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繼華抬眼看著鮑爾,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典型的軍人,他安靜的肅立在那裡,與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顯得卓而不群;目光內斂,微彎的鼻樑象鷹嘴,一套西裝被他穿出了軍裝味。
「哦,鮑爾上校,早就聽說你了,聖誕快樂。」莊繼華伸出手去,這句話卻是用英語說的。
鮑爾上前一步輕輕握了一下伸過來的手,然後迅速放開,又迅速後退半步:「聖誕快樂;我也聽說過莊將軍的戰績,很優秀的戰績。」
鮑爾的話也是用英語說的,看來兩人心有靈犀,都斷定對方不懂自己的母語。
「我早該來拜訪,只是有些事情耽誤了,還請將軍原諒。」
鮑爾曲解了莊繼華話裡的含義,他認為莊繼華是在委婉的表示不滿,畢竟約爾迪說過之後又過了這麼多天了。
「今天是個過節的日子,不說那些煞風景的話。」莊繼華微笑著說:「不過,您不用請我原諒,…。」
莊繼華的話音還沒落,門口傳來一陣大聲的叫嚷聲,莊繼華不由向那個方向看去,正在跳舞的人群在停下來了,好奇的看著大門方向。
「….你們這些帝國主義的走狗!打倒走狗!」
莊繼華眉頭緊皺,他大致猜到是什麼人了,他向伍子牛遞個眼色,然後對鮑爾和約爾迪說:「抱歉,我必須離開一會。」
說完示意伍子牛推他過去,伍子牛有心想勸他不要管,可莊繼華眼睛卻絲毫不動搖,雙手就要去推動輪子,伍子牛只好把嘴閉上,推著他向門口走去。
「你們不能這樣,我們是醫院!」一個身材有點發福的婦女攔著十幾個工人模樣的人,那些人正欲往面闖。莊繼華認得那個婦女,是醫院的護士長,一個很和藹的人,此刻卻漲紅了臉,堅決攔在那些人前面。
「呵,醫院又怎麼樣,醫院我們工人階級就不能進了。」一個嘴上刁著煙卷的工人「憤慨的」說:「跳舞不就是摟摟抱抱的嗎。我也會,我聽說你們醫院的護士都長得挺漂亮地,爺們正想見識見識。」
「Miss李,這是怎麼回事?」院長從裡面出來看到這一幕便問。
「院長,他們要來參加舞會。可是醫院有規定的,沒有本院人員陪同是不能進來的,可他們非要往裡闖。」李護士長見是院長,像找著主心骨似的,急忙向他報告。
「工友們,我們進去。」院長還沒說話,為首的工人就向後一招手。率先就往裡走。
院長看看這些人感到有些棘手,現在武漢的工人運動風起雲湧,隔三岔五就有一場罷工,總工會的權力之大幾乎可以等同市政府。
「站住,你們想作什麼?」一個青年醫生出面攔住,那個工人抬手一拳打在他地胸口上,醫生當即栽倒,隨後工人抬腳就踢,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著,後面的工人也一湧而上。對著倒在地上的醫生就是一針亂打。
「住手!住手!不許打人!」院長急忙上前阻止,還沒等他靠近,飛來一巴掌煽在他的臉上,院長當即踉蹌後退,鼻樑上地眼鏡也飛了出去,李護士長連忙扶著他。
「不許打人!」從大廳裡湧出更多的人,他們的怒吼聲制止了這些人的毆打,兩個護士跑上去扶起呻伶的青年醫生,就要往急診室送。
「站住,往那走。」工人中又有一人出來攔住:「他這個人妨礙工人活動,是反革命分子,必須交給我們工人審判。」
「你們跑到這裡來無理取鬧,還打人,怎麼還成你們有理了?」小秀忽然從後面站出來大聲質問。
越來越多的人從大廳裡湧出來。漸漸的對這些人形成包圍狀態。部分在附近地輕傷員也過來,站在外圍。冷冷的注視他們。
「喝,人挺多呀,」為首的工人毫不在意的看看周圍:「我告訴你們,這醫院外面有幾十萬工人,德子,去叫糾察隊兩個人從飛快的跑出人群,看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人群中的伍子牛和宋雲飛身體一動,莊繼華連忙擺手,招手把宋雲飛叫到身邊,低聲吩咐兩句,宋雲飛聽後轉身擠出人群。
「聖誕節是什麼節?西方帝國主義的節日,你們過這種節不是向帝國主義投降嗎?工友們,你們說是不是!」為首的青年工人很是機警,立刻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
「打倒投降派!反對聖誕節!」十幾個工人高舉拳頭大聲高呼口號,只是周圍的醫生護士工友都冷冷地看著他們。
「打倒帝國主義的走狗!」為首工人又換了個口號。
「打倒帝國主義的走狗!」緊跟著響起整整高呼聲和十幾支拳頭。
「醫院的工友們,你們不要上了帝國主義的當,要與他們鬥爭!無產階級應該團結起來,工人萬歲!」為首工人大聲對著周圍的醫生護士們叫到。
「你們在這裡胡攪蠻纏,打人罵人,真是豈有此理!」老院長從最初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後,氣得渾身直哆嗦,可他的修養讓他罵不出更激烈的話,只是用手指著為首工人再也說不出話來。
「趕緊送急診!快去!」李護士長又向那兩個扶著挨打醫生的護士吩咐道。
「不許去!」又有兩個工人站出來攔在護士身前。
「這個人必須交給我們工人審判!」工人厲聲叫到。
「交給你們審判?」莊繼華見那個醫生受傷很重,嘴裡在往外冒血,估計肋骨和內臟都受到重創,必須趕緊送急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是什麼人?」為首青年工人看著把被推出來地莊繼華,感到此人有些不平凡,給他推車的都是中尉。
「你不要管我什麼人,」莊繼華冷冷的盯著他說:「你的事情我們待會再說,先救人。子牛,先救人。」
伍子牛遲疑一下,他怕這些人對莊繼華動粗,「快去!」莊繼華有些生氣了,手拍著輪椅厲聲說。
伍子牛鬆開扶著輪椅的收,看看周圍,約爾迪卻站出來走向被攔住地護士。伍子牛看到宋雲飛出現在人群中,他這才邁步跟在約爾迪地身後,一齊走向被扶著的醫生。
「哼,」青年工人絲毫不懼,冷眼看著過來地兩個人。等他們靠近後手一揮,七八個工人攔在兩人面前。
約爾迪被攔住了,伍子牛卻攔不住,他很輕鬆的就把攔在身前的那幾個工人扔出三四尺,這時從另一側出來三四個傷兵,他們緩慢的靠過來,逼近了這群工人。為首工人感到事情不妙。
「你們要做什麼?你們要反對我們工人?反對革命?工友們,不要怕,團結起來,跟他們鬥爭!」
口號雖然還在喊,可聲勢卻大不如前,也不再敢攔阻了。莊繼華搬動輪椅向前幾步,輪椅雖然很輕,可他卻感到很是吃力,忽然他感到輪椅似乎輕了許多,扭頭一看卻是鮑爾在身後推動。他向鮑爾感激的笑笑,後者的神情卻依然那樣冷漠,只是雙手把輪椅握得緊緊的。
鮑爾推著莊繼華來到人群地最前面,在距離工人五六步的地方停下,宋雲飛也從人群擠出來,來到莊繼華身後。
「你叫什麼?是哪個工會的?」莊繼華問。
「曾新元,碼頭工會糾察隊的,你是什麼人?」青年工人警惕的看著他。
「今天是你們自己地行動,還是你們工會的佈置?」莊繼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問。
「這與你無關。你是誰?」曾新元又問,神色間有些不耐煩。
莊繼華想想後決定還是告訴他,英雄的身份也許有點幫助:「我叫莊繼華,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
莊繼華的話音剛落,曾新元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輕蔑的說:「原來你是蔣介石地走狗。反動軍官。」
「反動軍官?這個帽子好大,你憑什麼斷定我是反動軍官呢?」莊繼華臉色一沉。他沒想到事情變得如此之快,共產黨的基層組織已經把蔣介石定為敵人了。
「難道不是嗎?蔣介石反對工農運動,是新軍閥。」曾新元尖銳的叫到。
「貴黨中央是這樣說的?」莊繼華又問。
曾新元一下子語塞,中共高層雖然已經把蔣介石定為潛在的頭號對手,新右派的代表,但在策略上卻還是決定團結他,而且這也是莫斯科的要求,現在的反蔣都是下層的激進行動,中共中央還沒有正式宣佈。
「你們知道這事什麼地方嗎?」見他回答不上來,莊繼華便又冷冷的說:「這裡是醫院,國民革命軍徵用地醫院,這裡的醫生護士都是為革命工作,你們來這裡破壞是在向革命進攻,是典型的反革命行為。」
「你放屁,我們工人的行動都是革命行動,你們才是反革命。」曾新元大聲叫到:「工友們不要受這個反動軍官的欺騙!他是蔣介石的走狗!」
「你們說,他們是革命行為嗎?」莊繼華冷靜的問身後的醫生和護士。
「不是!」
「是地痞流氓!」
後面傳出七嘴八舌的回答。
「聽到了嗎?這就是群眾的回答。」莊繼華嘲弄地看著曾新元。
「他們被你蒙蔽了。」曾新元看到這樣下去後果不妙,去找的人又沒到,心裡萌生退意:「工友們你們不要怕,我還會回來的。」
說完轉身要走,莊繼華卻不想放過他。
「打完人就想走,這世上恐怕沒這麼便宜的事。」
莊繼華注意到這群工人從頭到尾都沒害怕過,面對醫院的醫生護士以及他地嚴厲查問,他們絲毫不怕,而且連氣勢都沒落過。
「哼,你想怎麼樣?」曾新元輕蔑地問莊繼華。
「不想怎麼樣,這裡的事我已經向武漢衛戍司令部報告了,待會他們就到,他們會處理地。」莊繼華好整以暇的說。
「媽的,莊師長,跟他唆什麼,揍他***。」一個傷兵大聲說。
「對,對,打死這群***。」
「打!這些王八蛋!」
很多傷兵激憤的吼道,這些人經歷了戰火的洗禮,脾氣變得十分火爆,醫院裡的護士和醫生對他們的照顧讓他們打心眼裡感激,現在看到他們被欺負,這讓傷兵們非常憤怒,圍過來的傷員也漸漸增多。
「誰敢亂動?」曾新元唰地從腰間抽出手槍,對準了莊繼華,周圍的又有幾個工人拔出了手槍,對準圍上來的傷兵。
看見槍出來了,醫院的護士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紛紛向後躲避。鮑爾卻站在莊繼華身後沒動,院長見狀就要上前勸阻。
「院長,你退下,這已經不是你們醫院一家之事了。」莊繼華冷靜的勸住院長,院長回頭看看莊繼華見後者正死盯著曾新元手中的槍,他只好歎口氣躲開了。
看到這些槍莊繼華完全明白了,武漢工人運動肯定失控了,當初在廣州時,省港罷工工人糾察隊就出現過這種情況,工會有抓人綁人的權力,吳鐵城的警察局和蔣介石的衛戍司令部都與之發生過衝突。
「***,戰場上老子沒怕過,有本事沖爺爺這兒來!」傷兵甲一把扯病服,裸露出胸膛,衝著工人走過去。
這些工人顯然沒有經驗,以往他們一拿出槍來,那些工廠主和店舖主無不立刻答應他們的要求,可現在,這些兵怎麼就不怕,持槍的手有些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