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壽萱宮,西暖閣。
太后坐在炕上,正在同幾位妃嬪說起明日起行之事,就聽得門口有太監報:「啟稟太后,萬歲爺來了!」
隨著通稟聲,康熙已經抬腿進了暖閣。
雖然這邊名為暖閣,但是入目之處,都換上了竹簾,看著甚是清爽自在。
原本幾位坐在地上軟凳上的幾個妃嬪都起身,太后笑著道:「皇上來了,正說起明兒出門的事兒呢!」
康熙口道:「兒臣請皇額娘安!」
「安,安!」太后興致頗好,拍了拍炕沿,道:「快上前坐著說話,你整日裡忙著國事,也夠勞乏!」
眾位嬪妃見他們母子見完禮,都插蔥似地矮下身子,道萬福。康熙擺擺手,示意眾人平身。
康熙生母早逝,同嫡母感情向來深厚。他上前往炕邊做了,仔細瞧了太后神色,道:「兒臣瞧著皇額娘氣色還好,實是欣慰不已。昨兒兒臣使人送來的餑餑,皇額娘可用了?」
太后笑著點頭,道:「用了,吃著正好呢,不太甜,還好克化,這點心卻是咱們宮裡早先沒有的。」
康熙道:「是小十六打外頭得來的方子,本就是專程孝敬皇額娘的,兒臣讓御膳房那邊兒做了。要是皇額娘愛這口兒,就讓人將方子給茶膳房這邊兒也送一份兒。」
「小十六啊!」太后看了眼站在德妃同宜妃身後的王嬪,道:「這小猴兒卻是好幾日沒見了,不見他耍寶,哀家真有幾分嫌冷清。」
康熙道:「小十六跟著小十七兩個,被兒臣派到內務府使喚了。他們也漸大了,總要學做些事情才好。」
太后笑著點點頭。道:「怨不得好幾日沒見他,這先前啊,他就惦記著來哀家宮裡叨咕他的胖小子≒閨女。可見是當爹了,這心肝寶貝兒似的。」
康熙聽了,不禁心有所感,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指望他們如今大了,也能曉得親恩難酬。」
太后見康熙如此,曉得他怕是想起了大阿哥、二阿哥他們。這幾年。因爭儲位的事。那幾位阿哥也實是令他這個做阿瑪的勞神傷心。
太后指了指站著地宜妃,對康熙道:「按說這天下當父母的都有個正行,你瞧瞧雁丫頭,孫子都有了,整日裡惦記的盡還是點心吃食,剛才念叨了半天熱河那邊兒的好吃的。」
宜妃的閨名叫「雁來」,因她入宮時才十三。所以太后對她頗為照看。她誕育三位皇子,五阿哥、九阿哥同十一阿哥中,十一阿哥早夭,五阿哥則是養在皇太后宮。
如此以來,在後宮諸嬪妃中,就數宜妃往太后宮請安的次數多。加上她性子活跳,言語爽利。太后對她向來親近。因此,雖說宜妃如今已經五十,但是太后還是這般叫她。
宜妃見太后點名說她,也曉得是故意轉話。省得康熙想起兒子們難受,便用帕子捂了嘴,笑道:「老佛爺這麼說,實令奴婢無地自容了。別說是奴婢有了孫子,就算是有了重孫子、重重孫子,在老佛爺跟前兒,也是小女孩兒。只有撒嬌的份
就算是貴為太后。也不過是個尋常老人罷了。她今年七十四,身子還算硬朗。但是多少有些忌諱生死。如今聽宜妃說著「重孫子、重重孫子」,太后的臉上也儘是笑意。
皇孫們漸大,等到明年選秀,又要選一批孫媳婦了。太后因指婚之事,想起曾帶著孫女往這邊請安地覺羅氏,便對康熙道:「哀家瞧著董鄂家那小閨女不錯,性子恭順,模樣也工整。她家老太太雖然沒有開口,但是哀家瞧著也是為了孫女地終身愁呢。到底是沒了父母,只有當祖母的操心了。」
其實,在太后心裡,對董鄂一族是沒好感的,但是覺羅氏同她有親,她有獨喜那太太的方正,對其孫女也就另眼相待。
只是自幼失了父母,那孩子多少有些命硬,因此太后也並沒有給孫子們指婚的意思,隨口道:「等覺羅氏下次來了,哀家就應承了,打宗室裡給她孫女指門親事。」
康熙想起在刑部拘押的覺羅氏,心裡尋思著,看來出去得交代一番,誰也別在太后面前提起董鄂家變故之事,省得太后心裡著惱。
因還有不少折子要批,所以康熙陪著太后說了一會兒話後,便回了青溪書屋。
兩位刑部尚書已經遞了牌子請見了,康熙翻了牌子,叫人傳他們進來。
少一時,賴都同張襪跟著內侍進來,跪著遞了折子。
康熙坐在御案後,示意魏珠接了折子。
折子上從噶禮母叩閽到噶禮等人首服都詳細寫了,最後寫了刑部給出的審斷:噶禮身為大臣,任意貪婪,又謀殺親母,不忠不孝已極,予遲處死:妻論絞;弟色爾奇、子干都、立斬;色爾奇之子干泰發黑龍江當苦差,家產併入官。
康熙地臉上陰晴不定,他只是讓刑部審噶禮謀殺嫡母覺羅氏一案,並沒有舊話重提,往貪墨上扯。
他拿著折子,挑了挑眉道:「這最後章程是由你們兩個擬定的,還是有部管阿哥的意思?」
賴都本來就覺得這量刑有些重,凌遲處死,這董鄂家的顏面往哪裡放。聽到康熙過問,他趕緊摘乾淨自己,道:「回萬歲爺的話,這是張襪張大人初擬,八貝勒潤色,敲定的審斷,奴才……」他原想說自己只旁聽來著,但是那樣又顯得失職,便改了口道:「奴才聞說此種大逆不道之事,只覺得悲憤萬分。」
張襪見賴都這樣說,不禁皺眉。他是漢臣。噶禮是滿卿,又是原任江南江西總督,要是外界誤會這「凌遲處死」是他定了,不曉得要背後要被說成什麼樣。
只是康熙沒有問他,他也不敢插話,將自己也跟著摘出來,便唯有低著頭,在心裡尋思,該想個什麼法子。把八阿哥做主之事抬到台前。
雖則張襪沒有言聲。康熙卻也不大相信這「凌遲處死」的罪名是他定地。
他心裡冷笑不已,這就是所謂的「壯士斷腕」?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平素裡一副溫良模樣示人,事到如今,為何竟這般手辣?是不是怕噶禮狗急跳牆,攀咬出江南舊事來?
因康熙心裡存了偏見,越是思量,越覺得八阿哥其心可誅。對於噶禮等人。他反而沒有不少怒意了。
他稍作思索,道:「噶禮著自盡,其妻亦令從死。色爾奇、干都俱改斬監候,秋後處決,余依議。」
既是康熙聖口親斷,那兩位尚書只有遵命領旨的份。
待從青溪書屋出來,兩位老尚書都長吁了口氣。看來是不用背負「黑鍋」了……府裡曾打發兩個婆子來接,但是靜惠卻未同她們過去,仍是留在曹府這邊。
一是因初瑜地身子有些不爽利。飲食上頗多挑剔,靜惠想要盡盡心意;二是覺羅氏在刑部衙門,都是曹使人打理,對於董鄂家地族人,靜惠有些信不住。
早在前年噶禮被罷官後,族裡眾人對覺羅氏就頗有微詞。就算覺羅氏吃齋念佛,鮮少同親戚族人走動。但是仍有些不乾不淨的話傳到老太太耳中。
覺羅氏又羞又怒。還病了一場,所以靜惠對那些親戚也有些不待見。
今日早上起來。等到曹去衙門後,靜惠便來梧桐苑這邊請安。見初瑜還沒起身,便同喜雲說了幾句。
因曉得這兩天初瑜沒有胃口,吃東西費勁,靜惠便讓喜煙領著往廚房去了。
待到初瑜起身,梳洗完畢,靜惠已經收拾了幾個小菜,帶著人送上來。
雖然感激她這份好心,但是想起她手上還有傷呢,初瑜不禁皺眉,拉了她到炕邊坐了,看著她手心上破皮的地方,很是心疼,道:「何苦巴巴兒地做這些個?這哪裡是能沾水的,要是手心裡留了疤,豈不是我的罪過!」說著,喚喜雲去娶藥酒同雲南白藥,要給靜惠上藥。
靜惠幫擺手,道:「表嫂,妹妹沒事兒,不用上藥,省得沖了菜味,表嫂還是先用些東西吧!到底是雙身子,飯菜可不能吃得少了!」
少一時,飯菜在炕桌上擺好,初瑜看了,都是她當年懷天祐時喜歡的幾道,不禁胃口大開。
「既是這樣,那我就承妹妹的情了!」初瑜笑著拿起筷子,見只有一雙,對喜雲道:「將平日備用地那雙象牙筷子取來!」
喜雲應聲取了,初瑜親自遞到靜惠手上,道:「一個人吃飯沒味兒,妹妹陪我用兩口吧!這兩日看著你清減了,往後地日子還長,不管怎麼樣,你都要結結實實地,省得讓老夫人惦念。」
靜惠聽初瑜提到祖母,不由紅了眼圈,接了筷子,點了點頭。
喜雲近前,給兩人盛飯。初瑜夾了一口菜,送到嘴裡,只覺爽口,卻沒有每日地有腥味兒,甚是對胃口。
靜惠見初瑜吃得想,臉上多了幾分笑模樣。
對於曹家的大恩,她始終記在心上,但是她實不曉得該如何回報。畢竟她只是一無父無母的孤兒,沒有父兄可以為自己出頭。
能在初瑜需要的時候,盡一份自己的心力,靜惠很是高興。想到祖母在衙門裡,她的笑容就顯得有些苦澀。
雖說不會餓著,但是遇到這樣地事兒,老人家哪裡又有心思吃飯?到底是將八十的人了,萬一有個不妥當……
靜惠想到這裡,不由打了個寒戰,心底說不出的悲苦。在這個世上,她能依賴之人只有祖母一人,要是只剩下她,那真是天塌地陷,不敢想像。
初瑜見靜惠低頭,不動筷子,道:「也吃呀,妹妹的廚藝真是沒話說,這些菜譜要幫嫂子錄一份才好。待我身子好了,做給你表哥吃,他定是也會喜歡。」
靜惠見表嫂提到表哥時,一副小兒女態,實是慕煞旁人。她興笑,陪著吃了半小碗飯。
初瑜吃著,轉頭看了眼地上的座鐘,已經將近午時。曹頌咋這麼安靜,一上午沒露面,昨兒巴巴地回來,現下又不急了?
又想其曹頌的胳膊,昨兒雖說請太醫看了,倒是不礙事,但是看著那血肉模糊的樣兒也夠嚇人地。因此,她便對喜雲道:「在東屋的櫃子裡仔細翻翻,記得家裡原有斷續膏,尋出來給二爺送去。省得他傷了胳膊,要是耽誤應舉,可就是大事了!」
喜雲問道:「格格,是炕櫃頂上箱子放著的麼?奴婢恍惚記得是擱在那裡了,早先在櫃子下的抽屜裡,怕五姑娘、四姑娘她們淘氣,才尋了擱在上頭,奴婢這就。」
靜惠聽到「二爺」兩字,卻是心神一震,他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