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曹吩咐過要尋僻靜地方與兄弟「親近」,省得留下什麼事事非非,弘曙回去後,就將想到的地方都琢磨了一圈。無奈之下,他終於發現這地方不是那麼好尋的。
若是在王府外,空曠僻靜的地方雖然有不少,但是兄弟幾個跟著的侍從也多;若是在王府內,要是弘倬實在不服,鬧將起來,亂亂哄哄的,他這個當哥哥的,免不得要背負個欺負弟弟的壞名聲。那樣的話,不是適得其反?
因心中急切,又想不到合適地方,夜裡躺在床上,他少不得長吁短歎一把。博爾濟吉特氏坐在梳妝台前,才放下頭髮,聽了丈夫的歎息聲,上了床後,詢問了丈夫緣故。
夫妻兩人,成親三個多月。博爾濟吉特氏大家出身,少了些女兒家的溫柔小意,弘曙又是木訥慣了的,不是花言巧語之人,因此夫妻兩個原本感情只是平平,並不似其他新婚夫婦那般如膠似漆。
而後,有了巧芙的事,博爾濟吉特氏面上也是掛不住。只是礙於規矩禮法,對於嫡福晉的吩咐,她這個做媳婦的,不得不遵從罷了。再說,早在嫁人前,她便曉得丈夫不會只屬於自己個兒。
繁衍血脈,開枝散葉,是每位愛新覺羅子孫需承擔的責任。
不過,對於性子向來有些綿的弘曙,能夠架住嫡母逼迫,要一年後才納人,這讓博爾濟吉特氏有些意外與感動。弘曙因愧疚,則對妻子比過去體貼,小兩口倒比先前越發親密些。
弘曙雖還沒正式請封,但是外人早將他當成王府世子待。他的親事,內務府也是按照貝勒品級的規格辦的。
博爾濟吉特氏未出閣前,家裡請宮裡嬤嬤來教授規矩,也是按照王府未來女主人的身份教的。嫁進王府後,她才發現丈夫的處境並沒有早先想像的那麼好。
新婚兩月。就要接受其他女人的敬茶,這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是羞辱。博爾濟吉特心中怎能不惱?但是她也瞧出來,嫡福晉看著雖是和氣,卻不是魯莽之人,斷不會無緣無故地安排這出。隨後,小叔子地冷嘲熱諷,丈夫的滿眼陰鬱,婆婆臉上的憤恨不平,使得她冷靜下來。
若是鬧出來,誰會落下好處?既是曉得是坑。她怎麼會跳?接了巧芙的茶,不過心下卻生出防範之心,對與嫡福晉也忌憚起來。
見妻子發問,弘曙雖不想瞞她,但還是換了說辭,只說是因兄弟嫌隙不安,想尋個僻靜地方,與弟弟喝喝酒,交交心,「親近」一下;又不想讓王府的人曉得。省得親長們擔心。
博爾濟吉特氏聽了丈夫的話,曉得他口中的「親長」,就是指嫡福晉。最近,嫡福晉待弘倬很是親厚。弘曙他們兄弟起嫌隙,少不得有這位嫡母從中推波助瀾的緣故。
思量了一回,博爾濟吉特氏笑道:「要尋僻靜地方,可不是有處現成的?什剎海邊的那處宅子。爺忘了?雖然有兩房下人在那邊看房子,但都是陪嫁過來地,與王府那邊半絲兒瓜葛都沒有。」
博爾濟吉特說的是她陪嫁房產,在什剎海邊上,一座三進帶花園的宅子,原是博爾濟吉特家送女兒『婿在京中避暑用的。
弘曙忙不迭地點頭,道:「卻是正便宜,那邊著實僻靜。」
就這麼著,次日弘曙跟著父親盟半日後,便尋由子打禮部衙門出來。去了東華門,等著弟弟們出來。
弘倬與弘昕從上書房下學出來,見哥哥笑瞇瞇地等在外邊,頗為意外。這兩月,弘倬對哥哥不如過往那樣恭敬,弘曙對弟弟也是有幾分埋怨的,相處起來,自然也很少有好臉色。
弘昕卻沒想那麼多,上前問道:「大哥,您怎麼來了?」
弘曙摸了摸弘昕的光腦門。問道:「小四兒,你先前不是喜歡大姐從山東帶來的小玩意兒麼?大姐這次上京,指定沒少帶,趁著還沒走人情,你不再去淘換淘換?」
弘昕剛想拍手叫好。不過還是收聲。面帶猶豫問道:「大哥,那樣是不是太厚臉皮。會惹姐姐、姐夫笑話麼?」
弘曙聽了,笑道:「這是什麼話?他們是咱們嫡親的姐姐、姐夫,又不是外人?姐姐、姐夫不疼咱們,還能疼誰去?再說,姐夫向來對咱們如何,你也該心裡有數,犯不著為了這個那個的閒話,遠了不該遠的。」這後一句話,卻是說給弘倬聽地。
弘昕拍手道:「好,好,那咱們就去姐夫家。也不好空手上門,到前門那裡給小丫頭與天祐買好吃的帶去。那邊的褡褳火燒最好吃,他們指定也愛吃。」
這番話說得弘倬也有些意動了,卻聽弘曙接著說道:「只是今兒要你一個人去了,大哥與你二哥有些事要辦,讓白興他們先送你去姐夫家,天黑前我們再去接你。」
白興是王府的管事,負責帶人護送弘倬與弘昕兩個小阿哥上學的。
弘昕聽了,看了兩位哥哥,有些不樂意,嘟囔道:「大哥、二哥要去哪裡頑兒,怎地不帶弟弟?」
弘曙笑著拍了拍他的腦門:「就曉得頑兒,眼下人人都忙著皇瑪法大壽的差事,哪裡是去頑地?」
弘昕曉得父兄近日都忙這個,不疑有他,只當是大哥奉了父親之命。想著不用自己個兒回府發悶,能去姐姐家淘換那個木雕柳編的小物什,他很是歡喜地點了點頭。
弘曙有對弘倬身邊的幾個小廝長隨擺擺手,道:「二阿哥要跟爺去跑腿,你們好生侍候四阿哥去曹家,等會爺同二阿哥往那邊尋你們。」
幾人都鈾,跟著白興,護送著弘昕去曹家了。
弘曙心下稍安,來之前他已先到過曹府,與姐姐說了緣故,請姐姐往王府那邊送信。只說是留兄弟幾個在曹府這邊晚飯。
看著小弟騎馬漸遠,弘倬有些懷念曹家的點心吃食,但是隨即想到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便轉過頭來,問哥哥道:「這是要往禮部去?阿瑪讓大哥來尋我的?」
弘曙笑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而是抬頭看看天色,笑著說:「快上馬吧,沒多少功夫了。不好太耽擱!」
弘倬雖不曉得大哥今日為何這般高興,但是怕耽誤差事,便也不再嗦,翻身上馬,跟在弘曙身後。
弘曙往日出行,身邊長隨侍衛也是七、八人的,今日他卻只留了兩個心腹在,其他的都打發走了。
騎在馬上,看著前面是往什剎海去,弘倬有些稀奇地看了哥哥一眼。問道:「這是要去十叔府上?」
弘曙的笑容越發燦爛,嘴巴都合不攏,露出一口白牙道:「二弟,到了你便曉得了!」
微風習來,楊花曼舞,明明是晚春時節,弘倬卻似隱隱地覺得有些冷。他看了看水面。心想,或許是靠海子的緣故?
就在兄弟兩個路過的一座四合院裡,酒菜上來,曹與李鼎、納蘭富森幾個已經入席。
「照貓畫虎」畢竟只是「照貓畫虎」罷了,這邊地佈置雖然學著林下齋,但是吃食卻不相同。不過,檔次也不低了,應該是請的南邊大廚子,上來的都是地道的淮揚菜。
雖然說不喝酒不熱鬧,但是李鼎還是叫人給曹準備了茶來替代。
酒菜齊備。李鼎端起酒杯,站起身來,對納蘭富森道:「小弟久居江南,對京中規矩不熟,往後還要勞煩納蘭兄費心指點。這裡,小弟先敬哥哥一杯,先飲為敬。」說著,一仰脖,乾了杯中酒。
納蘭富森搖搖頭,笑道:「新成呀。新成,原是我這當哥哥的要給兩位弟弟接風的,這……這話兒鬧的,竟是來吃新成了!」說著,起身將酒盅裡的酒也一口飲盡。而後方坐下。
曹只是笑著。看著李鼎說話,看來李家也是用了心思。想來李鼎要進京。是早就打算好的,否則也不會一年半前就使人往京城來開館子。
李家是豪富,在江南誰家不知、哪家不曉?不說別的,聽說單李家地家班,每年就要上萬兩的銀錢開銷。千里迢迢地往京中開這麼個小館子,哪裡會是為了賺幾個銀錢?不過是充當耳目罷了。
李鼎見納蘭富森飲盡杯中酒,親自把盞給其斟滿,隨後又將自己面前的酒盅也斟滿,舉起杯子,帶著幾分歉意對曹道:「表弟,今兒,表哥要同你賠罪了,還望表弟念在表哥初到京城,不曉得深淺,原諒則個!」
他這出做派,看得納蘭富森面露迷茫,略帶問詢之意,看向曹。
曹曉得李鼎能說出軟話來,怕還是李煦的功勞,否則依照這位表兄的性子,想見這位表兄賠情可不是容易。只是曹李兩家地事,何必拉來納蘭富森看熱鬧,倒顯得他這個年紀小地不懂事。
因李鼎站著,曹不好直愣愣繼續坐著,只好也跟著起身,說道:「表哥,這說得是哪裡話?沒得讓富森大哥笑話。表哥不過是當著外人誇我幾句,算不得什麼。若是表哥無心之失,那表弟怨不得表哥;若是表哥成心替弟弟揚名,那弟弟自然是該重謝表哥才對,也沒有讓表哥賠情的道理。」說著,舉起茶杯,與李鼎碰了碰,喝了一口。
雖然曹面上帶著笑,但是李鼎卻聽說他話中之意。若是想要拿他做筏子,算計到他身上,就算彼此是親戚,也會給予「回禮」。
李鼎神情有些僵硬,看了看杯中酒,對曹說道:「咱們兩家是幾輩子地交情,我與表弟又是骨血相連的至親。雖說我癡長幾歲,但是往後少不得也有依仗表弟之時,自是曉得該怎麼行事,表弟儘管放心就是。」
曹見他說得懇切,也收了臉上笑容,道:「雖然相處時日少,但是打小算起,表哥與我亦是見過多次,彼此是什麼秉性心中也有數。太客氣地話,我也懶得說。表弟行事,向來先想南邊的父母親人,並不求聞達朝野,只望彼此平平安安,就是咱們做兒子的福氣了!」
李鼎喝了杯中酒,道:「表弟是孝順之人,這個哥哥早省得,姑姑、姑丈有子如此,也是他們二老的福氣。」
納蘭富森雖一直是武職,但不是草莽武夫。見這表兄弟兩個話裡話外都打機鋒,席間氣氛沉悶,他便笑著道:「行了,行了,你們表兄弟有什麼體己話,無人時再說,要不這般贊來贊去的,哥哥我都要坐不住了!」
李鼎既是與曹彼此點的差不多,便不再嗦,坐下來,與納蘭富森把盞言歡。
曹笑著聽著,心裡卻希望這位表哥真能聽到自己的話去,別為了名利不管不顧起來。
想到李家地茶園,與他們同內務府那邊的關係,曹絲毫輕鬆不起來。自己出面怕是沒用,看來還是要父親勸勸李煦才好,千萬別學著別人,惦記擁立之功,往那個倒霉的八阿哥身邊湊合。
巧芙坐在車裡,有些不安地看看身邊的博爾濟吉特氏,不曉得為何表嫂回娘家會帶著她,難道是因上個月「敬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