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曹府,曹還是不放心,請了太醫又來給看過,才算放心。
過了臘八,如今已經算是年節裡,不只尋常人家嫌忌諱不願請大夫上門,連帶著大夫也不願出診。
幸好太醫是曹家常請來的,曹預備的診金可謂是豐厚,倒是沒有什麼說頭。
莊先生雖說年長,但是同智然算是半個忘年交,聽說他傷了胳膊,忙趕過來探望。
因之前張義回來取馬車時,已經通稟了曹寅那邊,所以曹寅也是曉得的。聽說他們回來了,也到前院客房來。
一時間,站了半屋子人,都惦記智然的傷情,少不得帶了登之色。這大過年的,又是傷筋動骨,多遭罪。
智然只是帶著淺笑,看不出來有什麼痛楚之處。
前門仁濟堂的虎骨膠、龜甲膏方纔已經打發人買來,已經使人去煎了藥,送上來。
許是其中有什麼安神的東西,智然喝了就有些個犯困。眾人見了,在智然屋子裡說了幾句話便出來。
曹講了上午變故的緣由,聽說遇到的是穆布巴,莊先生的眉頭不由地皺起來。
猶豫了一下,他對曹寅父子道:「大人,大公子,關於順承王爺,老朽還有些內情要稟之。」
「哦,既然如此,安豐兄咱們書房說話!」雖說這些年不在京城,但是對於順承郡王穆布巴的「嗜好」,曹寅也是有些耳聞。
今天。智然又是傷在王府的馬車下,曹寅心裡也有些犯嘀咕。
曹聽了。回想穆布巴看著智然時地神情,好像甚是歡喜。原只當是他好色無度,僧俗不分,瞧見小和尚生得好,心裡就癢癢了。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麼?
說起來,今天並不是穆布巴頭一次見智然,之前還有一回。是在前門的戲園子裡。
那還是在臘八前,莊先生帶著智然去前門地戲園子聽戲。
也不曉得那位鐵帽子郡王抽什麼風,竟然來個輕車簡從,帶著幾個長隨在戲園子看戲來了。
別人進戲園子,都是往台上瞧,穆布巴可好,眼睛像是不夠使喚了似的,台上、台下的劃落。最後眼睛就黏在台下聽戲的智然身上了。====
莊先生坐在智然旁邊,有些察覺,便不動聲色地望過去。
雖說穆布巴不認識莊先生,但是莊先生在索額圖府上為幕僚時,卻是見過他的。
瞧著那讓人作嘔地眼神,再想想這位王爺的「偏好」,莊先生只能選擇退避三舍。沒等台上的戲碼落幕,莊先生就同智然兩個出來,繞了好幾個胡同。才將後邊跟著地尾巴甩掉。
這以後,前門的戲園子莊先生是有些不敢帶智然去了,去的話也挑些小會所、小茶館這樣的地兒。
今天穆布巴既是與曹打了罩面,曉得智然在這邊府上,說不定會有什麼動作。
曹聽了,是哭笑不得。這要是緣分的話,也可謂是「孽緣」。
曹寅是自幼熟讀聖賢書的儒家君子,對於這種有悖綱常之事自是無法接受。更何況是牽扯到自家府上的客人。
莊先生說完。曹將他與穆布巴的對話也大致說了一下。
曹寅聽他推出宮裡來,點了點頭。道:「萬歲爺對佛道之流只是平常,但是太后她老人家卻是禮佛地。年後尋個機會,看能不能請萬歲爺傳召智然。」
幾人正說著話,大管家曹忠親自來報,道是順承王府使管事來送禮,已經請到偏廳,要不要請大爺過去應酬?
這離方才琉璃廠相遇,還不過個把時辰的功夫,這位王爺還真是不叫人省心。
曹看看曹寅,道:「父親,您看……」
曹寅皺眉道:「沒法子,總不好得罪,你就是應付兩句。禮物要是推不掉的話,就簾使人預備相應的回禮,省得落得口舌。天子腳下,有御史盯著,就是他一個郡王,也不能使先禮後兵這樣的法子。」
曹應聲下去,剩下曹寅與莊先生兩個面面相覷,搖頭不已。
雖說穆布巴是郡王,但是因品性不端,被康熙申飭過幾次,在朝堂上並沒有什麼權勢。因此,曹寅不過是覺得有些麻煩,並沒有什麼畏懼之意。
有兒子過去應對,在他看來,就差不多了。
因此,他遲疑了一下,對莊先生問道:「安豐兄,鄙人內侄李鼎去歲京城暴斃之事,這邊可有什麼風聲?」
蒼蠅雖說吃不了人,但是噁心人莊先生摸著鬍子,還在思量怎麼解決順承王府的事兒,畢竟那位王爺「聲名遠播」,沾了一點,也夠讓人喝上一壺的。
聽曹寅轉了話,他的手僵了僵,臉上現出不解之色,道:「大人,怎麼會想起此事?今年春天順天府衙門與步軍都統衙門都使人查了,因隔得日子久了,並沒有查出什麼來。」
曹寅皺眉道:「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有這般膽大妄為之人,實是令人著惱。」
莊先生垂下眼,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卻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今春海子裡撈出地屍首可不是一具兩具。這其中錯綜複雜,一時也讓人思量不到。」
曹寅用手敲了敲桌子,看著莊先生道:「安豐兄,別的還好說,倘若此事你那邊有所獲,請務必告之於我。李鼎橫死,曹三番五次遇險,這幕後之人不揪出來的話,我實是無法安枕。」
莊先生「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大人還請稍安勿躁,大公子回京這一年來。也在探查幕後之人。」
曹寅點點頭,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道:「雖說他平素看著穩當,到底還年輕。我怕他有些事情思量不清楚……」接過禮單,叫人給管家封了厚厚的銀封。
那管家口舌也伶俐。絮絮叨叨地請安問好不說,還一口一個「我們王爺如何念叨額駙」、「我們王爺如何不放心小師傅」。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這穆布巴就差拿著大喇叭滿世界宣告,自己賊心不死了。
曹笑著聽了,應付了兩句,就見張義過來回話,道是夫人有事請大爺過去說話。
曹聽了,為難地看了看那王府管事。起身道:「家母相傳,今兒就少陪了。」
那管事忙起身,道:「額駙去忙,奴才也算完了差事,這就回王府覆命去。」
曹告了罪,叫管家送那管事地出去。
他並沒有回內院,那不過是之前就交代張義說得說辭罷了。他拿著禮單往書房去,才出了偏廳,就見曹頌打外頭走來。
曹頌邊走邊回頭看向大門口。看著那王府管事的背影,面上有些疑惑。
見了曹,他快步上前,道:「哥,真不夠義氣,出去逛也不記得叫弟弟一聲?怎麼回事,聽說智然叫馬車給碰了?對了,方才大管家介紹說那人是順承王府地。他們家怎麼同咱們家有往來了?」
這問了好幾個。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講清的。
曹看了他,想起兆佳氏留在恆生面上地巴掌印。腦子裡突然想起一個笑話。
就是那個父親教訓兒子,爺爺拿著枴杖打父親地,說「你打你兒,我打我兒。」
兆佳氏打了他的兒子,難道他還真能在幾個堂弟身上找還回來?
不過想想罷了,眼前這個也是他看著長大地,就算早前氣得再厲害,也不過踢了幾腳罷了。
「怎麼不陪新娘子,捨得出來了?」曹問道。
曹頌摸了摸頭,笑著說道:「靜惠在母親身邊侍候呢,我也插不上話,就出來尋哥哥。明兒祭祀用的東西,是今兒就開始預備,還是明兒早起後預備?」
曹止了腳步,看看曹頌,道:「二弟,同哥哥說說,你有沒有想過分家的事兒?」
曹頌聞言,不由怔住,臉上現出幾分不安之色,半晌方小聲問道:「哥,這是大伯地意思……」
曹搖了搖頭,回道:「不是父親,是我的意思。其實,去年分灶後,兩房都不走公中賬目,同分家也沒什麼區別。不管如何,我都是你哥哥,你們也都是我兄弟,這點你記得就好。」
曹頌握了握拳頭,臉憋得通紅,眼中多了些許痛苦之色,抬頭問道:「哥哥,可是母親……可是母親又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曹拍了拍曹頌的肩膀,道:「你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個名份罷了,難道分家後,我就不是你哥哥了?二太太那邊,我還是老話,我這個做侄子的能挑她、惱她,你這個做兒子的卻只有孝敬的份兒!明兒過年,這些話你心裡有數就好,什麼話等出了十五再說。父親想得多些,到時候未必會同意分家。你是二房的頂樑柱,說不得到時還要你出來說兩句。」
曹頌聽了,紅著臉點了點頭,再沒有之前地歡喜。
曹見了,搖搖頭,道:「瞧你,還有點擔當沒有?我不就是十五、六就進京,當了京城府裡的家了。不過是當個家罷了,往後老爺也好,我也好,你有什麼不對的,該罵還是要罵的。你有什麼不曉得的,也來問我就是。」
曹頌臉上擠出笑來,點了點頭,喃喃道:「曉得了,哥哥。那啥,我想起還有點兒事沒辦,這……這先回去……」說完,也不待曹應答,轉身疾步出去。
因走得太久,他自己絆了自己個兒一下,身子一趔趄,差點沒摔倒。
曹看著他這失魂落魄的離開,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在老太君的院子裡,初見曹頌的情形。
那個虎頭虎腦地小男孩,拍了拍胸脯道:「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收回來的,那成了什麼?就是特意買給你的,你身子本不好,再悶出病來可怎麼辦!」
而後,兩個小男孩,彼此摸了摸對方的光頭,「哈哈」地傻笑著……
原本在曹心中,「分家」不過是個形式,是名正言順地堵了兆佳氏的嘴,省得她擺起譜來,在府裡指手畫腳。
對於那幾個年幼的堂弟、堂妹,就算不看在曹寅的面子,他也會盡量照看地。
看了曹頌這副傷心難過地模樣,曹的心裡也生出幾分不忍來。只是孩子總有要長大地時候,曹頌也該學著有些擔當。
他歎了口氣,隨意翻了翻手中的禮單,也有些意興闌珊。
書房裡,曹寅與莊先生還等著曹回來。見他神色有些不自在,曹寅皺眉問道:「怎麼?那邊遞過來什麼難聽話了?」
曹搖搖頭,將禮單送上。
曹寅打開看了,上面先是兩幅前朝文人大家的字畫,隨後是佛像佛珠這些,在以後是些珠寶玉石等物,個頂個兒都是貴重之物。
曹寅搖了搖頭,將禮單遞給邊上的莊先生。
莊先生掃過一眼,頷首道:「大人,大公子,看來,這位王爺倒是上心了,這送大人的禮,送智然的禮,送夫人、少夫人的禮都齊全了。這份單子,總要值個兩三千兩。」
曹寅哭笑,實不能理解穆布巴的執著,對曹擺擺手,道:「叫人按照這單子,先預備回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