莊繼華的臉,他沖莊繼華笑了笑,虛弱的說:「媽的,這條命算保住了。」
眾人都不由一樂,莊繼華現在有些喜歡這小子了,可他怎麼到地江西,怎麼會被軍隊追殺呢?這些疑問都在莊繼華的腦海中盤旋。
夏陽林休息了一會,精神漸漸恢復,不過他的神態卻有些低落。
「你怎麼在這裡?」莊繼華問。
「我們到江西來支援北伐軍,後來我被派到這裡搞農運,朱培德下令禮送共產黨出境,下面的人殺紅眼了,凡是搞農會的都殺。」夏陽林答道。
杜聿明不認識夏陽林,他皺眉問:「那也是殺共產黨,你不是共產黨嗎?」
夏陽林搖頭歎息:「我不是共C黨,我是國民黨,媽的,那些丘八,老子就說了幾句,他們就連老子也要殺,衰仔。」杜聿明愣住了,他有些不相信的看著夏陽林:「你是國民黨?那為什麼要殺你?」
「他們要殺農會會員,我說朱主席說的是禮送共產黨出境,沒有說殺人,再說,好些人根本不是共產黨,是我們國民黨的人。農會裡面的並非全是共產黨呀,廣東就有很多農會掌握在國民黨手中,而且這一帶地農會我敢肯定,都是我們國民黨在掌權,他們這是在濫殺無辜。」夏陽林悲憤的說:「早知道國民黨是這樣,我就不加入了。」
「算了,你能撿條命已經很不容易了。」莊繼華淡淡的說,這種情況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文革,這究竟是怎麼啦?」夏陽林一拳砸在船板上:「好好的北伐就這樣給毀了,革命完了。」
莊繼華拍拍他的肩頭,他無言以對。宋雲飛默默的走開了,伍子牛語氣蕭索的說:「老弟,撿條命就行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們都是小人物,有什麼辦法,回家去吧,就算你老爹要關你,你也該回家了。」
「怎麼連國民黨員也殺?這不是亂套了嗎?」杜聿明很是不滿,也很是不解。
「這還不明白,一樣是過激,現在誰為共C黨說話,誰就會被打成共C黨,農運,畢竟侵犯了地主的利益,現在他們要報復。」莊繼華的解釋很合理。
「可我們採取地是減租減息,除了幾個惡霸地主外,根本沒有抄家,我們一直控制很嚴。」夏陽林還是不能理解:「地主只是損失了很小一部分東西,卻能很大的改善農民的生活,這對國家對社會是有好處的。」
「人的貪心是無限地。」莊繼華徹底絕望了,他設計地一切都完了,歷史只是輕輕扭動一下,就回到原來的軌跡。我這是在作什麼呢?與風車搏鬥。
「唐詰科德,我他媽地就是一個傻冒!」莊繼華忍不住罵出聲來。
杜聿明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文革,你不是武漢被捕了嗎?怎麼到這裡的。」夏陽林這才想起莊繼華的事,不由問起來。
莊繼華沒有說話,夏陽林還要問,伍子牛把他拉到一邊去了。
浮雲悠悠,遠山帶血。滔滔長江,咆哮著奔向遠方;洗刷著兩岸無盡的血。
九江港,莊繼華遠遠就看見,碼頭上戒備森嚴,士兵「護送」著一群人登上船,隨即船離開碼頭,向武漢方向駛去。
「這大慨是最後一批了。」杜聿明在望遠鏡裡看到碼頭橫幅上寫的是——歡送共產黨員離境。
政治戲劇,舞台上的表演,遮掩著台下殘忍的真實。
一會過來一艘巡邏船,船上士兵大聲命令停船,船老大看看莊繼華,莊繼華點點頭。
巡邏船靠過來,一個軍官帶著兩名士兵跳上船。
「你們是什麼人?要去哪裡?」軍官滿臉殺氣,巡邏船上的重機槍對準了船上眾人。
「從武漢來,到南京去。」杜聿明上前答話。
「你們是什麼人?」
「我是黃埔軍校學兵團上尉連長杜聿明,這是一師師長莊繼華少將,那兩位是他的副官,還有一個是他的朋友,其他的是船工。」杜聿明現在也不隱瞞身份了。
軍官一愣,上下打量莊繼華,有些不相信這個看上去很消沉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莊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