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本書進入輕度歷史幻想中
11月24日廣州碼頭,科埃爵士號郵輪旁的碼頭工人敲響上船的鐘聲,在碼頭等候的人群開始陸續上船,鄧演達提皮箱隨著人流緩緩前行,檢票的船員機械的查看著登船乘客遞出的船票,侍者不時為登船的白人提行李領路。看著侍者卑微的笑臉,鄧演達只是在心中微微歎息,沒有侍者來搭理他,他只是一個四等倉的乘客,這些侍者伺候的是一二等倉的乘客。等鄧演達找到自己的艙位時,已經有兩人在船艙裡整理自己的舖位了。把行禮放進船艙後,鄧演達回到甲板,他沒有依著船舷,而是筆直地站立在那裡,雖然離開了軍校,常年保持的軍人作風已經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跡。
離開碼頭後,科埃爵士號沿著航道從長州炮台外側繞過,鄧演達遙望小島,現在應該是早課時分了,他這樣想著,漸漸的小島愈來愈遠,江面越來越寬,船的速度漸漸加快,視野裡小島漸漸模糊。
當宋希廉來告訴他鄧演達離職的消息時,莊繼華正在教室裡看書,他沒有與賀衷寒他們一起出去,實則因為他心裡很亂,還有種突然間失去方向的混亂,孫中山回不來了,沒當想起這個,心裡就莫名的湧起一種哀傷,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鄧主任辭職?胡說吧,別亂傳小道消息,學什麼不好非要學包打聽。」莊繼華不耐煩的對宋希廉說。
「不是小道消息,佈告欄裡已經公佈了,不信你去看。」
莊繼華一聽,連忙起身,快步向教室外走去。
走出室外,就看見佈告欄前圍著一群人,莊繼華心裡一沉,腳下加快。
「命令
為加強我黨軍事教育,原教練部代理主任、學生總隊隊長鄧演達,奉大元帥府代理大元帥胡漢民命令赴歐洲考察德國、法國之軍事教育,為不耽誤軍校教學,鄧君於民國13年11月18日向黃埔軍校政委廖仲愷、校長蔣中正提出辭職,經校黨部研究後同意鄧君辭去軍校教練部代理主任,辭去學生總隊隊長,軍校教練部代理主任暫由王柏齡兼任,任命嚴重擔任學生總隊隊長。此令。
民國13年11月23日黃埔軍校政委廖仲愷,校長蔣中正」
莊繼華邊看邊聽周圍同學的議論。
「鄧副主任怎麼不去俄國呢?」
「去俄國幹什麼,這麼俄國顧問在,那不是多此一舉。」
「德國是戰敗國,他的軍事有什麼好考察的,還不如去日本。」
「這下完了,空想理論家主掌教練部二期那些小子要倒霉了。」
「就是,到時候還不知鬧什麼笑話呢。」
「文革,你說呢,校長怎麼會任命王柏齡來主管教練部?」
「不知道,校長有校長的考慮,這事我們管不了。」莊繼華說完分開眾人就走了。
賀衷寒從後面快步趕上來,見莊繼華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驚訝的問道:「文革,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
莊繼華搖搖頭,還是什麼也不說,只是腳下速度變慢,蔣先雲、李之龍和宋希廉也趕上來了。見他的樣子都有些驚訝,連聲問怎麼啦,莊繼華困難的搖搖頭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於是眾人有陪著他回到宿舍,李之龍勸他上床躺一會,莊繼華搖搖頭,坐在椅子上,背對眾人,慢慢的說道:「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我想靜一會。」
蔣先雲見他的樣子,也不再說什麼,就招呼大家出去,讓莊繼華一個人留在宿舍裡。
眾人走後,莊繼華鬆開風紀扣,然後把頭埋在手臂上。「鄧演達也走了,以後怎麼辦才好呀。」他低低的呻呤道,彷彿一條受傷狼,在悄悄的添著自己的傷口。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歷史的。他根本不相信佈告上說的屁話,鄧演達離職肯定是受到蔣介石的排擠。
鄧演達深受孫中山和廖仲愷的信任,蔣介石根本不敢明著對他下手。在軍校教官中王柏齡跟蔣介石最緊,其次為顧祝同,而鄧演達是少有可以頂撞蔣介石的人。但王柏齡卻一直以教授部主任的身份干涉教練部的工作,在與鄧演達的爭執中,蔣介石常常有意無意的偏袒王柏齡。王柏齡的成功讓顧祝同、劉峙等教授部教官很受鼓舞,紛紛插手教練部工作,而且常常是在蔣介石面前,以顯示他們的能耐。這導致教練部與教授部紛爭不斷,教練部的工作受到很大干擾。
現在蔣介石得逞了,更讓莊繼華感到寒心的是剛才那些同學的議論,莊繼華有一種無力感,他們幾乎完全沒有看到鄧演達的離開是軍校內制約蔣介石力量的一大損失。
莊繼華首次開始懷疑當初加入黃埔的決定是否正確,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如果自己一直跟著蔣介石,那麼4.12時自己的手上難免會沾上共產黨人的血,而這卻是他根本不能作的。如果跟著共產黨走,自己躲得過那麼多次的肅反嗎?現在他感到加入黃埔可能是個錯誤,是一時衝動,但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今後怎麼辦。莊繼華想不出辦法來,腦子裡亂糟糟的,於是習慣性地從槍架上將自己的槍取下來,將零件一一取下排好排好,然後拿起擦槍布逐一擦拭。這是他有槍以後養成的習慣,遇到難題就拿出槍來玩「肢解」,以掩蓋自己的煩躁。
緩慢的機械的擦拭著。腦子裡一遍混亂,一會是自己向遊行群眾開槍,一會是自己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
「砰」宿舍的門被推開了,一群人走進來,還邊走邊爭論。莊繼華依然在專心的玩「肢解」,甚至沒有轉身。
「文革,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莊繼華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想什麼呢?不舒服就休息,玩這個作什麼。」肩上被輕輕的拍一把。
莊繼華回頭一看是宋希廉,後者正疑惑的看著他。
莊繼華見他臉上的關注神色,心裡有些感動便說:「不用擔心我,已經好很多了。」
見他看著自己桌上的零件,便解釋道:「我只是閒著沒事,練習一下分解組合。」
「去,去,閉著眼睛都拿第一的人,還練這玩藝。你對那篇文章怎麼看。」宋希廉放心了,便問道。
「那篇文章?」莊繼華迷惑不解的問道。
宋希廉這才想起,莊繼華還沒讀過那篇文章,便從鄧文儀手中抓過一張報紙,遞給他:「就是這篇。」
莊繼華接過來一看,是《民國日報》,上面頭版,標題:跨黨者的黨性。作者赫然寫著謝持。
謝持在這篇文章中質疑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的目的,認為共產黨員借加入國民黨之際大力發展,國民黨有被共產黨從內部顛覆的危險,提出共產黨員應該退出國民黨或放棄共產主義信仰。
「滿嘴噴糞,管他幹什麼。」莊繼華一目十行的快速掃瞄後,沒好氣的說道。然後把報紙丟過腦後。繼續擦自己的槍。他本來對將來就有些悲觀,這篇文章無疑又給他添堵了。
「哈哈,滿嘴噴糞,太對了。」幾個人轟然大笑。莊繼華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回過頭來一看,心裡知道壞了。
蔣先雲、楊其剛等人哈哈大笑,賀衷寒、鄧文儀、曾擴情等人卻臉色鐵青。
「謝持是我黨元老,也是黨的中央監察委員,文革,我不同意你這樣侮辱他。」鄧文儀義正詞嚴的說道。
見鄧文儀的這個樣子,莊繼華知道自己無心之下的脫口而出有點傷人。其實在前世,這樣語言已經不算什麼,但在這個時代卻是很嚴重的冒犯,這也許是進化的緣故。不過此時他卻沒有打算妥協,誰讓這個謝持撞上老子心情不好呢。
「黨國元老,監察委員,好大的官帽。如果他的見識就這麼點,也就是個吃棺材本的貨。」
「你,…。」鄧文儀氣憤的指著莊繼華,大聲道:「你到底是國民黨員還是共產黨員,你怎麼能這樣侮辱本黨元老。」
「不管國民黨員還是共產黨員都要支持總理的三大政策,謝持這是在攻擊總理的三大政策,我倒要問問你他謝持還算是總理的信徒嗎?」楊其剛毫不含糊的反駁鄧文儀。
「不能將反對跨黨與反對三大政策等同起來,謝公並沒有反對三大政策。」曾擴情辯解道。
「讓共產黨員退出國民黨,或者放棄共產主義信仰;這不是等於否定總理的聯共政策嗎?」劉仇西質問道
「當然不是,在黨內合作之外還可以進行黨外合作,跨黨本身而言就是一個人有兩種信仰。我倒想問問你的信仰究竟是什麼。」賀衷寒也不客氣,直指問題的核心。
「總理說過,三民主義與共產主義不衝突。」劉仇西的回答有些軟弱。
「可是卻是兩個政黨,那麼你發展黨員時是為那個政黨發展黨員呢?」賀衷寒感到了這種軟弱,立刻加強進攻。
「我們共產黨員做事向來光明磊落,說是幫助國民黨發展就一定是幫助國民黨發展,絕不會打作國民黨的旗子發展自己的組織。」楊其剛立刻給賀衷寒頂回去了。
「哼哼,這話需要事實來證明,你能證明嗎,你能證明貴黨發展的黨員是真心向著我們國民黨的?恐怕不能吧。」賀衷寒諷刺道。
「你,你這是欲加之罪。」楊其剛憤怒的說,自從擔任中共黃埔特別支部的組織委員後,他對黨內的事務有了更多的瞭解。自從與國民黨合作之後,黨組織的發展已經很緩慢了,這一年來黨員數量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有下降的趨勢,黨內有些同志已經頗有微詞。現在居然有人還懷疑本黨的行為,他感到非常傷心和氣憤。
「如果不是欲加之罪,那麼你拿出證明來。」鄧文儀得意的說。
這種事情怎麼證明,楊其剛憤怒得不知如何回答。
「這種事情只能靠時間來檢驗,時間會證明我黨的光明磊落,也會證明這些欲加之罪的荒謬。」蔣先雲穩定的毫不激動的聲音立刻把楊其剛的情緒穩定下來。蔣先雲說完之後,看看大家,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來後,又開口道:「君山說聯共可以採取黨外合作的方式,我認為這是可以的,可我又想總理難道沒有考慮這種形式嗎?顯然不是,總理顯然考慮過黨外合作的方式,可是為什麼總理沒有採取這種形式呢?可見這種形式有其弊端,所以總理放棄了,轉而採取黨內合作的方式。所以謝持的這篇文章是非常錯誤的,我們應該堅決反對。」
精彩,絕對精彩,莊繼華暗挑大拇指,這蔣先雲要是去當律師的話絕對是金牌大律師,幾句話就把化解了賀衷寒的攻勢,把局面從被動中解脫出來,同時利用對總理的崇拜,以疑問巧妙的挑起聽眾的思索,讓聽眾跟著他的思路走,最後自然贊同他的結論。
賀衷寒一時語塞無法反駁蔣先雲的話,只好沉默的下來。鄧文儀見賀衷寒不說話,自己一時也找不到理由來反駁蔣先雲,也就沉默下來,只是狠狠的盯了莊繼華一眼,這讓莊繼華感到莫名其妙,其實他不知道,他現在在黃埔同學特別是那些國民黨員同學中的地位很高,這些同學一致認為,蔣先雲出手,只有莊繼華能擋,反之亦然。今天鄧文儀指責莊繼華,那麼肯定不能指望莊繼華開口反駁蔣先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