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投機者 第四十八節 傷懷(二)
    「蔣介石要背叛革命,要當新軍閥,」莊繼華的擋駕可以擋住別人,但擋不住鄧演達,他進門後開口就直奔主題:「文革,你應該站出來,號召黃埔同學反對他。」

    莊繼華渾身直冒冷汗,鄧演達的要求直接把他逼到死角上了,他關門閉戶的目的就是想把自己藏起來,等傷一好就遠走高飛,可事情就這麼怪,心裡越急傷好得越慢,到現在他還只能勉強下地,走上幾步。

    「老師你看我這個樣子能做什麼?」莊繼華苦笑著推托,心裡卻打定主意準備耍賴。

    「你還有一雙手,還可以寫,寫一篇文章,號召黃埔同學堅持革命,打倒新軍閥。」鄧演達直接提出要求。

    莊繼華心裡有些生氣,老大你還是想拿我當槍使呀,這可不行。他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冷靜的斟酌道:「讓我這個學生去反對老師,這首先就站不住腳,這是其一;其二,校長的總司令職務還沒有撤,理論上我還是他的部下,讓部下反對上級,這違犯了國民革命軍的軍紀,也違犯了革命紀律;有這兩點,我寫這樣的文章都是不合適的。」

    莊繼華認為他的理由不是勉強而是充足,蔣介石沒有與武漢徹底決裂,只要他還是總司令,我就不能寫這樣的文章。

    但鄧演達卻不認同:「蔣介石背叛革命的行為已經非常明顯了,在江西,他指使其黨徒搗毀黨部,殺害工會領導人,這不是背叛是什麼?文革,你不能以師生之私誼,而忘記革命的大局!」

    莊繼華沉默了,鄧演達的話撥動了他心中的根弦,蔣介石動刀的跡像已經非常明顯了。歷史將按照原來的軌跡運動,他以前煞費苦心的做得種種謀劃,全部落空。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了。

    想到這些莊繼華地情緒突然變得十分煩躁:「鄧主任,我就不明白,事情為什麼發展到如此地步,你們要削權。為什麼不能等等呢?等北伐成功後再….,難道不行嗎?」

    「當然不行,那時候,蔣介石的勢力就更加強大了。」鄧演達毫不猶豫的說,實際上他的擔心幾乎是武漢國共兩黨的普遍擔心,北伐完成,擔任總司令的蔣介石聲望必然高漲到一個無人能及地地步,必然讓更多的人投靠他。再加上蔣必然大量提拔親信,到那時,他的力量將無人可以制約。

    「哼,」莊繼華鼻孔裡重重噴出一股粗氣:「戰爭年代,軍功自然高於和平年代,這在各國都有,美國的華盛頓、格蘭特。都是靠軍功當上總統的,這很正常,相反,我認為戰爭勝負尚未確定的情況下,就想著削權,這不正常。」聽到莊繼華為蔣介石辯解的話,鄧演達很是生氣,他大聲說:「你還在為他辯解,你受了傷,難道腦子也變糊塗了?自從3.2(即中山艦事件)以來。他那一步不是在破壞國共合作,整理黨務案,要求共產黨員退出一軍,不准罷工,到處攻擊兩湖農運,攻擊武漢工運,與西山會議派的腔調一模一樣。」

    「對於限制工運和農運我是贊成地,當初國民政府通過了保護私有財產法案,為什麼現在各地大量存在隨意抄家,隨意沒收私人財產的情況。這種明顯違反國民政府的法律的行為,為什麼沒有得到制止?」莊繼華反問道。

    「這時革命初期的幼稚病,」鄧演達的口氣與蔣先雲一模一樣:「這種幼稚病是可以接受的,也是革命必須付出地代價,只要群眾發動起來。革命成功了。一切就會走上正軌。」

    鄧演達知道莊繼華是這部法律的推動者,這個理由不可能說服他。因此又換了一個口氣說:「文革,這種幼稚病應該很快就可以消除了,中共和鮑羅廷也認識到兩湖農運和工運中的不正常現象,他們已經開始著手解決這些事情了。」

    「外面天天罷工,」窗外又傳來整整口號聲,這種口號聲每天都能聽見,莊繼華已經很習慣了,一天聽不見還有些不習慣:「前幾天醫院工會也組織罷工,要求提供工錢,我聽他們說工錢最低都要提高到八十大洋,恐怕宋部長現在會非常頭疼吧。」

    莊繼華的語氣中包含著一絲嘲諷,當初他聽到這個要求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普通護士的薪水要漲到八十大洋,要知道一個士兵的薪水也才十二塊大洋,他這個將級軍官一個月也才一百多大洋,一塊銀元在武漢可以買二十斤大米,如果按購買力折算的話,八十大洋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三千多人民幣。

    鄧演達沒想到莊繼華突然為宋子文操心起來,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莊繼華這還是在抱怨。

    「你不用替他操心了,這人也是個軟骨頭,原來還信誓旦旦的支持工農,現在口氣也變了,說什麼罷工導致財政困難,收不上稅什麼地,完全被嚇住了。」鄧演達輕蔑的說,他還沒意識到話題已經莊繼華扭轉了,不再是寫文章的什麼的了。

    「宋部長當然要操心了,前線幾十萬軍隊發不出軍餉來可是要引起嘩變的,就說這醫院,要是護士醫生領不到工錢,他們一撂挑子,我們還不得等死呀。」莊繼華的話暗藏責備,鄧演達自然也聽出來了,他禁不住重新打量起莊繼華來。

    當年雲橋那個略微有些冒失的小伙子,黃埔軍校裡那個有些頑皮,愛說笑話的青年,現在已經成熟起來了,開始敢於反駁他這個當初的老師了。

    他高估了莊繼華,反駁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莊繼華知道他的文章不會有絲毫用處,支持蔣介石地軍隊是不可能因為武漢方面的一紙命令就轉向,一軍中的黃埔同學也不會因為他的態度而轉變,就像蔣先雲不會放棄共產主義一樣,胡宗南他們也不會放棄三民主義。這樣的文章寫了只有一個結果,斬斷他地一條路。

    「文革,革命是條艱難地道路,中國社會必須經過大動盪。大震動,才能重新煥發青春,國家才能重建,民族才能獲得新生。」鄧演達的話包含著深厚地感情,他站起來,望著窗外的天空。包含深情的說。

    「我們的人民是如此勤勞,是如此善良,可我們地國家卻是如此貧弱,任何人都可以欺負她,國家危急,民族危急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制度的不合理,要打破幾千年的封建制度,打倒帝國主義。完成革命,只有把工農發動起來組織起來,否則我們的革命只能是一場空談。」

    鄧演達在各種場合宣揚他的理論,卻很少有人接受,他的理論介於兩黨之間,國民黨認為太傾向共C黨,共C黨認為這是改良主義。是行不通的,但他卻依然堅持。莊繼華沒有打斷鄧演達地話,選擇充當了一個安靜的傾聽者的角色,他知道一旦在這個話題上展開,沒有幾個小時是不可能結束的。更重要的是明知對方不會改變觀點,同時又不會獲得成功,談下去還有意思嗎?有那個必要嗎?

    鄧演達滔滔不絕的講了幾分鐘,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反應,心中非常失望:「看來你還是要投靠他。」

    莊繼華沉重地說:「老師,對不起。在我看來,這是利益之爭,校長有錯,武漢方面的同志也不是完全正確,學生位卑言輕,不想介入這類爭端。」

    莊繼華說這話的時候心如絞痛,可他卻不能不這樣說,否則後果是什麼,他完全無法預知。

    「我沒有這樣的學生,」鄧演達冷冷的說:「我的學生應該是革命戰士。而不是向權勢投降懦夫。」

    「老師!」莊繼華有些羞愧,在這種完全不顧自身的殉道者面前,他無論如何無法顯示出理直氣壯。

    鄧演達長吁一口氣,來之前他還充滿信心,現在卻非常失望。前幾天張治中從南昌回來。想帶走學兵團,被他阻止。同時勸其留下,與蔣介石決裂,張治中也拒絕了。

    張治中與莊繼華與他的私誼不淺。可就這兩人都……,讓鄧演達有很深的挫折感,因此失望中的他語氣非常不客氣。

    「老師,我們需要團結,一旦分裂,北伐就算完了,革命就會變得遙不可期。所以我絕不主張分裂,而是希望雙方各退一步,滿足校長部分要求,為此合作地局面。」莊繼華說:「我知道我的主張不會得到中央的贊同,他們現在想就是怎樣解除校長的職務,拿掉校長的權力,可是他們卻不想想,以現在武漢諸君的力量能拿得掉嗎?只想到好處,卻不注意方式方法,其結果最終會毀掉目前的局面。」

    莊繼華停頓一下,又補充道:「北伐軍現在已經逼近上海,上海是什麼地方?是中國的金融中心、工業中心、商業中心,如果上海崩潰,國民政府根本支撐不起,整個中國經濟至少倒退二十年,全國金融將會崩潰,那種混亂是無論哪個政府都不能接受的,也是不敢接受的。如果上海攻克以後,還像武漢這樣,生產全面停頓,銀行全面停業。這種後果…」

    「怎麼可能,武漢地工廠不照樣開工嗎,銀行不照樣在營業嗎?我看你也一樣,被工農運動嚇住了。杞人憂天!」

    鄧演達冷冰冰的丟下一句話走了,留下一臉無奈的莊繼華。

    莊繼華比以往更急切的希望盡快好起來,就在北伐軍開進上海後,他終於可以在院子裡走動了。春天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但他地心情卻無比陰冷,那個日期已經越來越近了。

    在北伐軍進城前,上海工人發動了第三次武裝起義佔領了上海,隨即成立了市政府,成了總工會和工人糾察隊。這個中國最大的城市,有了兩個指揮中心,武漢地一切似乎就要在上海重演。

    宋雲飛、伍子牛明顯感到莊繼華的脾氣變得急躁起來,稍不留意就會讓他發脾氣,不過就算在這方面莊繼華也親疏有別,發火也只找他們。很少衝小秀這些護士。

    蔣介石背叛跡象明顯之後,李之龍的處境明顯好轉,在武漢政壇上活躍起來,組織群公眾大會,發表文章揭露中山艦事件,忙得不可開交。但潘慧勤卻依然隔三岔五的跑醫院。送湯送水,廣東的各種煲湯都讓莊繼華嘗了個遍。

    潘慧勤經過了一些動盪,她雖然對反蔣毫無意見,但卻不像李之龍那樣樂觀,對局勢的發展憂心仲仲。

    「之龍現在忙得很,整天不落屋。」潘慧勤邊給莊繼華倒湯邊向莊繼華抱怨:「文革,你說這局勢今後會怎樣變?在田很興奮,可我總感到不踏實。」

    「嫂子。在田憋得太久了,終於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你就讓他折騰幾天吧。」莊繼華平靜地說,李之龍在報上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頻繁,用腳指頭想也明白這時怎麼回事。不過有了蔣先雲和鄧演達的前車之鑒,加上李之龍的過往「劣跡」,他沒有把握說服他。可他對他又有一絲歉疚,畢竟在中山艦之時,他沒有為他分辯,而是建議犧牲他。

    「聽說汪主席已經到上海了,很快就要來武漢。」潘慧勤抱有一些希望,汪精衛曾經非常欣賞李之龍,把他一路提拔到海軍局局長的位置上。

    「嫂子,你回去勸勸在田,校長與武漢分道揚鑣已經板上定釘了,汪精衛回不回國都一樣。不要對他寄予什麼希望,中山艦的教訓一定要記住。」

    潘慧勤想了想,點點頭,她認為莊繼華地話是對的,當初在廣州時汪精衛要能表現出一定的強硬,蔣介石根本不可能獨攬黨政軍大權,李之龍也不會受那麼大的罪。

    「嫂子,你回去勸勸他,現在要的是低調,不要輕易表態。」

    與莊繼華相比李之龍的情況更複雜。蔣介石和共C黨都不會輕易相信他,他未來的出路非常狹窄。

    李之龍聽到潘慧勤轉達的話非常理解也很不高興,他認為現在正是為中山艦事件翻案地好機會,蔣介石背叛革命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事實證明,中山艦是蔣介石有預謀有計劃的反革命事件。目的就是排擠共產黨。奪取黨政軍的領導權。而他李之龍是受害者,是堅決與蔣介石鬥爭的英雄。現在是為他正名的時候了。

    可是他地想法卻被潘慧勤一句話給擊碎了。

    「你認為,你與文革的判斷誰准?」

    事實早就證明莊繼華的判斷力遠在他之上,無論是中山艦還是東征北伐,他根本無法與莊繼華相比。

    李之龍猶豫了下還是固執的堅持:「蔣介石背叛革命已經如此明顯,難道反蔣還有錯嗎?我認為我沒做錯。」

    潘慧勤也不明白,但她以女性的直覺,固執的認為莊繼華的話有道理,汪精衛靠不住,他肯定會和蔣介石搞到一塊。

    「在田,你最好和他當面談談,說實話,別看現在那麼多人圍著你轉,可我認為,只有文革算是你的朋友,他不會害你。好嗎?」潘慧勤軟語請求道。

    李之龍猶豫一下,最終點點頭。

    與李之龍一樣抱著翻案正名的想法還有李浩一。一年以前他在廣東被撤銷了中山大學團委書記,又背處以留黨查看的處分,他消沉一段時間後,現在隨著政治局勢地變化,他在黨內的地位開始上升,因為他是第一批起來反蔣的黨員,是最先識破蔣介石真面目的人。不過他最恨的不是蔣介石,而是那個曾經在他面前耀武揚威,讓他威風掃地的莊繼華。

    李浩一是十二月到武漢的,那時莊繼華正如日中天,牛行戰鬥的英雄,黃埔驕雄,各種光環集於一身,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可能採取什麼行動,他只能躲在武漢中工會中等待機會。現在機會開始出現了。

    與他有同感的是被莊繼華十問詰難的余灑度。十問,讓余灑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黃埔抬不起頭來,從那時起,他就認定莊繼華是黃埔右派地一面旗幟,要打倒右派,就必須拔掉這面旗幟,可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機會與莊繼華面對面的較量了。

    余灑度本來在黃埔武漢分校政治部,可蔣先雲萌發把工人糾察隊訓練成一支軍隊後,在聶R臻的支持下,從部隊中抽調了一批軍事骨幹來充當教官,其中就有他余灑度。

    一股陰雲在莊繼華的上空中悄悄集聚,這出乎他意料之外,也出乎其他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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