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曉得那劉二當家對自家老爺說了什麼,但是管家卻瞧著老爺脾氣日益暴躁,臉黑的幾乎要擠出墨汁來。不禁有些後悔,前天那山匪頭子來時,為何自己不機敏點,再多勸幾句。現下看來,定是對方提什麼了不得的條件,才使喚老爺這般為難。
這日,王家當家太太吳氏剛與管事們剛驗看了年貨,回到內宅,就聽丈夫的喝斥聲:「混賬東西,不好好跟先生做學問,整日裡舞弄這些,成何體統?」
隨著喝斥聲,就聽見「啪嘰」一聲,隨後是孩童「哇哇」的哭泣聲。
吳氏唬了一跳,快走兩步,就見繼子全果趴在地上大哭,丈夫怒氣沖沖地站在一邊。旁邊兩個小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雖說是繼子,但是卻是嫡親的外甥兒,吳氏見了心疼不已,忙上前去將全果扶起,仔細瞧了一遍,除了屁股上有個腳印外,手心也有些破皮,不由對丈夫嗔怪道:「好好的,發作果哥兒做什麼,沒得這麼狠心!」
王魯生踢了兒子一腳後,自己也後悔了,畢竟只有這個兒子,又是亡妻所出,不過現下見他畏畏縮縮地躲在吳氏身邊的樣子,簾又火了,指了吳氏道:「都是你嬌慣的,好好的孩子,不仔細管教,七八歲了,還這般不懂事!耍就耍,還非要當投降的那個!娘的,俺王老七怎麼生出這麼個孬兒子?」
吳氏見他退脖子與孩子置氣,哭笑不得,卻也察覺出他這兩日心裡不痛快,並沒有多說話。她蹲下身子。將全果身上的土拍淨,見他抽嚥著,小臉鬼話魂似的,便領著他回房洗臉去了。
王魯生沒有隨著妻子回屋。揮了揮手,打發地上那連個小廝下去,自己個在院子裡站了半晌,最後像是拿定了主意,喚了義子郭全有,交代道:「套車,備禮,隨爹往沂州走一遭!」
往沂州去,除了道台府,還能去哪家呢?郭全有略帶疑惑。問道:「爹,不是前幾日方打發兒子往那邊送的年禮?咋爹要親去?」
王魯生這才記得,說:「真是急糊塗了!不過頭次上門。也不好這樣空著手,記得曹爺地大公子將要百日,準備份精細物什做百日禮!」
郭全有小聲提醒道:「爹,百日禮也是送了的,同年貨一道送過去的!」
王魯生正尋思亦是豪爽之人,這幾日不過是因關係重大,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煩躁了兩日。現下,既是決定去沂州,他心裡便覺得鬆快多了。擺了擺手,說道:「既然這般,就不必費事,直接喚人套車就是!叫馬房選兩匹好馬,腳程快的!」
郭全有應聲下去了。王魯生又往上房來,同妻子說了自己要出門地話。
吳氏瞧他神情,不似方纔那般陰鬱,雖不曉得原由,仍是不放心地問一句:「老爺這是往哪兒去?這兩日雖沒下雪。但是天也冷得邪乎!」
王魯生道:「嗯。曉得,尋兩件大毛衣裳帶著就是。對了。再給全有尋件,俺瞧著他身上的,有些不暖和了!」
曹的腿用夾板固定了一個月,現下已經拆了夾板,但是有人攙扶,再手裡那個拐棍支撐,也能走段路。按照大夫的說法,還需再養兩個月,才能恢復如常。
已經是臘月十七,再有幾日便是天祐的百日,京城與江寧那邊也有各式的賀禮送來,並著各府的書信往來。
其中,也有十六阿哥的書信。聖駕十一月三十謁暫安奉殿、孝陵後,並沒有直接回京,而是帶著王公貝勒往熱河去,要在那邊,接受科爾沁諸王的朝拜。
隨扈的十七阿哥婚期是臘月二十,先行回京去了。十六阿哥要趕著湊趣,便也請旨與十七阿哥一道回京。
曹記得十七阿哥指地嫡福晉是二等公阿靈阿之女,在諸位皇子福晉中,身份相當顯貴。心下有些不解,這阿靈阿可是鐵桿八爺黨,為何十七阿哥卻是半點不沾邊?
不過想到在京城時,見到十七阿哥說話時的陰鬱,想必對那些爭奪儲位的哥哥們亦是極其厭惡地。
莊先生則在一邊瞧著朝廷的邸報,上面有禮部發下的,明春往京城恭賀萬壽的地方文武大員的名單,江南曹、李、孫三家織造赫然在列。
看著其他省份的,多是總督、巡撫、提督這樣的大員,或者是告老的閣臣,像曹、李、孫三家不過是擔著內務府的差事,就能特旨進京奉壽,也算是體恤老臣。
見曹看完了京城來的幾封書信,莊先生就將手中地邸報遞了過去。曹見到父親的名字,並不覺得意外,是康熙的發小不說,怎麼也是個伯,兒女又都聯姻皇室,在明年的甲子萬壽上混個座次,也說得過去。再說,曹寅那邊的萬壽賀禮都準備妥當,就是天花方子。
打曹給曹寅去信提起此事後,他便在江寧那邊尋了不少民間地栽花大夫,通過幾個月的各種論證後,像是能推論出「牛痘」確是比「人痘」法管用。當然,最後用死囚檢驗這塊,還需康熙下旨。
曹寅並不想貪天之功,只要能證明兒子不是信口胡言,這法子卻是有可能會防治天花,他便心滿意足。最後的確定與證實,留給康熙皇帝,也符合帝王好大喜功的性情,豈不正是份萬壽好禮?
看到李煦的名字時,曹想起一事,記得父親之前地家書提過,像是朝廷有消息,明年還是有李煦兼任兩淮巡鹽使。看來康熙對李家地的懲戒也差不多。另外,李煦次子李鼎年後也要往京中當差去。
李鼎在蘇州織造府雖然幫襯著父親處理公務,但是並沒有官品在身,還沒有正式出仕。因此。到了京城,若是文職,不過是個六部筆貼式。約莫著,應還是侍衛這塊。
「先生,聽說早年您在江南時,與李家也有些往來,不知您對他家這位二公子如何看?」曹想起李鼎早年在揚州望鳳莊地作為,心下對這位表哥總有一絲提防之心,所以想起他進京的消息,便開口問道。
「李鼎嗎?」莊先生摸了摸鬍子。沉吟道:「我倒是見過幾遭,說起精明練達來,確實比其兄強似許多。說起來聰慧不次於孚若,為人行事更果敢些!」說到這裡,對曹道:「若是孚若不求聞達,就這般倦怠行事,往後江南三大織造,怕要以此人為牛耳!」
曹聽出莊先生話出不滿之意,曉得他還未柳衡之事耿耿於懷,不願意他因這個事情惱,辯白道:「先生,我這並不是平白收他入府。雖他容貌毀了,但是嗓子還在。我想著等孝期滿了,便送他往江寧去做個曲藝教習。父親早年很愛聽戲,過去家中也有家班的,只是後來祖母故去。才散了班子。如今,父親母親也都上了年歲,若是家裡有個班子,老兩口沒事編編本子,聽聽戲也是消遣!」
莊先生聽曹說得振振有辭。似笑非笑地瞧了曹一眼。說道:「哦,我倒不曉得。孚若竟有這個打算。即是這般,為何還要倉促地尋個小莊子安置他?」
說起來,莊先生在與曹,也是師徒父子的感情,這般看著曹感情用事,他雖然有些失望,但見曹從京城到地方,也經了不少地事,但仍心存善念,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欣慰的。
現下,見曹小孩子一般扯謊,莊先生忍不住打趣他。
曹還使勁回憶著徽班進京、京劇形成之事,也是方才說要送柳衡往江寧送時想起的。只隱約記得是清朝中晚期,哪裡皇帝時卻想不起來。
隨著自己的到來,歷史已經在發生偏差,父親沒有得瘧疾,自己也沒娶個姓馬的女子,雖然有個兒子,但卻不是遺腹子。就算往後,父親給天祐起個大名叫「曹」,也未必就是那個少年時經歷家變,寫出一代奇書《紅樓夢》的文學大家。
若是支持父親,將未來的國粹京劇給鼓搗出來,其意義並不在《紅樓夢》之下。想到這些,曹不由地笑出聲來。
莊先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剛想開口發問,就聽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小滿進來回信,道是二門傳話,請大爺簾回去,五姑娘叫貓給驚住了。
府裡哪來的貓?曹心裡擔心,起身與莊先生作別,自己扶著小滿、拄著拐棍回二門去。
二門裡,喜煙與喜霞已在這裡等著,打小滿手裡攙住曹,往正房來了。
正房暖閣炕上,五兒穿著紅色小襖,躺在那裡,小臉慘白,闔著眼睛,咬著帕子,渾身不停地抽搐著,露在衣袖外的小手上,血淋淋地幾道口子。
曹到了炕邊,見了五兒,心下一緊,前兩日是同她一道吃的飯,逗著小丫頭學說話來著,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看著一邊臉上帶著愧色的初瑜,他實不知該說什麼好。
紫晶見曹地神色,開口勸道:「額駙莫急,已打發人請大夫去了!」
曹點點頭,看了旁邊戰戰兢兢地奶子古氏一眼,回頭問初瑜道:「府裡什麼時候養了貓?不是早就說過嗎,咱們府裡孩子多,怕驚嚇著,貓兒狗兒的都不養。」
曹將五兒托付給初瑜照看,現下出了這麼大的事,初瑜最是不安。現下,聽丈夫話中又帶了責怪之意,心裡也是覺得委屈,強忍了眼淚道:「雖然咱們沒養,但是還有些個野貓,來府裡尋吃食,一時防範不當,不曉得怎麼跑到五兒屋子裡去!」
說話間,大夫已經到了。
幸好無大礙,只是驚嚇過度罷了,大夫針灸了幾處。開了幾劑安神的方子,便離去了。家裡趁的藥材都是齊備的,等按照方子抓好藥,紫晶帶著兩個妥當地人。往廚房熬藥和給五兒置辦溫補的吃食去了。
曹坐在炕邊,瞧著五兒手上的傷痕,因是貓抓的,總要消消毒方好,否則萬一感染了,也不是鬧著玩地。因此,便吩咐喜雲取了烈酒,用乾淨帕子幫五兒擦拭傷口。
五兒被嚇得昏昏沉沉的,這烈酒往傷口上一激,簾疼得「哇哇」地大哭起來。使勁地縮著小手,不讓曹擦。
前世今生,曹還是頭一次照看孩子。小心地抱在懷裡,拍拍哄哄,弄得一頭的汗,也沒哄得五兒收聲。
五兒的奶子古氏想要上前,又不敢開口,低著腦袋避得遠遠的,生怕大爺與郡主奶奶想起來發作自己。
五兒哭得淒慘,掙扎之下又壓了曹地腿,初瑜在旁看了不忍,輕聲說道:「額駙。還是初瑜來吧!」
曹也瞧著自己或許是抱的姿勢不對,使得五兒難受了,小臉緊成一團,便將她交到初瑜懷中,說道:「怪重的。你抱得動嗎?小丫頭不知怎麼長大,頂咱們兒子好幾個了!」
初瑜笑著說:「天祐才多大?若是這個時候,就同五妹妹一般重,那得胖成什麼樣?」說著,將五兒摟在懷裡。輕輕地哄她說話。
初瑜輕聲細語的。比曹笨手笨腳強出太多。五兒慢慢止了聲,抽噎著。可憐兮兮地看著初瑜,小手去往初瑜的懷裡探去,似也顧不上手上地疼,小嘴嘟囔著:「餓……吃……」
初瑜也為人母幾個月,瞧著五兒這急色,察覺出不對,抬頭望了望門口站著地古氏,問道:「怎麼回事?早間你沒侍候姑娘吃食,她怎麼像是餓了?」
古氏磕磕巴巴地回道:「回郡主***話,姑娘這……這幾日掐奶………」
「這個你來稟過,我也曉得,不過昨兒還尋你問過,姑娘這幾日用飯用地可好,吃食上費勁不費勁,你都回說是好的,如今看著竟似體弱神虛,怎麼回事?」初瑜一邊輕輕拍著五兒,一邊問道。
雖然初瑜聲音不大,但是古氏還是嚇得簾跪下,面露驚恐,帶著哭腔回道:「這……郡主奶奶,奴婢不是成心欺瞞,姑娘這兩天剛掐奶的緣故,哭鬧著不肯不飯,奴婢這想著姑娘是有胃火,清清腸胃、敗敗火也是好的初瑜微微皺了眉,問道:「那我前兒打發人送去的胭脂米熬的粥、昨兒打發人送去的杏仁茶呢?沒給姑娘吃?」
古氏聽初瑜問到吃食,臉色一白,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奶奶話,自……自然是給姑娘用的了……」說到這裡,見初瑜看著她的眼神凌厲,唬得簾轉口:「給姑娘用了幾調羹!」
「這樣說,姑娘是好幾日沒正經吃飯了,怨不得好好的孩子身子虛成這樣!」初瑜氣惱不已,不耐煩再看古氏,微微側過身去,解開前襟,來給五兒哺乳。
曹在旁,看著初瑜訊問古氏這席話,臉色亦十分難看。五兒還小,話也不說利索,這奶子這般黑心,也無法反抗。
等初瑜給奶完五兒,看著她睡了,方叫喜雲喊了兩個婆子,拉了古氏下去,先是一頓板子,而後叫攆出府去。
古氏是江寧西府舊人,見惹惱了大爺與郡主奶奶,心下也慌著,原以為兩人年輕心慈,她又是隔房地奶子,頂天是一段板子罷了。沒成想,板子打完,古氏與古氏的男人也要攆出府。
且不說奶子身份不必尋常下人,月錢供奉都是好的,單說大年下的,他們夫妻兩這般灰頭土臉地回去,親戚朋友小瞧不說,就是西府太太、二爺曉得他們夫妻不長臉,怕也落不下好,少不得再來一頓。
古氏哭哭啼啼地,不想離府,便求到西院玉蜻面前,想著往後是二房的姨娘,自然會幫著她說話。
玉蜻曉得是因怠慢五姑娘地事,心裡也埋怨她不忠心,但是面上又不好說什麼。雖是言道自己不是有份量的,不好幫她求情,但是還是湊了包碎銀子與她。
西院這邊,每日也都是藥味●蛛病了半個月,雖然性命無礙,但是身子虛得不行,整個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