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在清點完兩翼牧場牲畜倒斃的數目後,曹將這邊的情形如實寫了折子,察哈爾都統與兩翼牧場總管聯名,使人送往京城。
同日,曹帶著太僕寺屬官、長隨啟程返京。
此刻的京城,卻是風起雲湧,變幻莫測。
正月二十七午夜,在城南松樹胡同發生一場大火。起因是十來個蒙面歹徒,闖入民宅,欲行不軌。在被發現後,這夥人想要放火抽身。
正趕上晚風來急,這火勢蔓延,無法遏制,整整燒了一條街。
因是子夜時分,夢酣之時,人們沒有警醒。待發現火勢時,已經是情況危急。死在這場大火下的百姓,將近三十口,傷者百餘人。
漫天的火光,轟動了四九城。
那伙歹徒,雖說放了火,但是也沒能如願,仍是被這邊的護院家丁給逮個正著,直接扭送到順天府。
這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有這樣殺人放火爆徒,自然是震驚朝野。
飯莊茶館,街頭巷尾,官員百姓,議論紛紛。
順天府的王懿,卻是暗暗叫苦不迭。
這所謂的十來個歹徒,都是青壯,剛進順天府時,雖說帶著些恐慌,但是也很快就鎮靜下來。
看他們個個穿得溜光水滑的,又是有所倚仗、底氣十足的模樣,哪裡像是亡命之徒?、
這一頓夾棍下來,沒有幾個能熬住刑的,七嘴八舌地供認了身份。
這一行十人,是溫郡王府的家奴。
待問及私闖民宅,所謂何來,這些人卻是任憑再也不肯開
他們是王府的包衣奴才,生死都在王府那邊。招認了王府。是怕官府這邊深究,也是怕被王府那邊給捨了。
要是再多說一句的話,就算他們能出了衙門,也逃不過王府的責罰。因此,為了小命兒,誰也不肯多說一句。
前些日子的「黃大魁訛詐案」已經牽著到一個王府,現下這「私闖民宅案」又要牽扯到王府麼?
王懿雖說自由風骨,但是對於這樣棘手地案子,也是心裡發楚。
昔日托合齊為九門提督,權勢赫赫王懿彈劾起來,卻是沒有絲毫顧慮。
因為托合齊與他一樣,是臣子。
這臣子有了逾越的地方,皇帝有幾個能容忍的?就算一時不計較,總有清算的時候。
宗室王爺貝勒卻是不同,只要不是謀逆大罪,通常都死不了。經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就算他們犯了什麼大的罪過。多是奪爵,由兒子或者兄弟承繼。京城的宗室,除了莊親王府與幾個國公府外,多是太祖一脈。
就想這溫郡王府,就是同顯親王府同出肅武親王豪格一脈,
溫郡王府的主人,是貝勒延綬。
他初襲爵時,襲的是郡王爵位,因早年參合進明珠同索額圖黨爭,所以被降為貝勒。
王懿看著這樣王府豪奴。想著那無辜葬身火海的數十百姓,臉黑的像鍋底灰。
要是沒有人主使,這些刁難怎敢如此放肆?
兢兢業業兩年,避著是是非非,萬事不摻和。一心想要做個好父母官,如今地縮手縮腳是為了什麼?
思慮過後,王懿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就算是宗室王爺。只要是犯了國法,照樣是天網恢恢。
想著前幾日,四阿哥來訪時的「忠告」,王懿的臉上露出冷厲之色。不用別人激他,既然身在其位,庇護這方百姓的平安就是他的職責。
在這個位置,一言一行,都有人看著。
別說憑他的本心,就是想要將歹人繩之以法;就算他想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可能饒過他?
將他放在京畿父母官地位置。不就是讓他成為皇帝的刀,震懾地方。平定京畿麼?
若是他想要脫了干係,那簡單,只要將這些王府家奴往步軍都統衙門一送,剩下的,就要九門提督隆科多去頭疼。
只是那樣做的話,他有何面目再見京畿百姓?那樣做的話,他就不是張懿、趙懿,不再是有著錚錚鐵骨的王懿……
理藩院大街,溫郡王府,內堂。
溫貝勒延綬手裡拿著鞭子,使勁地沖跪在地上的兒子揆惠身上抽去。**
揆惠被抽得正著,吃不住痛,身子一趔趄,不禁「哎喲」一聲哀嚎起來。
延綬原是氣喘吁吁的,見兒子窩囊的樣子,越發心頭火起,揮起鞭子,又是幾鞭子。
虱之下,延綬用足了力道。
揆惠避散不及,臉上簾多了道血檁子。他還來不及喊疼,又是一鞭子下來,忙抱住了腦袋。
他的夫人侯佳氏聽說兒子被丈夫叫過來,擔心是兒子又惹事兒,惹人生氣,便巴巴地過來。沒想到,走到門口,卻聽到兒子地叫聲。
侯佳氏忙推門進來,見了兒子在地上連滾帶爬的狼狽模樣,哪裡還忍得住,眼淚已經出來了。
見丈夫還在動手,侯佳氏忙伸手拉住了丈夫的胳膊,帶著哭腔哀求道:「貝勒爺檄,就算兒子有什麼不是,咱們說他就是。我生了三個,只站下這一個,要是他有個萬一,我也不要活了……」說著,已經是「嗚嗚」地哭出聲來。
揆惠活了二十多歲,頭一遭進父親這般生氣,也是唬得不行。
聽到母親哭聲,他才捂著受傷的半邊臉,膝行到延綬身前,道:「阿瑪,兒子曉得錯了,阿瑪別氣壞了身子。」
自己這個兒子。雖說平素行事大大咧咧,但卻是孝順。
子不教,父之過。就算他有什麼不檢點的地方,還是自己向來嬌慣所致。
要是自己能狠下心腸,早些教訓好兒子,也不會釀成今日大禍。
延綬看著兒子,皺著眉將鞭子摔到地上,重重地歎了口氣。
侯佳氏見兒子臉上都是血,忙掏出帕子去擦拭。
二十多條人命,就算是宗室。為了平息民憤,怕也只有嚴處地份。
加上揆惠之前就行事不檢,要是深究起來,這個兒子怕是保不住。
想到這個,延綬的臉上漸漸地露出絕望之色,退後了幾步,堆坐在椅子上。
不過片刻功夫,他像是老了好幾歲。
侯佳氏給兒子擦拭完畢。不見丈夫吭聲,怕他還惱著,轉過頭來,想要規勸。
見丈夫如何神色,侯佳氏唬了一跳,滿是焦慮道:「爺,這是……這個兒子惹了大禍了,打了哪個王府的阿哥還是得罪了哪家地閨女……」
延綬無力地搖搖頭,苦笑道:「要是打了哪家王府的阿哥,大不了我捨了老臉卻替他求情;糟蹋了哪家地閨女。禮聘過來做媳婦就是。三十來條人命啊,昨兒半夜轟動了四九城的那把火是這孽畜使人放的……」
侯佳氏聞言,臉「刷」的雪白,沒有定點兒,身子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揆惠見父親如此。忙出言辯解道:「阿瑪,不是兒子啊,兒子沒叫那些奴才放火。兒子只是叫他們去搶韓江氏回來。兒子沒叫他們放火。」
延綬聽了,只當是兒子怕事兒嘴硬,沒有想其他的。
自己這個兒子好色,他是曉得的,只是覺得不算大毛病,等過兩年大些穩重了就好了,沒想到卻是釀成大禍。
他使勁地瞪了兒子一眼,道:「搶人,搶誰?那是七阿哥府大格格鋪子的掌櫃。今早大格格親自往順天府衙門接地人。那背後站著曹家。站著皇子皇孫,鐵帽子王。你這是要逼死你老子麼?」
揆惠已然是怔住了。目光直直地,喃喃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是個致仕翰林的外甥女兒,一個寄居京城地小寡婦麼?還說有萬貫家財,搶來做妾,是人財兩得……」
延綬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壓根沒有留意到兒子說什麼。
侯佳氏強自鎮靜下來,哭著道:「爺,那該如何是好?要不我這就去求大格格,去求七福晉……」
延綬無力地擺擺手,道:「沒用,這已經是不是兩家的糾葛,死了這些人,別說是這小畜生只是沒有爵位的閒散宗室,就是我這個貝勒也不頂用……」
說到這裡,他卻是絕望中瞧見絲曙光出來。
順天府羈押的是這邊的家奴,其他還有幾個是慣在兒子身邊幫襯的。大刑之下,指不定說出什麼來。
這邊要是想徹底脫了干係,那無異是癡人說夢。
要是他們將兒子招認出來,那自己這點骨血怕是保不住。
難道自己老了老了,還要成為絕戶?還要去看嗣子的臉色?
延綬看了看妻子,又瞅了瞅兒子,神情越發決絕。他抬起頭,對妻子道:「打法人取爺的蟒袍來,爺要往順天府走一趟。」
侯佳氏聽丈夫吩咐,擦了淚,出去打發人。
延綬走到兒子跟前,摸了摸他地頭,歎了口氣,道:「你也該懂事了……好好娶房媳婦,孝順你額娘……往後,阿瑪不能再護著你了……」
揆惠聽得稀里糊塗的,不由發問道:「阿瑪要是哪兒,阿瑪是生兒子氣了,不願再搭理兒子了?」
延綬的神情已經轉為鄭重,看著兒子的眼睛,緩緩地說道:「你要記得,打韓江氏主意的是你老子我,讓你安排人手去松樹胡同的也是我……與你沒有半分干係……」
門口,侯佳氏已經站不穩,扶著門框,瞧著丈夫,嘎巴嘎巴嘴,卻是哭也哭也不出來……韓江氏的臉色仍沒有緩過來。
就算是當家多年,畢竟是個年輕女子,像昨晚那般親眼目睹殺戮,看到漫天火光,聽到滿街的哭爹喊娘聲,也是嚇壞了。
初瑜見她如此,不由地有些內疚,道:「大爺走前,已是說過你那邊的事兒,早知道鬧這樣大發,應當早接你過來才是。」
韓江氏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裡頭「嗡嗡嗡」地,還是昨晚火場的動靜。
半晌,她才緩過神來,聽到初瑜的後半句話,搖了搖頭,道:「格格不必放在心上,誰會想到會如此?」
想著那些收著親人屍身號啕大哭的街坊,她也不曉得自己該怪哪一個了?
自打稻香村的鋪子出了意外後,曹不只一次地提過她地安全問題,她卻是沒有放在心上。加上又要曹府過去的鄭虎等人,越發地高枕無憂,一心要等著那些跳樑小丑自投羅網。
誰會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那街坊鄰居地三十多條性命,到底應該掛在誰身上?
罪魁禍首,縱然這一切發生的,就是她這個不克父親剋夫君的寡婦。
三十多條人命,就是捨了她這條性命,也是償還不起。
韓江氏只覺得嗓子腥鹹,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人已經直直地往後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