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房。
看著馬氏眉頭遮不住的愁緒,初瑜揮揮手,將丫鬟婆子打發出去。
因這邊有家宴,馬氏午飯後便過來,在李氏房裡陪著摸了半響葉子牌。後來,初瑜見她面帶愁苦,便尋了個由子,帶馬氏過來說體己話。[]
「是在擔心寧府老太太那邊,還是為了旁的?」初瑜問道。
在她心裡,左住,左成兄弟雖趕不天祐恆生兩個,可也是當成自己孩子一般,自然是喜歡孩子們和和美美。
馬氏低下頭,道:「媳婦有些擔心仙俠家裡才多少人口,去了老宅,一大家子人」
初瑜拉著她的手,道:「你是長媳又是長嫂,需要操心的是多些可也不必太小心,拿不定主意的就問松哥兒,他拿不定主意的,自會找你小叔商議。若是他們兄弟兩個都難為的,後邊還有我們這些長輩不管事松哥兒兄弟兩個,還是你們小妯娌兩個,也是嬌養大的,不用學做那小媳婦受氣包,有什麼委屈忍者什麼的」
馬氏點點頭,愁緒卻難消散。
初瑜心裡歎了一口氣,她笑得馬氏的難處。
馬氏是前年冬天過門,中間過了兩個年,徐算的話是進門三年,至今無孕,同當年的自己一般無二。
他們沒幾個月就要搬入寧家老宅,要應對的是個看似敦厚的寧老太太,還是隨之而來的各色族人煙親,若是不能夫妻齊心,保不齊就被鑽了簍子。
馬氏不僅是他們夫妻的義子媳婦,還是世交之女,真要小兩口起了嫌隙,那兩家長輩都要跟著操心。
可沒有孩子,馬氏就沒有底氣,長久下去,遲早要出紕漏。
這裡,初瑜站起身來,打開抗拒抽屜,從裡面拿出一隻綢布包。
她打開綢布包,裡面是個巴掌大的小冊子,推到馬氏跟前,道:「雖說你不開口,可是我曉得,你的心病還是孩子。心病還須新藥醫,我也是女子,曉得你的難處,想必寬慰的話你從各色長輩那裡也聽了不少,我就不浪費口水起來,當年我進門後,與你一般情景,也是四處求宮裡傳出來的房子,明間偏房還有些都籠在這冊子裡,你拿回去,想要試的就試試,不想試的權當長了份見識」
馬氏起身雙手顫抖著接下,看著那簇新的墨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哽咽道:「太太」
初瑜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快收了淚,要開開心心的花骨朵般的年紀,可不興老愁著臉,好運氣都給愁沒了你就安心當你的大奶奶,不用有的沒有都擔心。就算那邊老太太以祖母的身份賜人,你也不用擔心且讓松哥兒去處置。他要是真敢收房,不用你背後抹眼淚,老爺也饒不了他。我同老爺最是疼閨女。你可不僅僅是咱們松大奶奶,還是我們的好侄女,我們在後面給你做主。快笑一笑,飯時降至,你小姑差不多也要到了,咱們還要去老太太那邊」
馬氏聽到一半,眼睛發亮。
見初瑜言辭振振,她只覺得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去。
雖說同寧老太太見面的次數有限,可是她能察覺出老太太不喜自己妯娌兩個,尤其是問過他們兩個娘家與曹府的淵源後,老太太口中雖誇著她們妯娌兩個,可卻沒了親近。
馬氏並非是想要同寧老太太親近,只是怕她來者不善,畢竟是嫡祖母的身份。
自己進門三年無處,又是個大把柄,才心裡輾轉擔憂至此。
現下初瑜既給了准話,她心裡就踏實了。
那邊雖有嫡祖母之名,對丈夫與小叔卻沒經過撫養之責;這邊雖只是義父,義母,可卻又十數年的養恩。丈夫心中,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這會功夫,天慧到了,見母親的大丫鬟春霞,春雪都站在廊下,就放緩了腳步。
「太太,姑娘來了」春霞一邊挑簾子,一邊揚聲道。
「快進來」屋子裡傳來初瑜的聲音。
「有勞春霞姐姐」天慧對春霞點點頭,而後示意隨性的丫鬟留在外頭,就進了屋子。
姑嫂二人見過,初瑜抬頭看了的座鐘,喚春霞進來,吩咐道:「打發人,老爺與幾位爺沒有」
春霞應聲下去,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進門回話:「太太,老爺同松大爺,柏二業了,正在老太太房裡說話;大爺,二爺剛進院子,正往老太太房裡去」
初瑜點點頭,道:「我尋思著,這個點兒他們差不多也都家來了」
曹府向來是三餐,夏日天長,晚飯就相對晚些。
初瑜帶著天慧與馬氏,去了蘭苑。
剛進院子,便聽到房傳出一陣陣笑聲。
初瑜的臉添了笑意,馬氏疑惑不已
不是說義父帶著幾位爺再給老太太請安嗎?既有義父在,即便不是待人嚴苛的,可小輩們也不當如此放肆。
這時,便聽天慧低聲道:「定是我二哥在給老太太學笑話呢幾位哥哥裡,只有二哥不怕父親」
馬氏曉得這是專門解釋給自己聽,感激地點了點頭
廊下有丫鬟侍立,見眾人來了,有的往裡傳話,有的掀簾子。
聽說初瑜來了,除了李氏與曹顒外,其他人都起身恭迎。
天祐他們四個年長的不說,長生與天寶叔侄也。
飯時降至,待孩子們給初瑜請安後,李氏便打發他們去更衣。
因是家宴,兩座就都擺在蘭苑房。
女眷這桌設在西次間,男人那桌設在東次間。
天寶七歲,便不再隨著祖母安坐,而是去了東次間。
初瑜專程將馬氏帶著,李氏何嘗看不出是寬慰她去,這會兒仔細看看馬氏,果然精神了許多
東次間。
除了天寶年歲還小,不覺有異外,其他人都曉得,老太太的接風宴才沒幾日就又設家宴,定有什麼說法。
長生望了望哥哥,看了看幾個侄兒,又反省了一下自己江南一行的表現與這幾日在東府私塾的用功,心裡踏實,吃起飯菜來也覺得格外香甜。
其中,有一道涼拌五絲,用的是菠菜,粉絲,菌絲,海帶,蛋皮做的素菜,正是他從這次去江寧淘換過來的食譜,正對了他的胃口,吃了大半盤子。
還有一道油煎豆腐,過去他嫌棄有豆腥味,從不沾的,現下也練著夾了幾筷子。
因是幼子幼弟,大家打小都偏疼長生幾分,雖然約束著沒有將長生養成跋扈無禮的性子,可卻養成挑食的毛病。
倒也不會為了一口好吃的鬧騰,只是要是飯菜部隊胃口,他便只動幾筷子。
李氏與初瑜自捨不得他餓著,曹府的廚房就新菜式不斷。
大家都曉得長生的挑食,現下見他連平素沾也不沾的海帶與豆腐都吃的津津有味,難免有些側目。
可食不言,寢不語,這會兒也不是說話的時候。
等到眾人用完飯,舒了口,曹顒方隊長生道:「出去走了一遭,你的胃口倒是比早先要好」
長生訕訕道:「早先是弟弟不懂事,讓太太與嫂子跟著操心又不是孩子,還讓人哄著才肯吃飯不成?即是旁人吃得下,弟弟就當也能吃得下。世間行事,無人能隨心所欲,口腹之慾都不能克制的話,那還能有什麼出息?」
這話有幾分意思了。
曹顒點點頭,道:「你能這麼想,可見是真長大了」
旁人還沒有什麼,只有天寶低著腦袋,下巴頂到前襟。
左成坐在天寶首,見了他這小鵪鶉的模樣,不由發笑,低下頭輕聲道:「明兒五弟也開始不挑食,老爺就會誇五弟」
天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悄悄的問道:「?」
左成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天寶叔叔,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小小模樣也帶了幾分正經。
可惜的是,他的正經沒堅持多一會兒,便成了懊惱,因為曹顒發話,要眾人隨他道前院房。這「眾人」,獨不包括天寶。
天祐等人早就猜到曹顒是有話要說,才聚齊了他們幾兄弟;長生跟在兄長身後,則是有些納罕。
雖說長兄如父,長生的教養也是曹顒在操心。
可因長生畢竟是叔叔輩的緣故,曹顒鮮少將他們叔侄放在一塊說教。
到了房,曹顒並沒有急著給他們講什麼大道理,而是讓左成說了永亮之事,問眾人的觀感。
天祐的觀感與左成差不多,覺得永亮是自作自受;恆生則同左住相識,認為他有些可憐。
五人中,只有長生是沒見過永亮的。
他沉思了一會兒道:「他是一家之主,面對生恩,養恩,本當可以尋更妥當的解決方式,卻是存心期滿,立事不公,落了下乘,到了線下境地,確實是自作自受;可垂鬢之年便離開生身父母,即便有養母慈愛,卻無父兄教導,難免行事少了大氣,思慮不夠周全,也委實可憐了些。
要說方才「克服口腹之慾」的話讓人眼前一亮,那長生現下這番話,就令大家刮目相看。
曹顒讚賞的點點頭,看向天祐四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一事兩面,都了,方能思慮周全。這世,又有哪個是壞的腳底流膿,頭生瘡,全無半點好處的?天祐於左成兩個,防心太重,愛將人往壞了想,容易出事偏頗;左住與恆生兩個,則是太過心軟,總想著旁人的好處,有時就失了立場」
天祐四人見他訓話,都起身垂首站。
就聽曹顒接著說道:「古人都說「修身齊家治天下」,治天下且不說他,只說修身齊家。該懂的道理你們也懂了,該學的知識也學了,意誠否?心正否?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左住,左成娶妻,天祐與恆生沒多久也會成親,你們誰能肯定地告訴我,覺得自己意誠心正,可以修身齊家?
雖不明白曹顒這番修身齊家論因何而發,可兄弟幾個卻沒人敢說這個大話,修身齊家本就是古代大儒的賢行。
「現下民風世俗,男子不理內宅,家務托付妻子。妻者,齊也,供奉祭祀,此處的齊為匹敵,同齊家的齊雖不同,卻又千絲萬縷的聯繫。寧四太太因何受刺激難產病故,並非是丈夫生母門糾纏,而在於丈夫金屋藏嬌,夫妻離心寧四太太既亡,匹敵不在,永亮獨木難支,熬不下去」曹顒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世人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不嫉不妒,可你們想想,若是天慧出嫁後,你們妹夫要求天慧恪守賢良為自己孝長輩,下理家務,自己納妾收婢花天酒地,你們會如何?」
這兄弟幾個雖性格各異,可疼愛天慧的心卻是相同。
聽了曹顒最後這一句,都有些受不住。
天祐咬牙道:「誰說只要女子賢良,男子就不講究道義?天慧乃是曹家明珠,若他敢視為瓦索,我們兄弟自然視他為賊寇!」
左住跟著點頭道:「就是,就是,若他真敢如此,兒子帶四弟先去捶他一頓,再讓大哥與二弟想法子慢慢教訓他。若是不長教訓,那就也不配大妹妹。」
左成則道:「這世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還缺了?義父義母又不稀罕貞節牌坊,讓大妹妹休夫便是。」
恆生道:「大妹妹是於他做夫妻去,又不是給他當老媽子?憑什麼大妹妹這邊辛苦持家,那邊就失了尊重?那樣的人,不駕也罷。」
這兄弟四人說的大同小異,可因疼愛妹妹之心甚重,沒有一個肯讓妹子委曲求全。
長生旁聽,雖沒有被兄長問道,可心裡也在思量這個問題。
若是侄女出嫁外受了委屈,那他這個做叔叔的,也要先將姓舒的那小子蒙頭胖揍一頓解氣。
接侄女回娘家他也不反對。
曹家雖不是巨富之家,可也養得起一個姑奶奶;兄長又不是愛虛名的,才不會為了面好看,逼著侄女在婆家委曲求全。
看著小兄弟幾個義憤填膺的模樣,曹顒並沒有立時說話,而是慢吃了幾口茶,才抬頭淡淡的說道:「天慧有你們這樣的兄長,是她的福氣;我同你們母親的額愛女之心,並不亞於你們關愛手足之情的可是你們別忘了,自己也有大舅子,小舅子,也有岳父岳母」
天祐四人聞言,面面相覷。
他們實想不到,話題怎麼轉回到他們身。
曹顒放下茶盞,冷笑一聲,道:「就算煙親是外人,那自家人呢?為尊者諱,本不當同你們說這些;可若是還像方才似的,用永亮做例證,你們又南感同身受我小的時候,同你們祖父並不親近,甚至心裡還存了怨恨」
這一句話,驚的眾人都變了臉色。
在眾人的心中,曹顒是仁孝之人,他們這些小的也都有樣學樣。
兒子怨恨老子,這不僅是不孝,還是忤逆。
難怪眾人無法相信。
曹顒接著說道:「你們生長在曹府,身邊沒有這些是是非非,即便聽到旁人家嫡庶相爭,父子成仇的事情,也只當故事,卻是不知道,當年我同你們祖父也差點父子成仇原因無他,只因你們祖父那時偏寵妾侍,使得你們祖母傷心病倒一邊是十月懷胎的慈母,一邊是嚴父,在小孩子心中,誰輕誰重也不用選。只是我心中雖怨憤,可年紀幼小,只能多陪著母親,做稚兒狀虹她開心;想著若是我大了,定要想個法子處理了那妾侍,省的母親難過,家宅不安那妾侍有一子,是我庶弟我能帶堂兄弟如同胞,卻無法視庶弟為手足。庶弟者何人,母親仇人之子,如何能心無芥蒂的視為手足兄弟?他被老爺寵得不行,我京後更是在家裡做起霸王,硬搶你們三姑姑養的小狗。結果惹惱了小狗,被咬了幾口,連驚帶嚇的,就此夭折我得了消息,卻無喪失手足之痛,反而擔心你們三姑姑過於自責,存了心結人心都是偏得,誰也不是聖人。面表現的再平和,逼到急處也會心生惡念」
他說話語調平平,可眾人心中都起了驚雷。
實想不到,被他們兄弟視為樂土的曹府,還曾有過這般驚濤駭浪;被他們認為福壽安康的李氏,曾經受過那麼多的委屈;慈愛睿智的曹寅,竟然有寵妾滅妻的時候而他們的父兄曹顒,在旁的孩子天真爛漫時,心裡就因父母關係疏離存了怨恨
旁人還罷,天祐長生兩個同曹寅最是親近,這會兒神色複雜的緊。
曹顒的視線從天祐臉劃過,落到長生身,道:「我說這些,並不是翻舊賬,指著父親的過錯。我本身引以為鑒,才有了府裡的太平日子,告訴你與你幾個侄兒,是想要與之共勉。」說道這裡,望向眾人:「飲食男女,人皆有好色慕艾之心,我並非要求你們做聖人。只是想著你們往後真要有把持不住的時候,多想想我今日的話;若是有坐擁齊人之福的心思,就想想你們的大妹妹沒有咱們家的女孩子是寶貝,旁人家的女孩子是草芥的道你們修身正,將來在你們妹夫面前才有說話的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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