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梧桐苑。
雖說初瑜面上帶笑,但是曹還是瞧出她神色不對。
連帶著曹,心裡也生出幾分擔心,看著滿桌子菜餚,失了胃口。
想到她下晌去去東府探望靜惠,曹撂下筷子,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二太太那邊又念叨弟妹不懷孕之事?這哪是急得的?」
初瑜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將靜惠的現狀說了。
曹開始還皺眉,過後卻是搖頭,道:「換做別人還保不齊,要是弟妹身邊的春兒,那不至於,定有什麼誤會在裡頭!」
初瑜聞言不解,曹道:「之前聽二弟同墨書提過,說以後同弟妹說,求了春兒給他做老婆。許是弟妹被二太太給鬧的,杯弓蛇影了!」
初瑜原是替靜惠難受,胸口堵得慌,聽了曹的話,方鬆了口氣下來,道:「謝天謝地,卻不曉得哪裡出了差池,引得弟妹誤會。」
曹見初瑜如此憂心,笑著說道:「二弟當差這一年,出息多了。就算他之前胡鬧,總有長大的時候。你這般樣子,倒是有幾分長嫂如母的意思。」
初瑜被說得不好意思,道:「說到底,額駙同我還是半拉媒人,況且弟妹娘家也沒什麼人可倚仗,要是受了委屈,豈不是讓人憐惜。說起來,東府那邊太平不太平,還要看她多把持。」
「雖說弟妹不愛吱聲,卻是個心裡有主意的。過了這些日子就好了,二太太那邊……她這做媳婦的,也只能多哄著些……」曹道:「也別盡拿二弟當孩子,我使人問過了,他當差事很用心,與同僚們相處的也不錯,並無什麼不妥當之處。」
初瑜只是同情靜惠,曉得或許其中另有隱情。心裡已經寬敞不少,夾起筷子,給曹布菜。
少一時,夫妻兩個用罷飯,喜綵帶人奉茶撤了桌子。
曹漱了口,對初瑜道:「眼看天氣盡暖了,叫人收拾海澱的園子。也去問問太太那邊,還有什麼需要修建添置的。園子修了兩年。*/老爺太太還沒去住過。」
初瑜鈾,曹思量了一回,開口問道:「老爺、太太看著都康健,兒子們也都入學了,你想不想出去溜躂溜躂?」
初瑜聞言,有些不解曹用意。
曹道:「聽說今年要修繕熱河行宮,內務府要使人過去主持。要不。我就張羅張羅,咱們去那邊住上幾個月。那邊天氣涼爽,等到御駕東移,還能跟著隨扈草原,看看草原美景,嘗嘗蒙古美食。若是能去了,也權當避暑了!」
初瑜聽著。臉上已經露出想往之色。不過仍是帶了幾分顧慮,道:「額駙。太太身邊得有人侍候,天祐他們也還小……」
曹想到妻子一年到頭的操勞。生出幾分心疼來,道:「你才多大。卻是瑣事纏身,都快熬成小老太婆了。難不成。還真要等兒子娶媳婦了,咱們才能得空出去轉轉?府裡的規矩都是現成的,太太還不會管家不成?兒子們會一點點長大,總要離開咱們。往後,還是咱們夫妻兩個相守過日子。」
初瑜笑著聽著,待聽到「夫妻兩個相守」,卻是心裡一暖和。
曹已經拿了主意,道:「這就麼說定了,一會兒我去同老爺太太說一聲。要是家裡沒有其他事,明兒我便仔細打聽打聽。」
曹在家「養病」這些日子,雖沒有說什麼,但是神情之中難免帶著幾分抑鬱之色。今兒,卻是難得展顏。
初瑜不願掃他的興致,點點頭,道:「全憑額駙安排!」
拿定了主意,曹卻是有些猶豫,道:「咱們家到底要不要在熱河置個宅子?老爺已經升到侍郎,往後少不得也有伴駕隨扈地時候。」
初瑜畢竟是為人媳婦,顧忌多些。
不好好管家,侍奉婆婆,而是出去溜躂,心裡也有所不安。聽了丈夫的話,她卻是添了笑模樣,道:「如此一來,倒是正好。太太去年可是盡念叨京城暑熱難耐了,若是往後也跟著隨扈避暑,卻是再好不過。//*/」
說到這裡,想起太后對婆婆的另眼相待,初瑜道:「若是太太能跟著老爺隨扈,想必太后老佛爺那邊也是歡喜的。」
「不過,要是我真領了差事,怕月底前咱們就要動身,倒是趕不上弘倬的婚事了。」曹想到淳郡王府二小舅子成親之事。
弘倬未過門的妻子,是去年參選的秀女。員外郎薩哈岱之女伊爾根覺羅氏,伊都立的族侄女。
弘倬地婚期,定在萬壽節後。
初瑜想到此處,也帶了幾分猶疑。
曹道:「左右不過是個熱鬧,咱們都是至親,還在乎那個做什麼?咱們備份厚禮給弘倬,盡到心意就是了。」
初瑜看著丈夫,無限溫柔。
曹被妻子看得不好意思,抓了她的手,攥了攥道:「看什麼,我還能飛了不成?」
初瑜咬了咬嘴唇,遲疑了一下,問道:「額駙,會不會有一日厭了初瑜?」
曹卻是意外,笑著說道:「怎麼說起這麼來?看來往後東府你還當少去,省得回來就胡思亂想。好好的,厭什麼厭?這樣說來,為父豈不是也要擔心,你會不會嫌為夫老了!」
聽著曹一個一個「為夫」,初瑜的臉上也滿是歡喜,嬌嗔道:「額駙哪裡老了?前些日子,弘曙還抱怨呢,額駙這些年盡長歲數,面相卻是變化不大。」
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挑了挑眉。
弘曙這話說的倒是不假,這幾年雖然他生生死死的沒少折騰,但是卻沒有顯老,看著還同少年似地。
連曹頌都長了鬍子,曹還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不過還好他這幾年經常往草原去,膚色微黑。要不然的話,就成了小白臉了。
曹之前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在他眼中,二十出頭,還年輕得緊。現下,聽初瑜這麼一說,心裡才覺得有些古怪。*
莫不是走了極端,長壽之兆?
曹想著≒搖了搖頭,那太玄幻了。人生不滿百,自己又不是修道的仙人,還做起長生不老的美夢不成?
少興就少興吧,看著顯得老實。
曹只能這般自我安慰兩句,起身往蘭院尋父母說話去了。
曹寅與李氏都贊同曹攜妻出差熱河,夫妻兩個卻是思量不同。
曹寅這邊。是因招投標的事兒才畢,九阿哥蟄伏,曹風頭出得太勁,想著兒子出京避避也好。
李氏這邊,見長子確實無納妾之意,心裡也盼著初瑜能養好身體,往後好再為曹家開枝散葉。
家裡孩子雖多。但是親孫只有天祐與天慧兄妹。曹家血脈還是太過單薄。
在京城這邊,初瑜忙著料理家務。曹那邊也忙得緊。要是小兩口兩個一塊出遊,甜甜蜜蜜地。要是能種下種子,卻是大善。
對於熱河置房之事。曹寅是點頭同意地。
皇上有了歲數,身體越發需要保養。就算是京中。這幾年也鮮少有回宮地時候,不是駐在暢春園,就是湯泉行宮。
每年夏秋,在熱河駐留的時間越發長了。
京城不少權貴,已經在關外置產,為得就是隨扈時便利。
曹家已是伯爵府邸,父子兩個同為京堂,在熱河置辦個產業,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兒。
雖說曹已經去過熱河幾遭,但是都是隨扈,何曾自在過?
如今,拿定了主意,他心裡也歡喜不已,生出幾分出遊地想往。
次日,到了內務府正堂,曹顧不得別的,首先打探地就是修繕熱河行宮之事。
因已經定了下來,二月十八聖駕巡幸畿甸,視察河道,所以內務府上下正忙著這個。
熱河行宮那邊,倒是還沒有人過問。*/
曹大喜,寫了主動請旨的折子,跟著公文一道,使人送到園子那邊。
如今,內務府上下諸人,對曹卻是沒有不服地,最起碼表面是這樣。就算之前,因他幸進,而有些不忿的人,也不敢觸他鋒芒。
誰不曉得,他們這位總管憑著賺錢地真本事,正得聖寵,連九阿哥都吃了啞巴虧。
已經有不少人私下猜測,曹會受到什麼獎賞。
畢竟這內務府招投標的事兒了是了了,但是「論功行賞」的旨意還沒有下來。
曹沒有理會眾人的探究之意,使人從兵部借了關外地圖,查看熱河一代的地圖。到了熱河,卻是離奉天也不遠了。
到時候尋個由子,也去奉天逛逛。
伊都立慣會往曹身邊湊合地,見曹看著這裡的地圖,有些意外:「大人這是想要往熱河修園子?怕是外頭那些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卻是有不少人等著跟大人發財!」
曹聽他話裡有話,有些不解:「大人此話,從何說起?」
伊都立笑著說道:「大人這次一個招投標,就攬上了千萬兩銀子,解了戶部的燃眉之急不說,也充盈內庫,富裕中修繕湯泉行宮與熱河行宮的銀子,可謂是立了大功。外頭已經有人下注了,猜大人下個手筆是多大數額。還有不少人開始預備銀子了,打算跟著大人發財。怕是不管大人要張羅什麼,這下就要一呼百鈾!」
曹擺擺手,道:「都是大家辛苦所致,當不得什麼功勞。大人,我剛才已經寫了折子,請旨往熱河修行宮去。若是大人在京城住膩了,倒是可以隨我同去。」
「熱河……那算不算是隨扈……也要等九月底才隨聖駕一同折返吧?」伊都立聞言,眼睛不由放亮,開口問道
「要是京城沒有其他差事,修繕完園子後,自是跟在聖駕身邊侍奉。」曹回道。
伊都立已經是動心,不過想到家中老母,猶豫了一下。*道:「這個下官在想想,明兒請太醫過去,給我們家老太太瞧瞧身子再說。畢竟老人家上了年歲,要是我們家老太太身子好,我還能抽開腳;要不然,卻也不敢離京太久了。」
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
伊都立風流是風流,卻也是出了名的孝子。
曹自是沒話說。主動邀請伊都立同去,也不過是兩人同僚幾年,熟了。辦起差事來,比同其他生手順溜。
聖駕既要出行,那內務府這邊需要料理的事自是少不了。
前幾日,就有人去檢查了御舟,所有的舟役也都盤查妥當。
現下已經五十五年。曹想起康熙末年寵愛十四阿哥之事,問伊都立道:「隨扈阿哥是哪幾位爺,可得了消息了?」
「隨扈阿哥?還沒得到信,別人不好說,十六爺是指定在有地。」說到這裡,伊都立壓低了音量,道:「我算是瞧出來了。十六爺如今甚得聖寵啊。聖駕到哪裡都召了十六爺隨扈。同當年地十三爺別無二樣。」
想到十六阿哥,曹卻是一笑。道:「向來十六爺也偷懶了,可是兩天沒往這邊衙門來了。」
轉眼。到了落衙的功夫。
伊都立約好曹,兩人一道往簡親王府來。
今兒是簡親王福晉壽辰。王府那邊擺了酒,曹與伊都立兩個都收到請柬。
雖說朝廷有規矩。宗室不得結交朝臣,但是曹與伊都立兩個,同簡王府都有親。
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
曹是晚輩,伊都燎姻親,兩人過去吃酒,倒是也沒什麼避諱。
兩人到時,簡王府儀門外,已經停了不少車轎。
曹掃了一眼,認出初瑜地馬車來,想到早起聽妻子提過一句。
雅爾江阿不僅是鐵帽子親王,還是宗人府宗令,當之無愧地宗室第一人。
因此,這邊的筵席哪裡會冷清得?請了好幾個戲班子,在內院與王府前院都唱起了大戲。
宗室諸王也都盡到了不說,還來了好幾位皇子,好幾天沒露面地十六阿哥也在其中。
雅爾江阿見曹與伊都立到了,雖沒有格外款待,但是眼底卻是添了幾許笑意。同他地溫煦相比,一旁地九阿哥卻是臉色都青了。
若不是想起宜妃的叮囑,怕是他就要當差發作曹。
卻是也曉得,方家地案子未結,自己的處分還沒來,這個時候鬧,沒有好果子。九阿哥強忍了怒氣,冷興幾聲,同雅爾江阿別過,告辭離去。
十六阿哥瞧了,卻是鬆了口氣。
就算不是曹主動招惹,但是九阿哥畢竟是皇子。惹毛了九阿哥,吃虧的還是曹這邊。
待戲台上開鑼,十六阿哥走到後邊來尋曹。
曹見他臉上帶著乏色,道:「十六爺這幾日忙什麼?乏成這樣?」
十六阿哥揉了揉眉頭道:「還能有什麼,後日聖駕出行之事唄!對了,赫奕是工部尚書,不好輕易出京,觀保、馬齊同你,總要有一兩個隨扈,你想去不想去?」
曹將自己想去熱河之事說了,十六阿哥聞言,卻是不住點頭,道:「避得好。這個時候,實不好再生事端。」說到這裡,壓低了音量道:「畢竟九哥那邊不是他自己個兒,還要宮裡的娘娘與五哥那邊,面上不好得罪狠了,還是含糊一些好。」
曹除了想帶初瑜出去散心外,也是顧及到這一點。
曹家父子兩個到御前,康熙也不過是疵了方家罷了,還能如何?
九阿哥還要蹦達十來年,就算是結仇,也好比面對面蠻幹強。那樣的話,吃虧地還是曹這邊。
他也是想要真正放鬆放鬆心情,好好地陪陪妻女。
兩人說著話,已經有內侍過來,請他們過樓上吃酒。
樓上,已經擺好了筵席。
雖說大傢伙坐的時候,是按照身份品級坐的,但是喝起就來,卻是熱鬧許多。
幾個年長的宗室已經是告辭,像三阿哥、四阿哥那樣的忙人,也是露了面意思一下就走了。十六阿哥因還要出城,沒有久留,吃了幾口菜,便也起身走了。
曹原是想同十六阿哥一塊走,卻是被雅爾江阿挽留下來。
剩下的都是些年輕人,倒是少了不少拘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的動靜就大了起來。
不少人端了酒杯過來,同曹碰杯,還有人埋怨他不夠意思。即是有賺錢地能耐,當也成全成全大傢伙才是。曹雖有些酒量,但一口氣被灌了十多杯,也有些腦子發暈。
他只覺得臉上發燙,腳下已經輕飄飄了。
伊都立在旁看不過眼,上前笑著說道:「各位爺,別眼裡就有曹額駙啊,也賞小的喝幾盅吧!」
曹覺得有些尿急,想著要不要尋個人問問解手的地方。
他正尋思著,就見一個小太監過來,低聲道:「曹額駙,我們王爺怕額駙醉了,讓奴才來引額駙去歇歇。」
卻是來得正好,曹來不及琢磨他話中之意,道:「勞煩小公公,正想要方便方便。」
伊都立正在耍貧,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曹悄悄起身,隨著小太監出來。
外頭已經是華燈初上,正值月中,天上月朗星稀,夜風吹到人臉上,微微地帶著幾分春寒。
曹在屋子裡還沒什麼,這夜風一吹,倒是有些個暈眩,只覺得一腳高、一腳低的,不曉得繞了幾個門,才來到一處院子。
進了院子,到了屋子裡,小太監捧了個漆花的木桶擱在屏風後,請曹方便。
曹憋了許多,這下子舒坦許多,迷迷糊糊地聞著滿屋子的冷香,心裡不禁腹誹,到底是王府,規矩也太大些,解個手,也這般費勁……
隔著屏風,雅爾江阿對侍立在門口的小太監擺擺手,打發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