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執玉奉養是寡嬸與堂弟,不是寡嫂與侄兒,輩分錯了,上章已修改)
京城,圓明園,勤政殿。
看著對直隸布政使唐執玉五花八門的彈劾,雍正冷哼一聲。直隸衛宿京畿,他這個皇帝不是聾子、瞎子,自是曉得唐執玉捅馬蜂窩的緣故。
他拿起案牘右上另外一個折子,那是粘桿處對唐執玉的生平記錄。
看了這些,即便是雍正這個皇帝,也要讚一聲唐執玉德行可敬。
可笑那些人,還以為顛倒是非,就能蒙蔽他。
若是沒有粘桿處,怕是自己真要信了那些人的信口雌黃。
雍正瞇了瞇眼,正想著當如何處理此事,便有內侍進來稟告,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聯袂求見。
「傳!」雍正道。
他看了一上午折子,坐得有些乏了,便起身離開御座。
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已經到了,兩人恭請聖安。
雍正擺擺手,叫兩人起了,吩咐兩人隨他出來。
按理來說,聖駕既駐紮圓明園,圓明園早該大修才是。畢竟以前的規格是王園,離皇園格局還差許多。
雍正卻因為國庫不寬裕的緣故,這幾年將大修圓明園的折子都駁了,只命人將處理政事的地方,升格為殿又添了幾處臣子侯見的地方,就這樣應對。
饒是如此,內務府也不敢讓皇上委屈著久居「王園」,將圓明園週遭的地方,都騰空了,劃入圓明園。
十六阿哥此次前來,是例行公事,再次請求修建皇園的。
皇上不北巡,塞外的蒙古王公就要輪番進京陛見,朝鮮、琉球也常遣使進京,在圓明園招待外藩,有傷朝廷體面。
雍正一邊走,一邊聽十六阿哥稟明來意。
他眉頭微皺,面上有些猶豫。
前幾年的時候,每次接見內外藩王,多是在宮裡。就算趕上在圓明園,為了朝廷體面,也專程移駕暢春園。
一個帝王,為了幾個內外藩使臣,折騰來折騰去,也是**份。
十三阿哥在旁聽著,曉得雍正的顧慮,順著十六阿哥的話,道:「是啊,皇上,修園子之事不能再拖了。如今戶部不比前兩年,也有些富裕,這修園子又不是一年兩載就能完工的。」
自己這兩位弟弟,一個把著內庫,一個把著國庫,既是他們兩個都說能修園子,雍正的眉頭便舒展開來,道:「不必大興土木,只撿那緊要地方,修建一兩處即可。」
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曉得他節儉,都躬身應了。
說話間,幾人走到一塊御田前。
雍正帶了幾分得意,指了指這御田道:「你們瞧瞧這個!」
「咦?這是麥子?」十六阿哥彎下腰來,看著這已經綠油油的麥苗,詫異道:「這不是當春分後播種,小暑前後才收割麼?怎麼瞧著這麥子,現下就已經抽穗了?」
十三阿哥在旁,道:「皇上,莫非這就是曹顒提過的冬麥?」
雍正點了點頭,道:「正是此物,去年聽曹顒提起,朕便讓他使人送了些種子進京。去年九月初播種,由幾位農官在這邊每日記錄長成情況。聽他們說,這麥子,端午節前後便能收了,比普通麥子早收兩個月。以往麥田里,收了麥子,只能重些白菜、蘿蔔什麼的提前兩個月,就能再種一茬莊稼。」
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看著眼前這半畝地的麥田,都有些移不開眼。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即便不事農桑,可看著眼前這綠油油的麥子,也讓他們生出幾分喜悅。
「如此,京城也能同江南似的,一年種兩茬莊稼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真是天祐大清,使百姓不再受無糧之苦。」十三阿哥已經轉過身,衝著雍正跪下去,難掩激動之色,道。
氣氛正是熱烈,十六阿哥也跪在十三阿哥身邊,湊趣道:「先皇在北方推種稻米,皇上試種冬麥,君王仁德,百姓幸甚。」
雍正一手扶了十三阿哥,一手扶了十六阿哥,朗聲道:「朕早年出京,見到路邊餓斃的百姓,就曾對自己道,終有一日,我要讓他們都感受到朝廷恩德。遼東、山東、河南、山西這處的天氣雨水,比京城更適宜萬物生長。京城能種這個麥子,那幾個省就當能種這個麥子。再加上,好出息的苞谷與蕃薯,用不了幾年,北方也能自給自足,用不著全賴南邊的糧食。」
說到最後,他已經有些動容:「朕不敢求自己像皇阿瑪那樣建立豐功偉業,成就盛世,只盼著百姓日子能過得好一些,朕這個皇帝當得就知足了。」
十三阿哥面露崇敬,道:「皇上仁心仁德,為百姓消除饑苦,這雖不比開疆劈地那樣轟轟烈烈,卻也是聖德之舉,必將青史留名,為萬世敬仰。」
十六阿哥不好置身事外,滿口也是一串一串的讚譽之詞。
他嘴裡說著,心情卻有些複雜。
除去私德不說,自己這位皇兄確實是勤政愛民的明君。登基四年,後宮后妃都是潛邸妻妾,雍正元年那次選秀,留在宮裡的秀女,也多是賜給宮裡的幾位阿哥,皇上一個沒幸。
登基後封的潛邸后妃外,雍正只幸了幾個宮女,封號最高的也不過是常在,連貴人都沒有。
若是皇上當真好女色,添幾個妃嬪又有什麼?要是不好色的,還生出是非官司來?
十六阿哥不禁腹誹,莫非這就是「情之所鍾」?一時之間,原本存的那點厭惡之心,也減了不少。
聽著兩位弟弟的讚譽之詞,雍正臉上露出幾分自嘲,道:「聖德?仁君?不將朕寫成十惡不赦的暴君,朕就要感謝菩薩。早先瞧那些御史,聽直腰桿子,不過是愛名,倒是並不可鄙。彈劾唐執玉這回,朕是見識了什麼是『指鹿為馬』、『無事生非』!」
說到這裡,他倒是對唐執玉生出幾分同病相憐……
清苑,總督府。
為唐執玉辯白的折子,遞上去小半月,曹顒才看到批復,就見折子後邊,是御筆朱批:「知道了。唐執玉當差勤勉,爾亦不可懈怠。另,朕欲在河南、山西、山東幾地推種冬麥,種子一事,爾還需上心。」
曹顒見了御批,先是鬆了口氣。
「勤勉」二字,看著沒什麼,可曹顒曉得,雍正最愛的就是勤勉的臣子。他自己就是事必躬親的主兒,見幾位得用的王爺也累得半死,推崇的幾位重臣,都是玩命兒辦差的。
唐執玉,這是入了聖眼,前程可期。
曹顒撂下折子,立時喚人,前往布政使衙門請唐執玉過來議事。
現下已經四月上旬,離麥收就剩下不足一個月的功夫,要傳達地方,收攏麥種,日子也比較倉促。
這冬小麥,最遲要在九月中旬前種下。
從收麥種,到將麥種運到各地,不過數月功夫,不仔細籌劃的話,就要耽擱時日,誤了今秋這茬麥子。
布政使司衙門離總督府衙門不遠,等了約摸一刻鐘的功夫,唐執玉便滿頭是汗的趕到。
這兩個月,唐執玉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倒不是怕旁人的髒水,並不將那些毀譽擱在心上。他只是難受,因他的緣故,將他的嬸子與幾個堂弟都牽扯進來。
其他兩個堂弟中了進士,一個在六部任主事,一個在山東任知縣,受他連累,背負污名,使得他愧疚難安。
曹顒見唐執玉滿頭是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人看茶,道:「正午天氣,日頭足了,益功慢走幾步又能怎麼樣?快吃兩口茶緩緩。」
唐執玉長吁口氣,謝過曹顒,吃了兩口茶,道:「是卑職心急了……大人臨時相召,想來也是有要事吩咐,卑職不敢耽擱。」
曹顒手中拿著折子比劃了一下,道:「我前些日子上的折子,上面提及農事。皇上有朱批下來,要在晉魯豫等地推種冬買,命直隸留麥種。」
提及政事,唐執玉臉上添了幾分鄭重。
三省的麥種,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家是書香門第,卻也看過農書,下過農田。不是收割的麥子,就能做麥種的。
麥種還要擇優選用,才能種出好麥子來。
接下來,兩人便商量使人下去選種之事。
這是皇命,就不能含糊,省得被下邊官員蒙蔽又不能大張旗鼓,否則一不小心,就要驚動地方,有擾民之嫌。
另外,除了有數的官田外,對於民田選種,還要以合理的價格採買,才能使得百姓不受損失。
提及這個,曹顒與唐執玉臉上都露出幾分笑意。
還好,直隸藩庫現下銀子充足,這點倒是不讓人費心。
果然是,要有銀子,才能心裡不慌。
商議過來,兩人決定,從總督府抽三十人,布政使司衙門抽二十人,派往各地州縣駐紮,專司選麥種之事。
兩人都是雷厲風行之人,既是有了決斷,行事便不拖沓,次日就安排人拿了總督府的公文,出了清苑。
沒幾日,從京城傳來一個消息,使得直隸官場的風向,又變得詭異起來。
唐執玉寡嬸林氏,因不足三十而寡,年到五十還沒改嫁,朝廷表彰其貞潔,旌表德行,賜貞節牌坊,並因其子,贈封六品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