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到京次日,臘月二十,小朝會。
曹仍是同每次一樣,半夜起身,丑正(凌晨兩點)前從西直門出城。西直門內,已經停了不少車馬轎子。
曹騎在馬背上,吹著夜風,只覺得寒氣刺骨,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今天立春,往年都趕在正月裡,今年因閏月的緣故,立春趕在年前。
好不容易,等著城門開了,宮裡的水車進城後,這邊等著的文武官員依次出城。
曹過去不久,隔了幾頂轎子後,就是李煦的馬車。他是打什剎海李家外宅那邊過來的,坐在馬車裡,神情莫測,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按照品級,他身上帶著戶部侍郎的銜,能直接參加小朝會。但是他身上本職是蘇州織造與兩淮炎武的差事,使得他還是外臣的身份。
外臣想要求見康熙,需要遞牌子請求陛見。
曹沒有看到李煦,跟著文武官員進了園子,到了小朝會所在箭廳。
太僕寺這邊冬天的差事甚是清閒,整日裡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等熬過了年,明年三、四月份去躺牧場,五月份隨扈,一年的差事就差不多了。
這活計實是清閒了些,曹心中思量著。不過應不止太僕寺如此,依照曹所看,就是六部的堂官也當是清閒的,忙得是面便各司其職的那些司官。
康熙上朝後,先是禮部官員呈進春天寶座,其後是順天府衙呈進春牛圖。
或許是康熙這兩個月接連發作了幾位尚書侍郎,或許是因到年底沒什麼差事,六部堂官多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規矩站著,沒有奏本。只有戶部尚書出列,奏得是甘肅會寧四縣衛今年旱災減賦之事。
康熙仔細聽了,點點頭允奏。另外下旨由戶部安排發粟賑濟饑民。
見沒有人再上前奏本,康熙問起江南京口水十事。
因今年廣東米貴,為了平抑糧價,康熙命兩江總督赫壽從江南撥運米糧前赴廣東。結果,赫壽那邊的總督衙門準備好了米糧,卻是無船可使。京口戰船。根本就不能載米,而是到了大修之期。
兵部年年議覆,戶部三年五載就撥一次修理的銀錢,如今看來,所謂平日修理都是虛名罷了,銀錢都上下貪墨一空。
按照「貽誤軍務例」的罪名定罪,馬三奇被革了將軍銜。雖然此事看著與之前康熙發作京官像是沒有絲毫牽連,但是已經有不少官員揣測。萬歲爺是不是收拾了文臣,如今又打武官的主意?
朝會最後,是步軍統領衙門隆科多的奏本,暢春園汛守之地共六十八處,請增設馬步兵防守。
雖然他口裡稱是「汛守」之故,但是堂上王公百官心中都有數,還是為了聖駕這兩年長駐暢春園的緣故。
雖然這邊有八旗駐軍。但是除了上三旗外,下五旗不是由皇帝親掌,而是由宗室王爺分掌。
隆科多此舉,應是受命而為。
就聽康熙道:「漢軍間閒散之人甚多,此添設馬步兵缺,著將漢軍閒散人頂補。嗣後巡捕三營兵丁缺出,亦著與漢軍漢人,一併挑補。」
因這要增補地漢軍,是要宿衛暢春園的,因此沒有人那麼不開眼。去提什麼祖宗規矩。
曹心下一動,想得卻是另外一事。
怨不得隆科多憑著九門提督的職位,就能封鎖暢春園,協助四阿哥登基。現下想想,若是沒有今日增加的漢軍名額,就單憑九門提督,八旗親貴未必會想他放在眼中。
曹想著這些,不禁往前面的四阿哥處望去。離康熙六十一年還有九年,如今四阿哥府的「粘桿處」已經有了,不曉得他現下對曹家到底感觀如何。
散朝後。曹沒有馬上出園子,而是被七阿哥叫住。
原來淳王府那邊奉天莊子地山貨已經到了,曹家在關外沒莊子,曾想派管事往關外採買山貨。七阿哥聽說後,便道是不用他這邊折騰∩王府那邊順帶些出息就是。
如今山貨到了。他吩咐曹這兩日打發管事過去收點。
翁婿兩個正說著話,有內侍來傳旨。道是太后召見七阿哥。
曹想起初瑜提過二格格指婚之事,如今已經出了老太妃七七,差不多也該有消息出來。相比,太后就是為了此事傳召七阿哥吧。
曹出園子,騎馬回衙門不提。李煦這邊,卻是連著等了盡二個時辰,直到中午,才等得陛見。
因到年底,有不少官員升調,康熙在書屋這邊已經見了不少外地進京的官員,像是什麼江西按察使劉、四川川東道道台許兆麟等。
李煦跟著內侍進屋子時,康熙盤腿坐在炕上,用胳膊拄著炕桌,面上微微地露出疲態來。
李煦進門,前行了兩步,便雙膝跪下,叩首道:「奴才見過萬歲主子,給萬歲主子請安!」
康熙抬起頭來,瞇了眼看了看低頭跪著的李煦,半晌方道:「起來說話!」說著,命侍立在一邊的總管太監魏珠搬了木杌子給他,指了指道:「坐吧!」
李煦忙道不敢,康熙冷哼一聲,道:「哦?朕倒是不曉得,還有你李煦不敢的事?」
李煦聞言,連忙跪下請罪。
康熙皺皺眉,道:「罷了罷了,你進京一次也不易,還是起來說話!」
李煦這才起身,側身就著小杌子邊坐了。
康熙揉了揉眉心,開口問道:「你兒子的事,如何了?」
也不曉得李煦是感激,還是難過,垂淚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進京已經大半月,順天府衙門與步軍統領衙門那邊都去了,仍是沒有半點消息。」
康熙聞言。不禁有些惱,道:「廢物,統統是廢物,一個大活人還能上天入地不成?」說到這裡,看了眼李煦道:「李鼎在京城往來的人不少,你都探問清楚了。是不是結了什麼私怨?」
李煦聞言,心下一稟,額上已經滲出薄汗來,回道:「奴才家在京城是有幾門親眷,雖說有所往來,不過是走過場罷了,並沒聽說有什麼摩擦糾葛。」
康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沉思了片刻。道:「多餘地話,朕懶得再說,你只要省得,誰是你的主子就好!」說到最後,聲音裡帶了幾分森冷。
李煦哪裡還坐得住,忙起身跪倒,老淚縱橫道:「萬歲爺。奴才包衣下賤,荷蒙萬歲爺隆恩,界以蘇州織造要任數十載。聖恩海深,縱奴才粉身碎骨,亦難報萬歲爺天恩!要是有其他心思,那豈不是豬狗不如?」康熙見他這般作態,想著他年將甲子,膝下不過兩子,心中不滿消減了幾分,揮揮手道:「行了∞不是要你刨白。你兒子的事,朕已經吩咐過傅爾丹,叫他幫著你探查。」
李煦聽了,少不得再次叩頭謝恩。
康熙抬頭看了看屋外天色,已經是晌午時分,便揮揮手,叫李煦跪安了。倒不是昨晚侍候李煦折騰得匪,而是躺在床上盤算著。
她好好一個良家婦人。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要不心中一點不恨李鼎那是騙人的。但是她曉得能依靠的也只有李鼎,只要她姿色尚存,能幫李鼎交際往來,他便會留著她。
李煦卻是不同。他要回南邊。往後不在京城,對楊瑞雪不過是幾日新鮮罷了。聽著昨晚他話裡話外地探詢之意。竟似把她楊瑞雪給疑上。
楊瑞雪只作懵懂,侍候得李煦越發精心,兩人倒是折騰了小半宿。
安撫住李煦還不行啊,楊瑞雪曉得,要是想留在京城,不受李家威脅,還要尋個靠山方妥當。
只是,她一個深宅婦人,偶爾上街也鮮少在外逗留,哪裡去結識別人去?
其實說起來,李家大爺李鼐是極好的,帶人溫柔和氣,只是太過迂腐了些,將她當成弟媳婦待。因她上月沒有查出身孕,還怕她難受,特特地安慰了她一番。
楊瑞雪只覺得甚是好笑,她可不打算替李家生兒子,誰曉得會是什麼輩分,難道還要將這見不得人地醜事公之於眾麼?
曹?想到他,楊瑞雪簾搖了搖頭。那人不是愛色的,又對她底細知之甚詳,怎麼會喜歡她?
她在床上像烙燒餅似的翻來覆去,長吁短歎,卻是沒有什麼妥當的盤算。突然,她又想起兩人來,心裡慢慢鎮定些。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地臉龐,又摸了摸胸脯,臉上露出了笑模樣。她這邊惦記要找人,說不定也有人惦記著她呢。
男人見了女人,都跟偷腥的貓似的,吃了一次兩次,就會惦記第三次、第四次。她呀,只要等著,等李鼎的事淡了下去,李家父子離京,那貓兒自然就來了。
李家別院前,什剎海冰面上,除了冰上嬉戲的孩童外,還有城裡的幾個冰窖地夥計們。海子邊上,停放著一溜騾車,等著一會兒拉冰。
自打臘月初八,冰面凍得嚴實後,城裡幾個冰窖便使夥計們在什剎海這邊采冰。附近百姓人家的青壯,也趁著這個時候,到冰面上幫襯把手,做個短工,每日裡也能有十幾二十幾個銅板地進項。
十來天下來,大家在海子上鑿了不少冰坑出來。因坑底冰層就薄了,有些附近的頑童,就去鑿個冰洞撈魚。
不過,因實在危險,大人看了都是攔著的,所以孩子們都是趁著大人不留神,貓著腰進去。
這日,又有個孩子溜到坑底。他叫保住,家就在海子邊住著,整日裡混在冰面上,也算是鑿冰的老手。
他弓著腰,手裡拿著冰扦子,在四下裡尋了冰層最薄的地方,跪坐下來,動起手使勁地鑿起來。
因冰層本就不厚,鑿了幾下,就有了裂痕,保住見了,越發地賣力氣。他正鑿得歡,就聽頭上有人喝道:「小保住,又是你這傢伙!那是昨兒才開的冰坑,冰面就剩了不到半尺厚,你想要作死麼?」
這孩子嬉皮諧,道:「常五叔,沒事!」
那個叫常五的卻沒有任由他胡鬧,下來將保住提溜上去。保住依依不捨地看著砸了一半地冰窟窿,只覺得影影綽綽地看到一團黑影,瞪大了眼睛,忙道:「常五叔,快看,那兒有大魚!」
常五止了腳步,順著保住所指望了過去。不過是尋常冰面罷了,哪裡有什麼大魚?他拍了保住地腦袋一把:「哪兒有什麼大魚,再淘氣,小心龍王爺將你拉下去餵魚!」
保住揉了揉眼睛,那團黑影已經不見,不禁嘟囔道:「真是大魚,只是遊走了!」
常五笑著搖搖頭,將他往冰面上一扔,道:「趕緊遠點玩兒去,再這般淘氣,明兒告訴你老子,仔細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