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月十八從京城出發,第三日中午到抵張家口。要去的太僕寺左翼牧場,出了張家口,還要再往北走三百里才到。
這三百里的路途中,沒有大的地方,只有兩個充作臨時落腳點的小驛站。
曹他在張家口歇了半天,置辦了不少乾糧。
還沒有到口外,但是這邊的天氣已經比京城冷不少。就算曹穿著大毛衣服,也是不禁覺得寒氣逼人。
因這次是快馬疾馳,眾人的行李帶的都不多,曹怕口外天氣更寒,這一去卻是要十天半月才能回轉,所以便讓小滿帶著兩人去城裡買毛皮衣裳。
待小滿他們從城裡回來時,同行的卻是還有個熟人,那就是簡王府的外管事崔飛。
這並不是頭一遭在張家口遇到崔飛,去年四月曹初任太僕寺卿,同唐執玉兩個往牧場去時,就曾在這裡遇到過他。
上次見他,不過是面上應對;這次見他,曹卻是帶著幾分歡喜。
簡王府在沂州有個大的燒鍋莊子,常年往口外販酒的。聽說,還往蒙古夾帶私鹽,這個就不是曹所關心的。
既是長跑口外,那對蒙古的情形指定曉得些。
待崔飛請完安,曹便問起他口外的情形。
崔飛聽了,搖頭不已,帶著幾分唏噓道:「曹爺,小的為何滯留張家口,連年都是打這邊過的,還不是因為口外雪災。這路上的積雪三尺厚,真是舉步維艱,原來想在年前多賣些酒,卻是滯留在張家口。幸好天冷得邪乎,喝酒御寒的人多。慢慢地賣著,等開春許會好些。」
說到最後,他自己不由地苦笑。道:「小的也就這麼一說,不說別的,最近往張家口逃荒過來的牧民可是不少,這城裡地米價已經漲了好幾成了。就算熬到雪化,那些死了牲口的老蒙古,怕是要喝西北風過日子,哪裡還有東西換酒喝?」
清朝的一尺同後世地一尺相差不多,別說是積雪三尺,就是積雪一尺半,不管是對於牧場。還是蒙古人都是致命的天災。
這個時候,還沒有「圈養捨飼」這麼一說。不管是朝廷牧場,還是尋常的蒙古百姓,都是放牧的形式。
雪厚,將牧草都深埋了,牲畜吃不飽,活活餓死也不算稀奇。
雖說沒有親眼所見,但是崔飛也沒有蒙人的必要,曹聽了,心裡唏噓不已。
這不是屋漏連逢隔夜雨麼?本來西北這兩年就蠢蠢欲動。眼看就要到了要用兵的時候。國庫裡沒有銀子,這塞外的馬場,又遭遇了大雪災。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是想要發兵平叛。這關山萬里,要是戰馬不足的話。那一切都是空談。
隱隱記得十四阿哥是康熙五十七、八年的受命出征的,直到康熙駕崩時還在西北,這期間少說也是三、四年地功夫。
傾全國之力,去平叛一個部落,卻打了三、四年,不曉得是不是缺馬的緣故?
崔飛見曹沉吟不語,躬身問道:「曹爺這是要往口外出差,那可得好生預備預備,不說別的。這深色兒的亮紗要扯上幾尺。要不然雪地裡眼睛受不了。年前小的曾冒著雪往最近的部族送過酒,就傷了眼睛。養了好幾日才緩過來,好懸沒瞎了。」
曹謝過他的好意提醒,又說了幾句話,叫人送客。
除了給眾人添置了皮毛衣裳與毛氈靴子,小滿還買回來不少已經硝好的軟皮子,給大家做綁腿護膝用。
次日,雪住天晴。
出了張家口,魏黑便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但是到了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上,他反而有些放下心來。除了湛藍湛藍地天外,入目便是雪白,好像天地間的萬物都消失了似的,連道路也變得模糊起來。
天地之間,只有他們這幾個小黑點,往北方疾馳而去。
道路兩側的積雪,不說是有三尺厚,總有一尺有餘。就是道上,馬匹跑起來也顯得有些吃力。
天亮從張家口出發,直到將午,估摸著也沒行出幾十里去。怨不得崔飛沒法販酒出來,這樣地道路,要是馬車的話,指定也跑不了多久。
這馬跑不起來,身子就活動不了,人就失了熱乎勁。
就是曹,坐在馬背上,也覺得手腳有些發麻。他將韁繩交到左手,右手從前衣襟裡掏出懷表來,打開看了,已經是午初二刻(上午十一點半)。
曹勒了馬韁,招呼眾人小憩。
雖說買來地吃食都跟在牛皮口袋裡擱著,並沒有凍冰,但是也都是涼透的。
就著涼牛肉,啃著涼燒餅,就這水袋裡的涼水,吃得真是艱難。
幸好聽了崔飛的話,曉得塞外冷,除了水袋外,大家都帶著酒囊在馬上。喝上兩口烈酒,這身上倒是暖和不少。
打過尖兒,眾人再起翻身上馬,如今大傢伙就盼著早點到途中的小驛站,喝碗熱乎粥了。
又走了十數里外,到了岔路
因雪大,往來行走的人又少,這邊的路面不如先前的顯眼。
曹見了,不由地有些擔心,這騎馬騎著騎著要是沒有道兒,可怎麼辦?這大雪甸子上,連個問道的人都沒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不曉得是新雪覆蓋,還是大風吹了沉雪過來,道路已經被完全覆蓋了,看不出什麼痕跡。
這放眼望去,儘是白茫茫地,連個坐標也沒有。幸好太陽西沉,看著日頭,心裡也估摸出大致地方向。
張家口到太僕寺左翼牧場所在的哈喇尼敦井中間三百里,曹曾往返過一遭,記得路。
途中有兩處驛站。一處是出張家口百里地地方,另外一處,在一百八十里的地方。
按照曹的記憶。從這個岔路口往右邊這條道走,有二十多里就能該到那口外小驛站了。因此,他也沒有慌亂,照著大致的方向前行。
這一走就是將近兩個時辰,已經是金烏西墜,日暮時分,估摸著怎麼也得行出有二十里,卻仍沒有看到驛站地影子。
曹覺得有些不對勁,「吁」了一聲,勒住馬韁。凝神四望。雖說他心裡不想承認,但是放眼看去,前方並沒有任何建築的樣子,也看不到人煙。
大家,好像是迷路了。
魏黑抬頭看著天色,面上也帶著幾分沉重
原本碧空如洗的天上,不曉得何時捲起濃雲。起風了,而且風越來越大,使得濃雲漸漸漫天。
風聲漸漸尖銳起來,呼嘯而過。刮得人臉生疼。
好像是瞬間,天空一下子黑了起來,「嗚嗚」地狂風捲起漫天雪花,暴風雪來了……制新衣裳了,李氏叫人將庫房裡擱著的幾匹好料子找出來,想著給府裡的女眷裁衣裳。
因此,叫了初瑜,婆媳兩個商量著分料子。
天祐與恆生小哥倆兒對坐著,中間擺放著幾個泥人,正玩得不亦樂乎,「咯咯」地笑個不停。
這旗人家過活,最重一張面兒這什麼時候。換什麼衣裳︰什麼料子,都是有講究的。半點不能差錯,要不然就要惹人笑話。
有句老話,叫「寧可穿破,不可穿錯」,要不然的話,就要被人當成「二五眼」、「半瘋
正月裡,是乍暖還寒的時候,要穿灰鼠、銀鼠、珍珠毛皮的衣裳。
二月則是早春時節,漸暖了,則要穿「納綢」,就是兩層綢子中間絮了極薄的棉花或者駝絨。
今兒李氏叫人尋的好料子裡,就多是綢料子的,還有兩匹內造地細布。
除了婆媳兩個留下幾匹綢子與那兩匹細布自用外,其他的就挑揀著顏色,往莊先生那邊的院子送了兩匹,往田氏處送了兩匹,紫晶處送了一匹。前院幾個體面的管事,每家也都留出一匹。
剩下幾匹料子稍差些的,給蘭院與梧桐苑兩處的頭面丫鬟。
分派完畢,丫鬟們抱著料子,往各處送去了。
李氏摸了摸炕上留著的一匹料子,帶著幾分感歎道:「二太太最是喜歡穿這海棠紅的衣裳,早年間,恨不得一年四節都是這個色兒。」
初瑜見婆婆神色不對,想起昨兒在國公府兆佳氏略顯張揚的模樣,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李氏說完,好像也曉得自己失言,搖了搖頭,笑道:「瞧我,說這些做什麼?」說著,看了看窗外,道:「天擦黑了,老爺怎麼還不回來?想來這兩天衙門事兒多,回來了也多是留在前院。」
初瑜看著炕上的細布,想起丈夫最愛穿棉布內衣。這兩匹細布,剛好可以裁兩套新地。
雖說京裡天氣漸暖,聽說蒙古那邊冷得很。初瑜心裡沉甸甸的,覺得惦記得緊。
聽了婆婆的話,她轉過頭望向窗外,聽著寒風敲打窗欞的聲音,只覺得心裡跟著緊……
她正皺眉不已,就聽到「撲通」一聲,恆生從炕上咕嚕下來。
初瑜唬得大驚失色,險些要魂飛魄散,想要伸手去攔,哪裡攔得住?
恆生已經從炕上翻了下來,那一瞬間,初瑜不禁合了眼睛,不敢去看。
李氏也看到不對,不禁叫道:「我地小祖宗啊,這……這是捉什麼ど兒呢?」
初瑜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凝住了,睜開眼,見到恆生在地上直直地站著。
這時,就聽到「咯咯」地笑聲起,天祐奶聲奶氣的回道:「祖母,孫兒,弟弟,翻跟頭……」說話間,脖頸著炕,也要往下翻。
「哇哇……母親……母親……」恆生剛才雖說雙腳著地,沒有磕著摔著的,但是畢竟是不到兩生日的幼童,倒地是唬得不行,曉得怕了。這不,醒過神來,小嘴一咧,就哭出聲來。
這一哭之下,卻是也使得初瑜安下心神,忙從炕邊起來,奔到恆生跟前。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恆生的小胳膊,又摸了摸恆生的小腿,見確實毫髮無傷後,才長吁了口氣。
「哇……哇……」恆生見母親到了眼跟前兒,簾撲到她懷裡,大聲啼哭起來。
初瑜見恆生臉色青白,曉得他唬得狠了,伸出手來,摩挲著恆生的後腦勺,好聲哄道:「沒事兒了,不怕,不怕,咱們恆生要當大將軍呢,不怕了……」
天祐坐在炕邊,雙手扶著李氏的胳膊,看見恆生哭得厲害,也團起小臉,仰頭問道:「祖母,弟弟……弟弟哭了……」李氏想了想方纔的情形,不禁一陣後怕。
這丁點兒地孩子,要是不是雙腳先落地,那……想想都使人一激靈。
她拉下臉來,扳正了天祐,問道「怎麼回事兒,是你叫弟弟翻跟斗地?」
天祐看出祖母不快,點了點頭,小聲道:「是孫兒,瞧著,能不能,比左成快呢……」
「你這孩子,變著法兒的淘氣……」李氏心裡著惱,唬著臉上道:「要是摔了你弟弟,看你祖父不用鞭子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