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副官自然要跟在長官身邊,至少不能太遠,要保證隨叫隨到。莊繼華和蔣先雲開始也以為是這樣,可是孫中山只送給他們一人一堆書,包括國民黨一大宣言、三民主義講演、帝國主義侵華史等,然後就讓他們讀書,每天將讀書心得交給他審閱,這下倆人明白了,孫中山這是親自教導他們。蔣先雲有些為難,莊繼華知道他為何為難,只是這沒法勸。他倒無所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信仰什麼,每次就當寫文章交上去,不過還是不知不覺的把前世的一些東西寫出來了。
比如平均地權,他認為孫中山提出的核實全國地價的方法行不通,提出採取收入遞增稅的方法來平抑貧富差距。這對於後世人來說是很平常的,但在這個時代卻是很新穎的。
對於這一點蔣先雲卻不同意,倆人當著孫中山的面爭論起來。
蔣先雲引用共產國際關於地主富農理論駁斥莊繼華,認為這是對剝削者的讓步,應該讓剝削者把他們剝削勞動人民的財富歸還給勞動人民。
莊繼華則認為剝削是不可能被完全消滅的,而且強行平均財富是對私人財產的暴力侵犯,違反民主自由原則,況且大多數地主富農的財富來自自身勤勞持家,善於經營,惡霸地主是少數。
蔣先雲譏諷的說善於經營實質就是巧取豪奪,財富的積累過程就是剝削過程,同時引用馬克思關於資本的描述,說明這種積累本身就是犯罪。
莊繼華同意馬克思關於資本的描述,但卻不認為剝削是犯罪,他解釋道自商業誕生以來剝削就客觀存在,資本家開工廠的一個基本目的就是賺錢,如果不為賺錢他還開什麼工廠,同樣農民有勤儉持家者,也有卯吃寅糧者,拋開其他的原因,一旦遇上天災人禍,後者必然要借貸,可是誰也沒有必須借給你的責任,付出代價是必然的,因此剝削並非犯罪,而是商業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要想徹底剝削就必須徹底消滅商業,而消滅商業是不可能。
蔣先雲反駁說消滅剝削是可以的,蘇俄就辦到了。
莊繼華有點為難,他總不能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時蘇聯徹底失敗了。但他還是堅持認為蘇聯也沒有辦到,因為蘇俄還存在商業交換,只是它的那種剝削還沒有認識到。
孫中山開始很有興趣的聽他們倆的爭論,最後忍不住也加入進來。他贊成莊繼華關於大多數地主富農財富的觀點,可是他認為莊繼華的辦法過於緩慢,另外很嚮往蘇俄在革命後國力的迅速增強,認為這對中國有借鑒作用。
莊繼華則說蘇俄國力迅速增強中包含絕大危機,它是以犧牲輕工業和農業為代價,強力發展重工業,導致經濟發展不平衡,是一個扭曲的經濟,這種扭曲到一定程度將使國家經濟崩潰。
這場由土地引發的關於剝削的討論他們算打了個平手。
倆人關於革命的策略的觀點卻是一致的,都認為國共合作是取得革命勝利的基礎。但在對外關係上卻產生分歧,分歧的主要點就在主要敵對國家。蔣先雲認為是英國,莊繼華則毫不猶豫的選擇日本。
莊繼華認為英國在歐戰後實力已經削弱,已經無力大規模干涉中國內部事務,但日本不一樣,日本在歐戰中沒有絲毫損失,國家實力不降反升,而且日本自民治維新以來一直奉行對外擴張政策,而且它擴張的主要方向是中國。
蔣先雲部分同意莊繼華對日本的觀點,但他認為英國在中國有重大利益,特別是長江中下游地區,革命首先會在發展到這一帶,僅僅收回租界一條就會讓英國人狗急跳牆。他舉出商團事件的背後就是英國政府。
莊繼華也同意收回租界會讓英國政府感到很痛,可關鍵是英國沒有實力派出大批陸軍干預。最多派幾艘軍艦來示威,派出陸軍絕不可能。
倆人爭論多次,有時是在孫中山面前,有時是在倆人的房間裡,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過,孫中山也不再著急的催促各軍北上,只是象徵性的發一通電報,裡面不疼不癢的批評幾句,這反而讓各軍產生各自不同的理解,可是孫中山也不解釋,已到韶關的朱培德幾次來行營發牢騷,孫中山也只是簡單的安慰幾句,唯一瞭解的孫中山目的的卻是蔣介石和廖仲愷,倆人接到孫中山秘密發來的命令,要他們做好一切武力鎮壓商團的準備。
這天孫中山又在審閱倆人的筆記,談論幾句後突然問道:「你們認為該怎麼解決商團事件。」
莊繼華和蔣先雲同時反應過來,孫中山現在需要的是理由。在前期政府已經和商團達成協議,現在又要武力解決,如果沒有好的理由,那麼政府威望必然要受影響,在政治上陷入被動。
蔣先雲首先說道:「學生建議在廣州城外集結黃埔軍校學生和工團軍農團軍,然後發動工人農民向政府請願,要求政府解除商團武裝。」
莊繼華想想卻說:「學生以為等就行了。」
等,孫中山和蔣先雲有些納悶,莊繼華接著解釋道:「商團人員都是由一些富家子弟組成,平時嚇嚇地痞流氓還可以,真上戰場是不行的,用不著集結很多部隊。至於….,你們知道嗎,有錢人都有個壞毛病,就是愛惹事,這些人平時就趾高氣揚的,現在吃了那麼大的虧,早就想發洩發洩了。所以我們就等他們出來惹事,然後就該我們動手了。至於部隊,學生建議不要從韶關調,只需悄悄的把黃埔學生和工團軍武裝起來就行,只要首戰打掉它的指揮中心西關,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廣州城,外地的商團武裝可以傳檄而定。」
孫中山聽明白後,很生氣地責備道:「等他們惹事?等他們惹出事來我們要死多少人?這些人難道不是我們的革命群眾?就讓他們白白犧牲?要是他們不惹事怎麼辦?你是不是要挑唆他們惹事?文革,革命不能只求目的不管手段,這樣的手段只能得逞於一時。革命是正大光明的事業,不能通過陰暗的手段實現。」
莊繼華一聽臉色通紅,他就是這個意思,他設想的是現在只缺一個理由,那麼就尋找一個理由,或者製造一個理由,前世老美經常這樣幹,很容易的。
接著孫中山又說道:「商團其實不是一個壞組織,前些年對革命的貢獻也不小,這些我都記著,只是現在他的領導人野心膨脹,就說他購買槍支吧,以他現有的武裝完全可以保護商社,他買這麼多槍要作什麼?這些不能不讓政府警惕,這也是我下決心解決商團的原因。」
莊繼華滿臉通紅,向孫中山道歉道:「總理,我錯了,是我急功近利,思慮不周。」
孫中山語重心長的說道:「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多,可是這種方法是錯誤的。唐太宗李世民曾說我以誠待人,則人必以誠待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成功比失敗更可怕,長此以往,則革命將喪失其原本的立場。」
莊繼華雖然道歉,但心裡不以為然,政治本就是骯髒的,搞政治靠誠信,…,總理太理想主義。
蔣先雲見莊繼華很尷尬,有心解圍,便問道:「那總理認為該解決呢?」
孫中山說:「商團自民國初年即存在,成員遍及廣東各地,有比較廣泛的影響,最好是政治解決,如果能把他們收編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麼讓他們暫時保持現狀也不錯。」
莊繼華和蔣先雲聞言大吃一驚,知道孫中山又從堅決鎮壓的立場上後退了。
孫中山彷彿知道他們的想法,接著說:「你們是不是要問,我的立場又改變了,不,我從沒改變,文革有句話說得很對,商團戰鬥力不強,如果沒有陳炯明,僅憑商團,無論是誰都無可作為,我們的心腹之患還是陳炯明,沒有商團,陳炯明還是可以進攻廣州,還是可以封鎖贛粵邊界,還是可以收買我們隊伍中的不穩定份子,因此不解決陳炯明不能北伐。」
蔣先雲還是不相信,問道:「可是….」
孫中山打斷他的話:「可是我們停留在韶關,既不進也不退,是嗎?這是因為我還要再看看…。」
莊繼華和蔣先雲明白孫中山說的看看,是看商團。
這次談話後,倆人明顯感到孫中山對他們的筆記批閱越來越詳細,甚至一些小觀點也批示大量文字。
然而事態的發展最終讓孫中山失望了。
十月十日雙十節,韶關各界舉行大會慶祝國慶,孫中山在會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中心議題自然是北伐。
下午卻傳來商團向廣州雙十節遊行群眾開槍射擊,打死二十餘人,傷百餘人的慘案,得到這個消息後,孫中山勃然大怒,對商團的一切幻想都被拋到腦後,立刻電令許崇智、廖仲愷、汪精衛、蔣介石、陳友仁、譚平山6人組成革命委員會,並擔任全權委員,並命令該會用會長名義便宜行事,平定商團叛亂。
10月11日,又令胡漢民將廣州商團機關一律解散並繳械,令韶關警衛軍及北伐軍一部回師廣州,討伐叛亂。同日下達「平定商團」手令,早準備好的蔣介石廖仲愷率領黃埔學生軍、鐵甲車隊、農民自衛軍於當晚迅速攻佔西關,陳伯廉、陳恭受逃往香港。12日各地商團武裝紛紛作鳥獸散,15日廣州各商店一律開業。
消息傳來大元帥行營一遍歡騰,護衛隊的黃埔學生在高興之餘又有一些擔憂,擔心作為平叛主力的黃埔同學的傷亡,昨天傳來的消息槍擊事件中犧牲者就有黃埔學生。
莊繼華不知道,由於他的介入,商團叛亂提前兩天平定。蝴蝶翅膀煽起的風在逐步加強。
14日孫中山返回廣州,絕口不提北伐之事,黃埔學生護衛隊隨之返回,不久奉命返校。
17日孫中山召集胡漢民廖仲愷汪精衛鮑羅廷開會商討東征陳炯明。
然而,不久傳來消息,吳佩孚戰敗,中國局勢頓變。
10月22日馮玉祥帶兵從前線返回北京囚禁總統曹錕,逼北京政府下停戰令,宣佈解除吳佩孚的職務。隨後在天津楊村擊潰吳佩孚指揮的直軍,此舉導致山海關直軍主力崩潰,吳佩孚於塘沽倉皇乘軍艦逃往南方。
北方吳佩孚忙於逃跑,張作霖忙於將部隊開到平津一線,馮玉祥忙於聯繫各方準備應對來自奉系的威脅,段祺瑞忙於做夢,想東山再起。
然而,在南方南方,一支中國以前從未有過的軍隊正在慢慢組建,兩年之後,這支軍隊將掀起一道狂潮,橫掃半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