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聖駕從湯泉行宮回駐暢春園。
關於二月初八曹家那場變故,也有不少人家影影綽綽地聽到些消息,卻是都不真切。但是朝廷隨後的幾個旨意,卻是使得這種揣測有了方向。
原本在京城活動的福建巨賈方百魁已經被刑部緝拿,罪名是私通海匪,在京的產業與銀錢俱被收沒入官。罪名要是落實的話,就不只是銀錢的問題,怕就是抄家破族免不了的。
誰不曉得方百魁是九阿哥門下爪牙,如今正是張揚得緊,攬著巨資,摻和到內務府招投標之事。
這幾日來,有幾位頂不住的商賈,已經是從方百魁手中借貸了數萬到數十萬不等的銀錢。如今,他們卻是不敢有絲毫慶幸。
就算方家進去了,九阿哥會便宜了他們才怪?
他們畏懼九阿哥之勢,不敢不還這筆銀子,卻是也有人不敢開口要這些銀子。
實際上,這是令人頭疼的三角債。
最冤枉的,就是京城那些大錢莊。
銀錢是方家打著九阿哥的旗號借的,方家進去了,銀錢多收沒入官,錢莊這邊卻是直跳腳。
靠山不硬的,只能哭爹罵娘了;有靠山的,則是找各自的主子,商量討要銀子了。
九阿哥府上,不得消停,開始有人陸續登門要銀子了。
九阿哥氣惱,卻是也不敢太強硬,只能焦頭爛額地應對。
畢竟沒有幾分勢力,誰能在京城做錢莊生意。不是這個王府,就是那個宗室,其中還有九阿哥母族郭絡羅氏的產業。
攏共四、五百萬兩銀子的虧空,九阿哥如何能應對得了?
他一邊氣悶,一邊尋思如何撈方百魁出來。只有洗刷了方家的罪名。才能保住方家南邊的產業,這樣折騰折騰,也能將錢莊這邊的窟窿補上。
刑部原是八阿哥主管的,因八阿哥這兩年沉寂。*刑部官員更換了一批。
如今這些,對於九阿哥,畏懼是畏懼,但是也不敢徇私。原因無它。只因這案子是康熙親自過問的,誰敢從中動手腳,那不是作死麼?
雖不曉得二月初八,曹家到底出了什麼變故,但是任誰也瞧出來。曹家是同九阿哥「交手」了,結果自然是九阿哥慘敗。
九阿哥這些日子。使著方百魁在京城一陣亂攪和,也使得不少人看不過眼。如此一來,倒是有不少人幸災樂禍。
自打二月初八以後,曹卻是請了病假,閉門不出。
有上門探視地,也鮮少有人見到曹的廬山真面目,所以真相到底如何,也沒幾個人曉得九阿哥這邊,卻是心裡有數。已經從阿靈阿那邊曉得。曹寅攜子進行宮之事。只是之前並沒有當回事兒,阿靈阿講述的也含糊。
阿靈阿的心裡。也是當曹臉上之傷是九阿哥動地手。雖然不好說什麼,但是卻不贊成九阿哥如此魯莽。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這是老話兒。
曹皇孫女婿的身份且不說。就說他任內務府總管三月就籌集千萬兩銀子,解了皇上燃眉之急,這功勞還未獎賞,臉上就明晃晃地挨了這個,這叫什麼事兒?
要是皇上不為其做主,那不是叫其他臣僚齒冷心寒?
待九阿哥聽得風聲,曉得曹在府裡「養傷」,心知不對,細問阿靈氨,才曉得另有隱情。
「混賬東西,竟然敢陷害爺!」九阿哥卻是暴跳如雷,恨不得簾就往宮裡去,尋康熙說個清楚。
卻是被八阿哥給攔住,道:「不管是不是你動的手,曹有傷不假,如今你到了御前,還能佔了便宜不成?九弟,方家由他去吧。皇阿瑪這是顧及你的臉面,才只拿了方家做法,算是給曹家父子一個交代。怕過些日子,你這邊地責罰還要下來。不管怎樣,先忍忍。」
「不對啊,八哥……」九阿哥臉上憤憤:「曹那小王八羔子,哪裡受傷了,可是好好地從我面前溜躂過去的……」
「果真……」八阿哥頗為意外。*
九阿哥跺腳道:「我還能蒙八哥不成?當時我是氣惱得緊,但是身上沒有帶刀與匕首,方百魁又是個商人。當時只有善鐸身邊有刀,還沾了他的血,我嫌污穢還來不及,怎麼會撿起來使?曹的傷,是他自己個兒加的,為了在皇阿瑪面前污蔑我!王八羔子,欺人太甚……我要找皇阿瑪說清楚,他們這是欺君之罪……」
「慢著……」八阿哥再次伸手攔住,皺眉道:「曹寅父子向來謹慎,怎麼可能會這般授人以柄?或許還有其他隱情,也備不住。畢竟是皇阿瑪私下召見,除了小十六,並無他人在場,也不曉得他們父子是怎麼說的。九弟貿貿然去了,再引起皇阿瑪地怒氣,卻是得不償失。」
九阿哥惱得不行,使勁往椅子裡一坐,拍著椅子把手道:「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就受了這口鳥氣不成?八哥,這方家要是撈不出來,弟弟我不單單是裡子面子都沒了,這幾百萬兩銀子的窟窿,怕也要落到弟弟身上。這幾年攢的銀子,怕都要吐出來。」
「破財消災,皇阿瑪那邊正缺銀子,才會這般看重曹家。九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不是要你等上十年,水滿則溢,曹家還能老風光不成?」說到這裡,八阿哥想了想,道:「我那裡還有一筆銀子,是年羹堯年前使人送來的,擱著也是擱著,九弟要是手緊,先拿去用。」
九阿哥擺擺手,道:「不至於,還能傾家蕩產不成?不過是想想法子,看看哪裡能再劃落些銀子罷了……」
曹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情景。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一直張羅給孩子們修建遊樂場,卻是始終不得空,這幾日卻是正好閒暇,他就將這心事了了。
選的地址。是花園一角。
如今已經安置好的有木馬、滑梯、蹺蹺板、鞦韆、鞍馬,還有個單門的足球門。/*/鞦韆與滑梯都是鐵的,不過把手處全部抱了厚厚地粗布,就是預防孩子們有個磕碰地。
原本曹還想要弄單雙槓、高低槓的,草圖給初瑜看過,卻引起初瑜地擔心。怕孩子們小。淘氣起來不曉得輕重,再掉下來,所以那兩個就被曹給都否定了。
實在是地方不夠大,要不然,他還真有個修個足球場的衝動。想著領著兒子們踢足球,也是很愜意之事。
遊樂場建成,不僅天祐、恆生他們幾個小小子高興,就是妞妞、香玉她們兩個丫頭也歡喜得緊。尚未建好,就巴巴地對四姐與五兒兩個說了。引得她們也過來看。
幾個小小子。開始踢球了。
妞妞則招呼幾個小姑娘,玩起了蹺蹺板、滑梯什麼地。
七、八個孩子。加上他們身邊這兩年才選出來跟班的小丫鬟子、小跟班,這眼前就跟兒童樂園似地。
曹站在那裡。看著這個情景,有些恍惚。
他初來這邊。也比這些孩子大不了多少,轉眼已經是兒女成行。
曹寅站在一邊,摸著鬍子看著晚輩們嬉戲,臉上也盡顯慈愛。
「天祐五歲了,當起大名了!」老爺子看著孫子,不知怎麼想起這一句來。
曹的心裡一動,轉過身來,問道:「父親可選好了名字?」
按照曹家族譜,天祐這輩,中間地范字是「延」字。當初曹到沂州任道台,隨行的宗親中,就有族侄曹延孝與曹延威兩個。
後來曹回京,他們兩個才回到江寧。
曹寅北上後,曹延孝闔家相隨,曹延威則是因母喪,在江寧守孝。
要是按照規矩,天祐的大名應該是選一字,與「延」相連。
曹寅思量了一會兒,卻是看看晴空,道:「天之雨露,天祐的大名,就叫吧!」
曹聞言,卻是目瞪口呆。*
來這世上已經小二十年,上輩子不少事變得模糊,但是對於「曹」,曹卻是不敢相忘。
曹,字雪芹,留下不朽名著《紅樓夢》。
這是怎麼回事兒,自己努亮今,想著要曹家擺脫抄家的命運,自己的兒子又成了曹雪芹?
還是只是同名罷了,小雪芹地命運,也跟著曹家的命運發生了變化?
「父親,雖然天祐是咱們這一支的長孫,不過卻有延范字在前,不是應當按照那個起名麼?」曹震驚中,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曹寅的眼神有些幽怨,歎了口氣,道:「說來話長,既是今日得空,那為父就講給你聽。這其中,還有你祖父未了的心願。」
父子兩個踱步到書房,曹寅才講起曹家往事。
曹祖父曹璽並不是曹振彥親子,而是旁支過繼之子。到了曹振彥這邊後,已經出了族譜,自成小宗。
曹璽生前,對於豐潤族人就多有照拂;到了曹寅這一代,同那邊的族兄弟也多有往來。後來,修族譜時,曹寅秉承父親遺願,想要攜江寧一支歸宗,卻被豐潤這邊的族長拒絕。
打那以後,江寧同豐潤曹家的往來就淡了下來。
說話間,曹寅帶了幾分寂寥之色,道:「為父怕是難以達成你祖父遺願了,往後還要看你地。大宗那邊如今地族長,是你的族兄,名頎,其父原在內務府當差,康熙四十八年病故。曹頎還未上京赴任,又值母喪,耽擱至今,聽說三月裡,就要上京了。」
曹原也聽過曹家有族人曾在內務府任職,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一番牽扯。
豐潤老家。他只在當年隨父給老太君送殯時到過。當時亂糟糟地,並無覺得不妥當。現下想想,卻是並沒有祭祖、拜祠堂這些。*
不過曹畢竟同曹寅不同,沒有將親族的名分看得有多重。
在他眼中。親戚就是親戚,合得來則處,合不來則遠著,左右不用一個院子生活。
豐潤那邊地族人。雖說沒有出五服,但是畢竟不少面也沒見過的,哪裡能生出親近之意來?
「倘若你這一代,仍是無法完成你祖父歸宗遺願,那……那你定要振興家門,使得子孫後代以你為榮!」曹寅望向兒子地目光。滿是期待。
「父親……」曹被這滾燙的目光炙得滿臉發紅:「父親博學多才,為人孝義忠正,才是中興曹家之人。」
這幾句話,倒不是奉承。
雖然曹寅不算是好父親,但是曹曾目睹他在江寧時為了公事三更睡五更起的辛勞。也見過他同名流往來,相應唱和地文采風流。
曹寅對兒子始終不甚滿意的原因,可能也同曹在詩文上無進益有關。
曹寅聽了兒子的話,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擺擺手。道:「不算什麼。不過是為皇上盡犬馬之勞罷了‰家無益,若不是你當年直言點破為父。怕為父還要自欺欺人下去。熬到變天之時,卻是難逃抄家滅族之運……這幾年來≒是你在京城操勞,維持家族體面。為父甚是羞愧……」
「兒子沒做什麼,不過是秉承父祖余萌……」難得聽曹寅說這麼多話,曹這邊也多了親近之意。
「你老成持重,為父本當放心才是。只是官場之中,多的是鬼域魍魎,有些前車之鑒,曉得了,也能少走些彎路。」曹寅和顏悅色地說道,望向兒子地目光,是毫不掩飾地欣賞,再也沒有以往的挑剔:「為父算是想明白了,你雖在儒學上有所不足,但是處世寬厚,無貪婪之心,只要得遇名主,不難成就一番功業。」
雖說不喜歡曹寅平素的挑剔,但是這般直白的誇獎,卻也使得曹有些彆扭。
說起來丟人,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得到父親地肯定,他跟個小孩子似的,心裡隱隱地有幾分竊喜。
「名主……」曹寅低聲沉吟著:「那位爺性子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不過你也不是愛出風頭的,想必也能入了他的眼。不管如何,皇上這邊,你還要越發恭敬才好……」
李氏與初瑜婆媳畢恭畢敬地給太后行禮,太后正月病了一場,在湯泉養了這些時日,但是看著還是有些清減。
不過,看到李氏來了,太后臉上卻是添了笑模樣,精神好了許多。忙叫身邊的宮女,去攙扶李氏起來。
李氏正月裡因長生出花兒,沒有入宮請安,太后已經好幾個月沒見著她,拍著炕沿招呼李氏上前。
李氏學了一年多蒙語,說起來雖顯笨拙,但是日趁地話也多聽得懂了。
看著德妃與宜妃兩個,都在炕下椅子上坐著,李氏如何敢往炕上坐,連忙辭了又辭。
太后見她顧忌身份,就叫人搬了小杌子,挨著炕邊放了。
李氏這才敢上前,挨著邊坐了,聽著太后說話。
太后絮絮叨叨,如同對自己子侄般,問起了家常。
德妃在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面帶著微笑聽著;宜妃臉上也帶著笑,望向李氏的目光,卻帶了幾分複雜。李氏使勁聽了,有的能聽懂,有的不能聽懂,就回頭看看初瑜。
初瑜到底年輕,雖不能說通曉蒙語,但是也比婆婆強上許多。見婆婆有不解的地方,多是近前兩步,低聲提點了。
婆媳之間,看著甚是融洽。
太后看在眼裡,臉上添了歡喜,叫初瑜上前,摩挲摩挲她的手,用蒙語道:「曉得孝敬長輩,不端著身份,是個好孩子。」
初瑜忙俯身,道:「孫女為人媳婦,這是應當的本份,不敢當老佛爺的誇!」
太后笑著點點頭,對李氏道:「你是個有福氣地,可是要舒心過日子。要是有什麼人敢給你氣受,千萬不要忍著,要當哀家說。」
話裡話外,是毫不掩飾地關愛呵護之意。
宜妃在旁,笑容已經僵在臉上。曹家與九阿哥地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她自然也曉得。
當額娘地,自然是向著自己兒子,埋怨曹家父子不知好歹,到御前告刁狀,與皇子為敵。現下她卻是怕李氏婦人無知,在太后面前嘮叨點什麼來。
她進宮將四十來年,是曉得太后脾氣的,慣是護短。但凡將哪個看重,那就是要護到底地,絲毫沒有道理可講。
太后這般說,李氏卻只有聽著的份,哪裡有敢拿自家事兒來麻煩老人家地道理?
不過,李氏卻是記得媳婦的囑托,說起韓江氏的事兒來。
只說在老家的遠親,守寡艱難,被族人逼迫,沒奈何到京城來,如今幫著初瑜打量幾個產業。卻是露了白,引得別人眼熱,想要逼親,人財兩得。
太后十幾歲入宮,二十來歲就守寡。雖說上面有太皇太后照拂,沒吃什麼苦頭,但是老人家心慈,對於孤寡之人也難免生出憐惜來。
聽了李氏的話,老人家不禁皺眉。
惱是惱,卻不是惱得有人打韓江氏的注意,而是惱韓江氏得曹家庇護,還被人這般欺凌。這樣一來,正是說明別人不把曹家人放在眼裡。
老人家皺眉思量一遭,問李氏道:「指定又是哪個黃帶子的爺吧?那些個沒出息的東西,整日裡就曉得吃喝,還要打人家小寡婦的主意。你不要怕,要是有誰不長眼睛,就告訴哀家,哀家叫皇帝收拾他們去!」
李氏聞言,忙起身謝過。
她不曉得詳情,另外也曉得這事情不好真追究下來,便含糊兩句,轉了話茬。
宜妃在一旁,手中裡已儘是汗,大致明白兒子與曹家糾紛的緣由,心裡已經想著化解之法。
瞧著太后與皇上對曹家的另眼相待,這個時候與曹家為敵,可不是不開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