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昆此刻為自己的酒品深感汗顏。
對面的人頻頻舉起酒罈子,稍一示意,仰起脖子就是乾淨利落的一大口!瞧他喉嚨湧動的幅度,一口嚥下去至少二兩。而太史昆自己呢?搬起酒罈子湊到嘴邊兒沾沾唇而已。[]
幸虧今兒這酒是直接用罈子喝的,若是倒在碗裡,太史昆非得露餡不可。沒辦法,其實平日裡太史昆的酒品一向很好,只不過如今這身陷囹圄的人,可不敢喝醉。
酒佷辛辣,入口苦澀,絕對算不上佳釀♀酒的度數絲毫不比天京城的燒酒低,太史昆含了一口緩緩嚥下,覺得手腳發熱,身上的力氣緩緩恢復了些。
喝酒的地方,仍然是那座刑房;陪酒的人,是五大三粗的完顏宗望。唯一值得寬慰的是,今兒下酒的小菜很帶勁——兩碟風乾鹹菜,兩片兒風乾鹹魚。
這頓酒,太史昆喝的也有些莫名其妙。他只是鬥嘴皮子的時候說了句喝酒的話,不曾想完顏宗望蹲在牆角鬱悶半天,竟是果真喝退了手下,端上了酒菜↓在太史昆揣摩完顏宗望這是玩的那一出的時候,那宗望半斤酒下肚,居然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這種酒叫做巖淵老燒,入口又辣又澀,不過回味還算悠長。若是將這酒存在陶罐裡封存個幾年,倒也算是一方好滋味。在遼東,這就算是頂好的酒了,我們女真人,都喜歡這個酒。」完顏宗望端起罈子灌了一口,道:「不過,遼國的酒官營程度比大宋要高的多,為了防止商人販酒,每人每次沽酒只得沽二斤♀也就是說,想要痛痛快快的喝一次巖淵老燒,只有到產地遼陽城裡去!」
完顏宗望神色落寞,自顧自的說道:「遼陽城可謂是遼東唯一真正的大城市,一個女真人,一輩子也許就只能去一兩次開開眼界。不過我的父親是個英雄人物,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他想去的地方,因而,我從小就有機會跟著他去遼陽長見識。記得那時候我坐在父親的肩頭來到巖淵老燒的酒坊,他們一群漢子盡情的豪飲,連我這麼小的孩子,都被他們硬硬的灌了一碗。那時候,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真心的快樂,因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最喜歡的就便是這種令人快樂的巖淵老燒!不過,後來,我變了。」
「自家的兄弟之中,我漢字學的最好,因而,我就被派去大宋遊歷,繪製大宋的地圖、學習大宋先進的知識。大宋啊大宋,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國度啊!初次來到大宋的我,真覺得每個大宋的男子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每個大宋的女子都是仙女一般的存在。大宋,一眼望過去,滿眼錦繡。」宗望怔怔的說道:「在那裡,我慢慢喜歡上了口感柔和的大宋酒,喜歡上了大宋的詩詞,喜歡上了大宋的每一個細節。我解開辮子,束起頭髮,穿上了最正統的漢服,有時候,我真想永遠留在大宋不回去了。我,越來越不像是女真人了。於是,我也越來越失去了父親的寵愛——父親,他是一個最血性的女真漢子。」
「一個人的智慧,與他的種族無關!我是一個女真人,卻擁有不遜於漢人的智慧!太史昆,你來看!」完顏宗望指尖沾著酒水,飛快的在桌面上畫著一個個圖形,口中卦嘟囔道:「這個是擊錘,這個是退彈桿,這個是彈巢,這個是轉輪鎖……這些個拼在一起,正是你們天京城的轉輪火銃對不對?我只是拆開了一柄轉輪火銃,裡面的構造我立刻能一點兒不少的畫出來!」
太史昆瞄了一眼完顏宗望的塗抹,也只能承認這傢伙的繪畫天分還不錯,寥寥幾筆,居然將左輪手槍的各個部件畫了個差不離。
完顏宗望咕咚又喝了一大口,嘿嘿嘿傻笑兩聲,一把又將方纔所畫的零件圖抹掉了。他自嘲道:「可是,聰明又有什麼用呢?我的理想是做一個優秀的臣子,真的,我的理想最高就是做個治世能臣,一點兒稱王稱霸的想法都沒有!可是,父親他就因為對我的厭惡,而忽略了我的能力,開始處處排擠我!他完全不顧及大局!完全不想想我能給女真人帶來多少利益!而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喜好,將我擠出了完顏部的決策層!太史昆,平心而論,你說原先我給父親出的主意,哪個不是振興女真的妙計?」
太史昆白了宗望一眼,道:「作為你老爹呢,要麼把皇位傳給你,要麼將你的權力全部剝奪,否則,你們這一代一群小狼崽子還不得自相殘殺?讓你當能臣?讓你當最有能力的皇子?那將來你老爹蹬腿的時候不將皇位傳給你,不就成了不識人的老昏君了麼?你一個有權力有能力還有皇子身份的的權臣,豈能不殺了老昏君指定的太子自己來做?
嗤,作為皇子,要麼爭奪皇位,要麼就做一個吃喝玩樂的傻瓜,又不想當皇帝又想顯能耐……你自己說說,是你傻還是你老爹傻?」
完顏宗望狂灌了一氣,兩行濁淚掛在腮幫子上,紅著眼睛帶著哭腔道:「太史昆,如果有那麼一天,我絕對不會不會殺了兄弟篡位的!我不是那種人,你信不信,信不信!」
「好吧,我信,你老爹也信!」太史昆無所謂的哼哼道:「可你做太子的兄弟不信啊!到了皇位交替的時候,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得,哥哥我說句話來安慰你:宗望啊,你爹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你啊!」
「保護我?哈哈哈!保護我?嗚嗚嗚!」完顏宗望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可我的理想呢?我的理想怎麼辦?」
太史昆拍著完顏宗望的頭,道:「孩子啊,統治階級的人,七成的精力用來內鬥整人了,只有三分的精力用來做正事!獨裁的統治制度就是這樣,所有臣子竭盡全力的引起那一個人的注意賞識!而不是做好分內的工作給人民一個交代!因為他服務的對象是獨裁者,而不是人民!人人都怪朝廷命官不作為,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種不作為正是官員的服務對像所需要的!」
一番話,將完顏宗望說傻了≮望抱著酒罈子楞成了一坨石頭,誰也看不出來他有沒有理解太史昆的話。半晌,宗望才癡癡問道:「昆哥,你的天京城也是這樣內鬥不休?」
太史昆搖頭道:「還沒呢,天京城正處於高速擴張的時期,內部矛盾都被掩蓋了。不過當天京城穩定之後,各種內部矛盾終究會爆發的,到時候,我會安排一種合適的制度,讓內鬥變成明鬥,讓私人的鬥爭變為所代表人民的博弈,讓鬥爭勝負的裁決人是全體市民,讓勝利的人不敢猖狂,讓失敗的人不受清算。」
完顏宗望道:「昆哥,你是不是說,一個全新的政權,就可以容納一個能臣的出現?」
「哦?你怎麼會這樣問我?」太史昆賬折睛,道:「完顏宗望,你該不會是想要告訴我,你已經找到可以效忠的主子了吧!」
完顏宗望同樣賬折睛,道:「我倒是想加入一個把暗鬥變為明爭的政權呢!你相不相信我擁有當一代名臣的實力?天京城敢不敢收下我?」
太史昆搖了搖頭,道:「小子,你手下漢人的鮮血太多,我容你不得!上次沒有直接殺了你,我到現在還後悔呢!」
完顏宗望嗤笑一聲,道:「彼此彼此!你手上沾染了太多女真人的血,我亦是恨不得將你生死活剝了!」
太史昆對完顏宗望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將腦袋湊過來,神神秘秘的說道:「小子,現在你家主子不讓你撕咬我對不對?如此說來,你家主子有招募我的意圖呢!也就是說,咱們這一對兒仇人,還有同朝為臣的機會呢!是也不是?」
「降服?太史昆,那不是你!第一次與你打交道時,你小子玩了命也要留下我,甚至在我將你擊敗後,你眼神裡還是那種想與我同歸於盡的絕決!像是你這種人,怎麼可能降服?」完顏宗望道:「太史昆,我知道你是一塊硬骨頭!我就這麼守著你,終究有一天,會有殺你的命令的下達的!到時候,我不介意做一次儈子手!」
「在你的眼中,我就這麼不怕死嗎?小子,守節的臣子多的是,守節的君主你聽說過幾個?三國演義看過沒?魏蜀吳三家哪個末代皇帝殉節了?」太史昆道:「沒到生死關頭,怎能看出來一個人是不是硬骨頭呢?說不定,我太史昆還是一個為了保命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人呢!」
太史昆這番話說的聲音極大,整個刑房裡頓時充滿了回聲£顏宗望剛想開口爭辯,忽而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看看一臉沉靜的太史昆,又看看刑房緊閉的門,嘿嘿冷笑一聲,不再說話,而是端起酒罈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完顏宗望注視的那扇門果然動了起來,門開處,顯出了一張蒼白俊秀的面孔。面孔的主人是個身著白衣的翩翩公子,他搖著手中的折扇,微笑道:「昆哥,一早就發現小弟在門外偷聽了?」
太史昆大笑三聲,不回答白衣公子的問話,而是一把抓過完顏宗望,打交道:「望仔!快睜開眼瞧瞧啊!你的殺祖仇人現形啦!我估計,你叔爺爺那匹紫顏色的寶馬,此刻還在這廝的馬廄裡養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