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前院,側院。
魏黑在炕上盤腿坐了,伸出筷子,夾了個雞腿擱在香草碗中,道:「瞅著你這兩天吃得少啊,下巴都瘦出來了,是換季的緣故?」
香草看著碗裡的雞腿,還要給魏黑夾回去,卻被魏黑止住。魏黑從海碗裡撈了雞頭出來,咬了一口雞冠子,道:「爺就好這
香草笑笑,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
魏黑見她一粒兒一粒兒往嘴裡扒著飯跟數米似的,帶著幾分關切問道:「這是賬?想你娘了?」
香草的娘原是曹頤身邊的保姆嬤嬤,沒有跟著陪嫁,如今跟著兒子媳婦,在江寧府那邊兒府裡當差。
香草聽了魏黑的話,搖了搖頭,撂下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嘴說道:「爺,春兒十五了!」
魏黑往嘴裡送了口香椿雞蛋,應道:「十五了麼?沒看出來啊,還跟前兩年兒到咱們家似的,像個毛丫蛋子!」
香草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話。
魏黑卻是沒有聽真切,問道:「什麼,給誰給什麼?」
香草沒有簾應聲,好一會兒才道:「把春兒給爺做小吧!」
春兒是香草身邊的丫頭,是前年魏黑與香草成親後,怕她做家務累著,特意使人尋了人伢子挑老實的買的。
魏黑聽了,卻是皺了眉,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帶著幾分薄怒問道:「這叫什麼話?難道是爺偷了家裡的丫頭,叫你瞧見了,巴巴到哦做這個賢良?」
香草的眼圈已經紅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炕沿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漬。
魏黑卻是怕她哭的,簾在炕上尋了塊帕子,扔過去,帶:「給爺先說明白了,哭!哭!哭!哭什麼哭?」
香草抽嚥著,低頭說道:「妾同爺成親三年了,肚子也沒動靜……爺也是奔四十的人,孩子……」
話雖不多,但是魏黑卻聽明白原由,心裡熨帖踏實得緊。帶著幾分嗔怪道:「什麼三年,咱們前年五月成的親,這實打實兩年還不到。你歲數又小。急這些個沒用地作甚?」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妾不能因己之故。累的爺成不孝之人……」香草哽咽著說道。
魏黑下了炕,想要上前幫她拭淚,夫妻兩個又不慣這般親近的,往前挪了半步便又止了步,道:「儘是胡說,這都是整日裡閒的慌,竟尋思這些個沒用的。爺是什麼牌位上的人。祖宗有德,使爺不用打光棍,三十多歲還能娶個好媳婦。孩子急什麼?若是爺有福氣,不差這一年兩年的。要是爺命裡頭無子,就是屋子收個三個、四個的,也照樣種不出糧食。你且收了這個心思,沒得讓人笑話!」
香草還要再說,魏黑已是皺了眉,道:「別鬧這些沒用的,還想累死爺不成。養活一個老婆已經不容易。還要爺再做牛做馬是不是?」
香草還要再勸,就聽到門口有丫頭道:「爺。奶奶,大爺來了!」
香草忙擦了淚,魏黑挑了簾子出去,外頭笑吟吟站著的可不正是曹。他忙將曹讓到屋裡,曹見還擺著碗筷,道:「這是沒吃呢,那你們先吃,吃完再說話!」
魏黑拍了拍肚皮,道:「老黑已經盡飽了!」
少一時,香草帶著春兒撤了桌子,端上茶水來給兩人,而後才避出屋子。
曹看著魏黑微微凸起地肚皮,笑道:「還是香草嫂子會調理人啊,這兩年魏大哥可是發福了!」
魏黑興兩聲,道:「是啊,老黑也琢磨呢,這樣下去可不行,這不成廢物了麼?幸好老虎來了,往後老黑耍拳也有個伴!」
魏黑是跟著曹當差的,白日裡兩人都在一處。見他今兒特意過來,魏黑曉得他有話要講,問道:「公子特特地來尋老黑,可是有事兒要吩咐?」
曹點點頭,道:「這些日子二太太那邊兒正張羅著尋人買莊子,我也尋思著要再置辦些產業,卻是想起一件心事來!」
「哦?公子還有什麼難處不成?」魏黑見他這般,開口問道。
曹搖搖頭,回道:「不是什麼難處,是想起魏大哥與先生來。先生已經上了年歲,妞妞又小;魏大哥這邊,往後也要添丁。若是就如現下這般倒也還好,咱們自不必分開,保不齊往後萬一有個什麼變故,先生與魏大哥兩個身無恆產,我怎麼放心得下?」
魏黑聽曹語出不吉,忙擺擺手,道:「公子說這個作甚?莊先生不必說,就是老黑,也比公子年長半截。斷沒有公子……公子走在前頭的道理……」說到這裡,握了拳頭問道:「可是公子得了什麼風聲,還是有那不開眼地要打公子的主意,哼,有我老黑在,斷不會讓公子有閃失!」
魏黑是康熙四十年到曹身邊地,這如今已經過了十三、四年,是看著曹長大的。雖說兩人名為主僕,但是魏黑將曹當子侄待。曹也甚感激魏黑這些年的相護,將他當成兄長般。
魏黑這話說得真心實意,聽得曹很是感動。但是,他心中對這自己這一世的命運,還是抱了畏懼之心。
曹寅雖沒有早死,但是卻沒了個曹荃。歷史細微之處有變更,但是總的方向卻不見有任何變化。
曹因想起置田之事,怕自己也同曹寅一樣,有一個命中注定的坎兒。
世事無常,萬一真有那天,父母身邊有長孫可以牽掛,初瑜有孩子能依靠。莊先生已近花甲,魏黑也是人到中年,這兩人他也是當家人待的。
所以,他才想著。是不是應該幫著魏黑與莊先生置辦些產業,讓他們兩人就算是不依靠曹家,也能衣食無憂。
魏黑聽出曹話中之意,站起身來,仔細地打量了曹半晌,帶著登道:「公子年紀輕輕地,怎麼老想著個?可是身子有哪裡不舒坦,還是那些狗屁太醫說渾話了?」
曹笑道:「我壯實著呢,只是為防萬一罷了。」
魏黑這才稍稍放心,坐下說道:「公子的好意。老黑心領了。只是說句實在話,這京城要是沒有公子,那老黑還留著作甚?這幾年公子給的銀子。老黑也使香草收起不少。萬一……萬一老天不開眼,讓老黑走在公子後頭。那我們兩口子就回河南鄉下去。跟老二他們做個伴,做個鄉下土財主。京城這邊的產業,就算了。老黑是粗心人,算不得那些,每次看何管事來府裡稟告什麼佃戶、春耕什麼地,聽著都累。」
曹聽了,心裡有數。便轉了話題,扯些兒個旁地話兒來說。
李家蘇州那邊兒的回信還沒到,李鼎的屍首還沒有處理。不過曹也不用擔心,事情竟是處理得乾乾淨淨。
來魏黑這裡前。曹已經去問過莊先生,莊先生也是對田產沒有興趣。他也是魏黑這樣的話,要是曹不在了,那就回老家養老去。
曹也是做最壞的打算罷了,沒有哪個人是盼著自己早死的。在他心中,巴不得自己活個七老八十。時死了。才算乾淨。
此時地八阿哥。就是如此。他病倒了,怕見風。咳得厲害,卻不肯吃藥。
雖說眼看進三月,天氣都暖和了,人們也都換了裌衣,但是八阿哥卻畏光畏寒。
九阿哥見了八阿哥這般沮喪的樣子,直腳,喝道:「八哥這是做什麼?難道也要學良妃娘娘麼?」
話說出口,他已然是後悔了,曉得不該給八阿哥地心上插刀子,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良妃是八阿哥生母,是「辛者庫賤籍」出身,康熙五十一年冬染病身故。
根據宜妃使人打探地消息,良妃病後,將太醫院的藥都給倒了,一心求死。就是怕自己的卑賤身份連累了兒子,她才這般決絕。
八阿哥聽了九阿哥地話,眼睛眼頸了,喃喃道:「額娘……」九阿哥拉了把椅子,在八阿哥床前坐了,苦口婆心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就值當八哥如此心灰?說句大不敬的話,八哥今年三十三,皇阿瑪今年六十一,就算再熬巴十年,八哥正值盛年,皇阿瑪呢……折損了幾個門人算地了什麼?那些個趨炎附勢的東西,早乾淨早了。八哥當他們是忠心,不過是牆頭草罷了,私下裡老三那邊府裡也沒少跑!」
說到這裡,他帶了沮喪之色,道:「這叫什麼事,老十病著,八哥這身子又不爽快,老十四……」說到這裡,他沉吟了會兒,神色有些複雜:「老十四現下也是大了,不曉得存了什麼心思?」
八阿哥抬起頭來,歎了口氣,道:「咱們大清講究的是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倘使不是我,換了十弟,哪怕是換了九弟抑或十四弟,也斷不會引得皇阿瑪這般厭惡!」
九阿哥卻是不愛聽他這話,皺眉道:「說這些作甚?要真較真兒,講起尊貴來,誰還能尊貴過二阿哥去,也沒見皇阿瑪有幾分喜歡!八哥別琢磨那些沒用的,趕緊養好了病,打起精神來,省得叫那些個小人鑽了空子!」
八阿哥低下頭,並沒言語。
九阿哥有些惱了,站起身來,道:「八哥,這作出這副樣子給誰看?還是指望著皇阿瑪會想起八哥是他的兒子來?這些年,咱們為了什麼忙活?費了多少心思,難道皇阿瑪去了咱們幾個門人,咱自己個兒也要跟著垮了不成?這奴才多得去,去了舊的,自然有新的來,只要咱們有權勢,人還不好找?難道八哥就甘心,將那把椅子拱手送給老三同老四?」
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還在查貂鼠失蹤地案子,今日又過來轉了一遭兒。雖說這塊兒味道不好,但是那些小畜生卻是看著頂可愛的。
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起了童心,喚了這邊當值的小太監,要了幾塊肉,喂貂玩兒。
小哥倆兒正說哪只貂的毛色好、哪只貂地眼睛賊,便見十六阿哥身邊的內侍趙豐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十六阿哥見了,直皺眉,道:「這是火燒屁股了?這般沒規矩!」
趙豐滿腦門子是汗,也顧不得擦一把,先是給十七阿哥打了千,然後飛快地對十六阿哥道:「爺……主子……福晉主子生了……」
「啊!」十六阿哥詫異出聲,問道:「怎麼回事兒,這不是還有大半個月麼?」說完不放心,又追問道:「來報的人呢?福晉如何了?」
雖說郭絡羅氏剛嫁進宮裡時,十六阿哥對她有些誤會,但是相處的時日久了,也曉得她不是有心計之人。夫妻兩個,雖然比不得十七阿哥與十七福晉那般恩愛,但是也算是相敬如賓。
「主子,是秦三來報的,也不曉得詳情,只是曉得福晉巳時生了位小格格,母女平安。」
十六阿哥放下心來,點頭道:「母女平安就好,母女平安就好,這些個奴才,也不省得早點來報!」
十七阿哥在旁聽了,笑著道:「恭喜十六哥,這下十六哥可是兒女雙全了!」
十七福晉雖說前些日子有了身子,但是卻沒坐住胎。十六阿哥怕他傷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十七弟別急,待弟妹養好了身子,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