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說話的是兆佳氏身邊的紫蘭,初瑜使人叫她進來,問道:「二太太不是往舅太太家去了麼,怎麼這早就回來了?原說要晚飯後回來的!」
紫蘭猶豫了一下,方回答:「太太有些事兒要趕著回來問二爺,所以提前回來了!」
初瑜卻是有些奇怪,但是見紫蘭面帶難色,想來也有不好說的,便道:「曉得了,你先回去,同二太太說,我稍後就到!」
「是,大奶奶!」紫蘭俯身鈾,又對曹同紫晶福了福,才退了出去。
「莫非是為了三弟的大定?」初瑜笑著對曹道:「這兩個兄弟媳婦,一個叫靜惠,一個叫如慧,說起來也都是緣分。」
曹見初瑜這般歡喜地張羅曹頌、曹碩的親事,不願她受兆佳氏的惡言,便道:「你同紫晶在這邊說話吧,芍院那邊,我過去瞧瞧。」
初瑜見他神色有些不對,也止了笑,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對?莫非……是靜惠的事兒東窗事發了?」
曹點了點頭,道:「應該是了,方纔我路過那邊兒,聽到他們娘兒倆兒正嗆嗆。二太太的脾氣,你也曉得的,虱之下,什麼不中聽的都能說出來,還是我過去瞧瞧吧!」
初瑜聽了,轉過身來,對紫晶道:「紫晶姐姐,我隨大爺往那邊兒院子去,先不陪姐姐說話了。」
紫晶道:「既是有事兒。奶奶就去忙,我先帶恆生少爺回去。」
待紫晶抱著恆生出去,曹還想要攔著初瑜,初瑜臉上滿是正經,肅容道:「額駙,就算是惡言也好。冷語也罷。既是額駙能受得,我有什麼受不得的?這內宅家務,本就不該累得額駙跟著費心。就算靜惠這事兒,咱們這做哥哥嫂子地⌒些小錯,歸根結底還在二弟身上,我倒是要瞧瞧二太太能怎麼發落。」
難得初瑜露出這小老虎的模樣,曹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也好了大半,笑著點點頭,道:「是了,你說的才是正經。既是二太太想要嘮叨,咱們就過去聽聽!」
初瑜見丈夫有了笑模樣。神情也漸漸柔和,看著曹的眼睛。道:「額駙是真心實意待幾個小兄弟,就是拿到外頭說去,也沒有額駙什麼不是。要是二太太不記得額駙的好,那我倒是要同她辯白辯白!」
雖說她這話說得輕柔,但是卻滿是堅定,其中地維護之意昭然。落到曹耳中,實是說不出地熨帖同感動。
雖說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不至於要妻子來保護。但是能有這樣個全心為你的人站在身邊。何其幸甚?
人生苦短,世事如浮雲。時之間。曹倒是覺得沒什麼可計較的。兆佳氏想要吵也好,鬧也罷,只當她做戲就是。
左右她就要搬出府去,大不了往後眼不見、心為靜。
他笑著看著初瑜,道:「嗯,要是她無理取鬧,就跟她辯白辯白,讓她曉得咱們家初瑜不是好欺負的。」
說話間,夫妻兩個出了梧桐苑,一道往芍院來。
剛到院子門口,就見綠菊滿臉驚慌地跑出來,差點撞了個滿懷。
見到曹夫婦倆兒,綠菊顧不得見禮,忙道:「大爺,大奶奶,二爺傷了,奴婢這就尋人請大夫去!」
聽她說到「二爺傷了」,曹心裡「咯登」一下,忙大步往上房去了。曹頌對靜慧之心,曹是曉得地,要是母子兩個都鑽了牛角尖,有什麼想不開……
初瑜聽得心裡「撲通」、「撲通」的,見了綠菊的急色,也曉得不是耽擱的,便道:「快去吧,尋張義,就說我說的,讓他快馬去請太醫。」
綠菊俯了俯身,小跑著往二門去了。
初瑜也進了院子,往上房去。
曹頌在炕前跪著,屋子裡滿地狼藉,花瓶碎片,煙袋鍋子,都在地上。這些還不算什麼,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曹頌面前一灘紅殷殷的鮮血。
鮮血裡,摻合著一物,正是半截指頭。
曹頌跪在那裡,臉色煞白,直直地看著坐在炕上的兆佳氏,滿臉滿眼地祈求。旁邊地上,放著一把隨身所帶地匕首。
兆佳氏撫著胸口,使勁地喘著粗氣。紫蘭侍立在兆佳氏身後,幫著兆佳氏拍後背。
雖說曹已經進了屋子,但是屋子裡的娘兒倆都沒有察覺。
兆佳氏喘上氣來,看著地上地斷指,「啊」的一聲,發出尖叫。她從炕上下來,上前抓了曹頌身邊的匕首。
說不清是氣憤,還是心疼的,她的胳膊有些顫抖,話也說得不利索了,道:「混賬羔子……你……你往這裡捅,你往這裡捅……」說道這裡,坐到地上,使勁地垂著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我兩眼一閉,去尋你那死鬼老爹去,你也就省心了……」
「母親……母親就成全了兒子吧……」曹頌俯下身子,一邊磕頭,一邊喃喃說道。
兆佳氏嚎啕哭著,哪裡還顧得上曹頌說什麼?
曹卻是看不過去,上前兩步,抬腿往曹頌身上踹去。
遇到事情,不曉得好生開解,還用自殘來相逼,實是讓人無法忍受。
氣急之下,他力氣也打些,曹頌的身子一趔趄,重重地摔了下去,額頭剛好碰到邊上的椅子腿,簾鬧出半臉血。驚詫之下,兆佳氏倒是嚇愣了,止了哭聲。半晌醒不過神兒來。
曹頌顧不得擦臉上地血,歪著腦袋,看著曹,木木地道:「哥……」
「你長出息了,你這是在威脅哪個?莫非生你養你疼你地,還有孽了?」雖說曹能盼著曹頌懂事點兒。在媳婦進門前。自己個兒解決這問題,但是沒想到他選了最愚蠢的辦法。
兒女就是娘身上地肉,自是沒有哪個做娘的,能親眼看著孩子這般糟蹋自己。
只是用這種手段。就算一時能逼得兆佳氏鬆口,卻也只會害得她對靜惠心結更深。這治標不治本的,只會讓矛盾越發激烈。
況且,他有什麼資格這般糟蹋自己?
自小也是寵著慣著,名份上是弟弟,心裡當子侄待的。就是這親事,曉得有不妥當地地方,只是因他千求萬求。便也幫襯著料理了。
如今,他越是大了。越是糊塗,沒有半點大人樣子。眼前,又鬧出這自殘地鬧劇,這樣不愛惜自己。
曹只覺得氣憤難當,真想一頓棒子打死他得了。
做了二十年兄弟,還是頭一次見曹發這麼大的脾氣,曹頌也有些懵了,道:「哥。我這是為了靜惠的事兒……」
原看著他滿臉是血的。曹還有些心軟,聽了這話。越發火起。
就算是心裡愛得不行,難道活到這世上,眼裡就一個女人了?忘了自己還是兒子,還是弟弟,還是哥哥?
真是疼也白疼了,曹只覺得越發惱,咬牙切齒,握著拳頭,還要往前去教訓。
兆佳氏醒過神來,忙側過身子,伸出手臂,攔在曹頌身邊,帶著幾分惶恐問道:「這是要做什麼?你兄弟還小,有什麼不能用說地?」
初瑜跟在曹身後,見他虱之下,動起手來,也是唬了一跳。
成親四年,只當他是好脾氣的,還是頭一遭見他這般動怒。眼瞅他還要發作,初瑜怕傷了曹頌,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地上原有花瓶碎片,兆佳氏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腿上剛好蹭上,衣襟處已經滲出血來。她卻是感覺不到,見曹臉上冒著青筋,這般火冒三丈的模樣,心裡也是害怕。
原本聽了兆佳氏的咒罵,曹心裡對她也有幾分膩歪,但是現下見她如此,卻是深有感觸。
不過是一份愛子之心罷了,又有何可怪罪的?
他俯身身子,攙著兆佳氏的胳膊,道:「二嬸,起吧!」
兆佳氏還渾渾噩噩,初瑜也看到兆佳氏腿上的血漬,忙上前攙了另外一邊。夫妻兩個,一併將兆佳氏扶到炕上。
兆佳氏看了看曹夫婦,又瞅了瞅地上地半截斷指,眼睛一闔,哭道:「罷了,罷了,既然這混賬想娶,就由他……這養兒女還做何用,都是催命的啊……」
哭聲中滿是委屈,滿是悲切,滿是淒涼,聽得初瑜甚是不忍,之前地那點不滿也儘是煙消雲散。
她也是為人父母,將心比心,也能體恤兆佳氏的慈心。
她心裡也有些後悔,早當勸勸丈夫,不該任由他偏寵曹頌。
眼下,這母子兩個,都是傷痕纍纍,也實不是說話的時候。初瑜看到兆佳氏傷在腿上,雖說屋子裡這兩個是子侄,但是也不好這邊換藥,便叫了兩人,兩個一道將兆佳氏扶到裡屋去。
曹頌坐在地上,靠著椅子腿,看著眼前沾了鮮血的花瓶碎片,眼睛瞪著大大的,臉上變幻莫測。
經過這一出,曹的怒氣也消得七七八八。
曹頌雖說二十了,不算孩子,但是打小沒經過什麼事兒,曹還是心軟了。
曹走上前,將曹頌扶起,用帕子將他臉上的血擦了,道:「你要曉得,這世上,沒誰虧欠你什麼,也沒誰就合著該對你好,除了父母雙親。父母既然生了你,疼你是應當的。只是你別忘了,除了生身父母,也不會有人這般將你當心尖子地疼。」
曹頌聽了,臉上露出迷惘之色,反手抓了曹地胳膊,道:「哥……我……」卻是剛好碰到了他的斷指傷處,疼得皺眉一緊,說不下去。
曹將他地手腕抬起,看著斷指處露出的骨頭,不禁狠狠地瞪了曹頌一眼。
這個時代,沒有手術,這指頭斷了就斷了,卻是不能再接回到身上。幸好傷的是左手小手指,應該影響不大。
也不曉得是疼的,還是悔的,曹頌潸然淚下,低頭道:「哥……弟弟只是想自己個兒解決……不想……不想再勞煩哥哥嫂子費心……弟弟實是沒出息,這些年幫不上哥哥什麼,還盡給哥哥添亂,讓哥哥跟著操
曹見他如此,心裡也是酸澀不已,伸出手去,拍了拍曹頌的肩膀,道:「也不能都怨你,我也有不是。以往有什麼麻煩,我都幫你處理了,卻沒有仔細教導你,什麼是男人應當承擔的,什麼是當兒子的應該做的。」
「哥,不乾哥哥的事兒,是我打小就沒出息。父親說的對,我就是完蛋犢子,也就是厚著臉皮賴著哥哥生活,要不然要飯也沒地方要去。」曹頌擺了擺手,小聲說道。
聽出曹頌話中的自卑自賤,曹不禁有些奇怪。平素見他都是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樣子,怎麼會想到這些個沒有的。
就聽曹頌繼續說道:「跟哥哥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不必說。就是跟老三、老四、小五相比,我這個哥哥,也是差了好幾條街去,比不得老三有擔當,比不得老四聰敏,比不得小五懂事兒……與家與國無益,我就是個廢物點心……」
他越說越小聲,曹卻是越聽越皺眉,趕緊捶了他的肩膀,道:「打住,打住,我怎麼不曉得自己竟有個廢物弟弟?我那個兄弟,可是心腸好、人又仗義,身手也好的,馬上就要成御前侍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