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曹第二次隨扈到熱河,但是感觸卻與上次不同。
仰起頭,看著藍底金子的匾額,從右到左書著「避暑山莊」四個繁體字,曹不禁產生錯覺,彷彿回到了幾百年後。
就聽身邊的十六阿哥道:「這是前年夏天皇阿瑪御筆親書的,當初還圈定了三十六景,今年看來都建好了。走,咱們逛逛去!」
聖駕五月初十離京,今日到達熱河,隨扈的皇子有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五阿哥『六阿哥與十七阿哥。
曹身為太僕寺卿,侍從皇帝出行,同鑾儀衛一道,負責康熙換轎換輅這類的雜事。
待進了園子,曹與十六阿哥信步而行,看到景色秀麗之處便駐留片刻。雖說避暑山莊的牌子與三十六景的名字是前年剛擬定的,但是有些建築是早些年陸續修建而成。
兩人看了幾處,便在湖邊說話。
見四下無人,十六阿哥對曹說道:「孚若,你怎麼得罪十四哥了?我瞧著他話裡話外,像是對你不滿得很。」
曹聽了,想起那日在永慶家問起寧春之事時,他臉上顯出的複雜神色。十四阿哥,真的是你麼?他想起三年前的往事,問道:「十六爺,還記得烏力吉世子麼?」
「烏力吉世子?」十六阿哥稍加思索,點點頭道:「嗯,想起來了,就是朱穆秦和碩車臣親王色登敦多卜的兒子,前年……大前年在喀喇沁行營被割了腦袋的那個!你怎麼想起他來……」說到這裡,卻是不由睜大眼睛,問道:「你怎麼想起他來……莫非……十四哥……」
曹搖搖頭,回道:「沒有什麼證據,只是突然想起十四阿哥來。或許,他的勢力比咱們想像中的要大,有心謀取大位的阿哥不止那兩位。」
「都是皇阿瑪的兒子。就算有那個心思也尋常,不過瞧他素日跟在八哥屁股後邊,倒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十六阿哥回道:「這幾年十三哥沉寂了。倒是讓他得了便宜。德妃娘娘在宮裡又說得上話,外頭巴結他的委實不少。
「那次烏力吉世子被殺之事,二阿哥與八阿哥兩個都沒落下好。三阿哥若是有這般謀略人才,也不會……」曹說到這裡,卻止住了。想起一人來,諸皇子中素日最不顯山、不露水的十五阿哥。據他這邊查到地消息,十五阿哥同三阿哥有些親近。同十四阿哥關係亦不錯。
十六阿哥笑著說:「我也想著不是他,別看他年長,瞧瞧他做的那些事。四哥自幼養在佟娘娘宮中,受娘娘的影響,才篤信佛教,這是眾所周之地事兒。三哥前些年上蹦下跳,誰不曉得其野心為何。現下倒是擺出副寄情山水學問的模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說到這裡,摸了摸下巴:「十四哥……素來往軍中跑得勤,保不齊真是他……」說到這裡,皺了皺眉道:「若是如此,那大家還真小瞧了他!」
曹隱隱記得八阿哥後來失了康熙的歡心,徹底消沉,十四阿哥接手了「八爺黨」。好像是「斃鷹」還是什麼鷹事件。八阿哥進貢康熙一隻海東青,結果不知是死了,還是奄奄一息。反正是犯了康熙的忌諱,對八阿哥多加申斥云云。
十四阿哥看自己不順眼,只是因自己托關係幫了永慶傷了他的面皮,還是因他就是「草原王子被殺事件」、「前門爆炸案」的幕後主事者,所以才會對曹心存不滿?
雖說隨扈這幾日。每日不過四十餘里。但是因始終在馬上,十六阿哥身上也乏。他揉了揉脖子。道:「在馬上退這幾日,身子都僵了,待會回去叫月華給揉揉!」
月華就是曹前兩個月在暢春園看到的那個宮女,與十六阿哥地側福晉李氏容貌有幾分相似。已經被十六阿哥收房,成了十六阿哥的侍妾。這次十六阿哥隨扈,李氏因懷有身孕,在京中待產,同來的女眷是十六阿哥郭絡羅氏與這個新收的廖氏月華。
曹站在湖邊,只覺得暑氣全消。聽了十六阿哥的話,他不由得一陣艷羨。他是臣子,又是隨扈出公差,別說是媳婦,就是梳頭丫鬟也不能帶,只能幾個長隨小廝。
不過,就算許他帶家眷,初瑜也暫時脫不開身。五月初,曹收到曹寅夫婦的家書,曉得兆佳氏與曹頌他們四月二十五打江寧出發,已經北上。同時,莊先生那邊的回信也到了,只說收拾妥當,近日啟程回京。
二房嬸娘與幾個堂弟堂妹,莊先生那邊地田氏母子,都要在府裡安置妥當。這些事,便都要靠初瑜與紫晶商議著辦。
兆佳氏是長輩,但是因主院蘭院是李氏地住處,便只能另外收拾座院子。而後,比照著蘭院的傢俱物什,給收拾屋子。
不說是曹頌,就是曹碩與曹項也都半大不小了。他們幾個兄弟如何安置,院子與屋子,都要重新粉蘇拾。
田氏身份特殊,又是守寡之人,屋子佈置得不好太花哨,也不好太冷清,這需要拿捏妥當。
還有隨二房過來的下人僕從,山東回來的這些個,仔細算算人口,這府裡便有些不寬敞。現下住的是曾祖、祖父留下的房子,就是曹也不好說換宅子就換宅子。
偏生左鄰右舍一時半會還沒有人家要賣房子,想要擴建也沒地。最後還是紫晶建議,在後花園那邊再建排後罩房,若是府裡侍候的,住那邊也算是妥當。
十六阿哥說完月華,想起曹來,擠了擠眼睛,賊兮兮地笑道:「你可不比當年,是有媳婦的人。這塞外要好幾個月,你可咋辦?」
「咋辦,涼拌!」曹只覺得自己滿身正氣,不由得鄙夷地看了十六阿哥一眼,說道:「有人腰子都要直不起了,看來是熱拌鬧得火了!」
「好啊。你這是損我!」十六阿哥笑著摸了摸下巴,瞇著眼睛問道:「都說你府裡姬妾全無,只有媳婦一個。是個不好女色的。你同我老實說說,到底是怕損了七哥面皮,還是那個不行?」
曹一陣氣結,伸手給了十六阿哥一拳:「學什麼不好,學人嘴碎,還操心這個!」
十六阿哥「呵呵」興兩聲,道:「既是行。咱們兩個就比比,等到了那達慕時,看看誰先開葷。輸地那個,要請吃酒……」
曹忙擺手道:「行了,我的十六爺!您那裡媳婦宮女都全乎,怎麼還惦記外頭的?我這兒還要當幾個月和尚呢!千萬別在我面前提這些個,這不是引得人上火麼?」
十六阿哥剛想要再打趣他一句。便見不遠處八阿哥與九阿哥兩個同行而來。像是也在瀏覽景致。他收了聲,小聲對曹道:「八哥,九哥來了。若是九哥挑你刺痛,你忍忍,讓他過過嘴癮,省得心裡記恨你。」
曹點頭鈾,側身退到十六阿哥身後。
八阿哥與九阿哥也看到了十六阿哥與曹,兩人對視一眼,笑著往這邊過來。
十六阿哥迎上去。曹雖是不喜歡這兩位,但是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八哥,九哥,您們也在賞景?」十六阿哥笑著問。
八阿哥笑著點點頭:「飯後無事,出來遛遛彎。如今這園子算是修成了。」說到這裡。看了曹一眼,道:「你好幾年沒來了吧?雖然現下降了級。但是成了近臣,聖眷猶在,你切不可妄自菲薄,還需謹慎當差才是。」
怪不得人人都贊為「賢阿哥」,單聽這番話,說得何其「誠摯」。曹聽了,忙俯身回話道:「多謝八爺教導,臣定當謹記在心,勤勉辦差,片刻不敢忘卻!」
就見九阿哥冷哼一聲,撇撇嘴,想要說什麼。不過,他看了一眼曹,還是轉過頭去,對十六阿哥道:「這次哥哥同你們幾個的住處挨著,沒事你也往哥哥那邊耍耍!」
隨扈而來的皇子中,三阿哥與八阿哥在山莊外都有自己地園子,並不住在山莊裡。十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還沒開府呢,更不要說建園子。
九阿哥雖已經開府,但是最愛經營,並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喜歡修園子。因此,也在山莊裡住。
十六阿哥笑道:「九哥,您可是財神爺,咋還捨不得使幾個小錢,修個園子什麼地?」
九阿哥帶著些許得意,搖搖頭道:「哥哥我只愛真金白銀,對那些虛景兒委實不稀罕!」說到這裡,視線正好掃到曹,簾像吃了只蒼蠅似地噁心,也沒有了對十六阿哥炫耀地興致。
要不是方才八阿哥囑咐過他,別當面說曹。就算老七那邊不算什麼,還有十六阿哥在,多少有傷他的面皮。九阿哥這才忍了,不過想到曹小湯山地那些地,實在是肉疼得緊。偏生曹家是老爺子的人,他就算心裡再癢癢,也不敢去伸爪子。
八阿哥看出九阿哥不對,怕他耐不住說曹,便笑著對十六阿哥與曹道:「你們先逛著,我們往前邊再溜躂溜躂!」說著,招呼九阿哥走人。
待兩人身形漸遠,曹與十六阿哥才算鬆了口氣。十六阿哥笑道:「去年我說過小湯山地價翻了幾倍之事,當時你還沒放在心上,現下看看如何!內務府的行宮一修,誰不想去佔個地方?你同管事的也說說,差不離的價錢也放了,省得卡得太死,平白得罪了人!」
曹笑著點點頭,回道:「曉得,上個月月末已經放出去不少,如今銀錢到賬,真還讓我小發了一筆。若是十六爺有用錢的地方,別跟我客氣。」
十六阿哥擺擺手:「我沒有其他的心思,只有往裡接孝敬地,又不往外頭撒銀子,寬裕得很。倒是你,不是說你叔叔一家要進京麼,聽說那邊兄弟不少,你這銀子是公里的,還是你自己名下的?別有了銀子,再算計著傷了感情!」
曹回道:「雖是在我名下。卻也不能看著他們緊巴。我家原本京中有兩處莊子,幾處房產,因前些年還虧空。都處理了。叔叔又去世,弟弟們還小。我思量著在京外買處莊子,算是讓嬸子那邊有些出息。」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你是兄長,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是買地的事,還不若誰來尋你買小湯山的地,你換個莊子就完了。省得重新置辦小莊、尋佃戶什麼的,又瑣碎、又麻煩。」
曹心中納罕。十六阿哥一個深宮皇子,怎麼曉得這些個?
十六阿哥見他意外,笑著說道:「我上個月幫月華家置辦了一處。她家雖說也是旗人,但很是貧寒⌒個哥哥,也是沒啥出息。我便想著給他們置個莊子,算是給她家人過日子用地,省得沒事老尋人往宮裡遞話。尋閨女要錢。原是要托你≒趕上你去口外,我便自己張羅了兩日,算是長了大見識。」色旗裝,踩著花盆底,坐在炕沿邊上,對五兒說道:「這幾日嫂子教五兒地。五兒可記得了?」
五兒穿著象牙白的綢褂子,很是乖巧地坐在那裡,奶生奶氣道:「五兒記得了,要喚母親,給母親磕頭。還有二哥、三哥、四哥……呃……還有四姐姐……」
初瑜摸了摸五兒地小臉蛋。從袖子裡掏出只月白的荷包給她繫在手腕處,裡面是一些蜜餞吃食。笑著說道:「這是五兒最喜歡吃的,等姐姐來了,別忘記給姐姐吃。嫂子這邊還給你留著好多,心裡別捨不得。」
這招卻是言傳身授了,初瑜小時候在嫡福晉身邊長大,就是聽了乳母的話,用這招來同妹妹相處的。
五兒父親與生母都離世,以後要跟著嫡母過活。雖然初瑜是嫂子,但是有兆佳氏在,也不好就五兒的事多開口。因此,初瑜便準備了這些,想著讓五兒與四姐好好相處。那樣的話,兆佳氏看著孩子們地面上,也不好太怠慢這個庶女。
因想起自己小時之事,初瑜回過頭,對坐在椅子上的葉嬤嬤說道:「那時候嫌嬤嬤嘮叨,現下才省得是金玉良言。」
葉嬤嬤曉得她是不放心五兒,歎了口氣,道:「誰會想到,這麼個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小姑娘,竟然這般命苦。現下小時還好些,往後大了做親,這個身份,又是這個容貌,卻是讓人不能省心。」
「有我同爺在呢,還能眼睜睜看著她吃虧?」初瑜道。
「女人的命說不好,就說三姑娘,爺與平王福晉也是親妹子似的疼,特意給尋了個人口簡單地人家,婆婆還是脾氣好地,不還是少不得吃委屈!」葉嬤嬤搖搖頭道。
「嬤嬤!」初瑜低聲嗔怪著:「在五兒面前說這些做什麼?小孩子不省事,哪天再學出去。三姑娘地事,曉得地人不多,何苦鬧出來,讓三姑娘沒臉?」
葉嬤嬤訕訕道:「瞧奴婢老糊塗了,咋想起念叨起這個來。往後府裡人多口雜,保不齊有人興風作浪,往後奴婢還是給嘴上閂個把門的,再也不敢渾說。」
正說著話,就聽到外頭腳步聲起,而後喜雲進來回道:「格格,方才前院來信兒,二太太的馬車進城了,就要到這府裡了!」
初瑜忙站起身來,讓奶子抱了五兒,一起出了梧桐苑,帶著曹方家的、趙安家的、錢康家的到儀門外迎候。紫晶同曹忠家的,往碼頭接兆佳氏去了。
曹頌帶著兩個兄弟騎馬而行,兆佳氏穿著素服,摟著小女兒坐在馬車裡,一行人往曹府來。
曹頌曉得哥哥正式為太僕寺卿,心裡很是高興。原本他還擔心哥哥只是暫代,過後還回山東,心裡想得慌。只是偏生又隨扈去了,實在有些不美。
曹碩與曹項兩個,還是第一次進京,只覺得眼睛不夠使≒怕露怯讓下人笑話,兩人直挺挺地坐在馬上,板著小臉,看著也帶著幾分世家公子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