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是曹荃出殯之日。因要到直隸豐潤祖墳安葬,所以曹寅就留下曹碩照看其母,自己帶著另外三個侄兒扶靈北上。曹攜五兒同行,卻不是去送葬,而是要回山東銷假,四十日的奔喪假只剩下十餘日。
雖然李氏起先有心接侄女到東府撫養,但是見兆佳氏這些日子身子還不爽利,提到五兒、曹荃等人便哭,也怕引得她傷心,便同意曹攜五兒回山東的提議。
曹本是建議母親帶著五兒跟著送靈的船一道去山東的,等父親到豐潤安葬完曹荃後,也到山東小住些日子,休息休息。
可是兆佳氏這個情形,李氏如何能成行?況且織造府那邊曹寅已經不在,她如今也出來,裡外的事也不知托付給誰。況且曹碩雖留在江寧,不隨著伯父兄弟北上,但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哪裡放心留他一個?
因此,李氏雖然惦記著媳婦生產之事,千不捨、萬不捨的,但仍是留在江寧。只能等丈夫回來,兆佳氏情形好些,她才能去山東看望媳婦與小孫子或小孫女了。
因行的是水路,一路甚是緩慢,曹怕時間來不及,同行了兩日日後,便帶著小滿、張義、趙通等人先行下船,讓曹延孝、曹延威留下在船上,等到山東境內再護送五兒回上岸回沂州。雖然沂州那邊這些日子來的家書,都道是平安無事,但是曹還是不放心初瑜。算算日子,她的肚子八個月大了,六個月時看著已經讓人擔心。當初見她因懷孕的緣故,甚是脆弱、敏感,不知現下如何?
初瑜的日子,並不好過。
她作為侄子媳婦。為夫家叔父服喪九個月,也需要移出正寢,居「堊室」三月。但是因她是雙身子,腹中子嗣為重。只需意思到了既可。「堊室」就設置在正房東邊暖閣。將火炕拆了,鋪了軟榻。
雖然曹不在府裡。但是有紫晶與幾位嬤嬤照看,初瑜原也算過得不錯,但打發進京送禮的管事與婆子回來後,便有些不對。
待問起京城各府情形時,言道其他府邸時,兩個婆子說著各府的情形,倒也還好。因正好趕上江寧的喪信送到京城,又將各府地人情往來單子攜回。
平郡王府、覺羅家、兆佳家、富察家。完顏家,十三阿哥府等等。都一一提到。唯獨提到淳郡王府時,兩個婆子言辭間有些閃爍,神情稍顯僵硬。
初瑜年紀不大,但在王府長大,察言觀色。想著其中必有典故。想到阿瑪額娘身上。她便有些慌,神色間就露出幾分不耐來。看著兩個婆子臉色也越來越冷。
這兩個婆子猶疑了一路,實不知該不該將淳郡王府的消息告之主母。畢竟她身子重,若是因憂慮有了閃失,誰好擔得起?原想要回到沂州後,先尋紫晶商議,再決定如何行事。
偏生紫晶不是僭越之人,知道她們回來,便對初瑜說了。
兩個婆子想要瞞著,又怕以後主母知道實情後,落下埋怨,不受待見;想要說著,又怕累及主母身子不舒坦。這心中拿不定主意,臉上就不自覺地顯了出來。
別說是初瑜,就是她們對面坐著的紫晶,也察覺出不對來。
初瑜是正宗的皇孫貴女,端起臉來,兩個婆子看著也膽顫,終是吭吭吃吃地,說了緣故。淳郡王府四阿哥弘昕「見喜」,幾位福晉與阿哥格格都在內府「避痘」,她們並未能進淳郡王府。
待離京前去探尋了消息,也沒有准信出來。
四阿哥弘昕,今年十一,與大阿哥弘曙、二阿哥弘倬一樣,都是淳郡王側福晉納喇氏所出,初瑜地同母弟。
初瑜聽了,手腳冰冷,擺擺手打發兩個婆子下去,而後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說起來,淳郡王福晉妾室之前共生育六個小阿哥七個小格格,十三個孩子,但是卻只站下四個阿哥,與四個格格,另外兩位小阿哥與三位小格格都夭折,其中三個死於痘疫。
紫晶見初瑜臉色蒼白,心中大駭,站起身來,走到初瑜身邊,道:「郡主,四阿哥奴婢也見過幾遭,看著滿臉福相,定會安然無事!若是郡主惦記著,要不就請尊佛菩薩回來供奉,為四阿哥祈福!」
初瑜正是心焦,聽到紫晶的話,若見到救命稻草,忙問道:「這個……可靈驗?」
紫晶見初瑜滿臉憂慮,笑著點點頭,道:「心誠則靈,只要郡主地誠心到了,佛主自然會庇護四阿哥?」
初瑜紅了眼圈,伸手拉住紫晶的胳膊,道:「紫晶姐姐,初瑜自是誠心誠意,可是萬
紫晶見她神色,有不信之意,便笑著說:「不說別的,就是咱家大爺,當年也見過喜,這如今不是好好的?」
這到不是紫晶咒曹,老太君生前念叨過好幾日,道長孫是個有福氣的,平平安安地出了痘,臉色也沒有留下麻子,定能夠長命百歲。
初瑜聽了,臉色收了歡喜,闔上眼睛,低聲道:「其他王府的格格、阿哥也有平安出完痘的!」
紫晶思量了一回,笑著說:「格格,你是不知,那年七月咱家大爺的險況?別說是奴婢,就是老爺、太太,也都幾近絕望,只有老太君神色如常,每日在菩薩面上禱告三次,而後該吃吃,該喝喝,沒事還叫奴婢們湊趣抹紙牌!言談說笑,與尋常並無半點不同。這可不是不疼大爺!論起來,大爺是落地後,便養在老太君院子裡,小時候跟老太君比對老爺、太太都親。要說大爺是老爺、太太地半條命,那就是老太君的命根子,老太君哪裡有不疼地道理?待到閒暇,她對奴婢們才說了原由。這生死輪迴,都是有命數的⌒的人命弱些⌒的人命強。這渾渾噩噩中,都能察覺長輩親人之愛護。若是長輩親人強些,請菩薩庇,驅散小鬼;總比整日哀傷絕望。這樣的話。就算原來沒有無常上門也要招來了!」
初瑜生出幾分希翼來,問道:「額駙就這般度過險境了?」
紫晶臉色止住笑。鄭重地點了點頭:「奴婢是什麼人?郡主還不曉得,就算奴婢失心瘋瞎咧咧,也不會拿大爺來說事!」
這番話雖然為安慰初瑜而說,卻並不是紫晶憑空編出來地。當年曹被綁架之事,雖然曹寅已經瞞住了內宅,但是東西兩府,不少家生子都是家人姻親,私下裡又有哪個不知道?只是不敢在織造府內宅隨意傳閒話罷了。避開主子們時,偶爾也會說個一二。
初瑜嫁進曹家將近兩年。對紫晶自問也瞭解幾分,曉得她最是曉得分寸,平日裡就不是多話之人,更不要說是編瞎話來。
像找到主心骨般,初瑜簾請紫晶幫著去寺裡請尊菩薩回來。也要學著孫太君。早晚三炷香,默默禱告。為胞弟弘昕祈福。
原本初瑜還想要吃段長齋,被紫晶勸住。其實,按照喪儀,這些日子初瑜也應不沾葷腥、不食瓜果地。不過,她是雙身子,就算不守這個,也沒什麼說頭。
紫晶的意思,拜菩薩要講究各人緣法,這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誰也說不清楚地事。若是初瑜相信弟弟無礙,又何必大著肚子,苦巴巴地吃齋,太過刻意了些;還不如,好好奉上幾柱香,叫人打外頭買些新鮮有趣地玩意兒,打發人給四阿哥送去。
初瑜雖然心中猶疑,但是也知道,就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自己也要安神下來;否則若是如額駙所說,母體身子不好或者心情抑鬱,都會傷到肚子裡地寶寶。
這樣想著,初瑜便漸漸回復常態,整日裡笑瞇瞇的。只是夜深無人,躺在軟榻上安置時,她會蹙起眉,用收輕輕地撫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寶寶,咱們一道給你四舅舅祈福吧!你四舅舅活潑可親,你定會喜歡他的!」說著,打枕邊拿起個小撥浪鼓,輕輕地搖了兩下,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出來。
這波鑼鼓正是弘昕送給自己的外甥或者外甥女的,三月間隨著淳王府的各式賀禮而來的。
想著丈夫所說,自己哭會傷了寶寶眼睛,初瑜便強忍著,不再讓眼淚出來,口中喃喃道:「額駙,你怎麼還不回來?」
擦了淚,初瑜又想起紫晶所說,隱隱約約地還是相信幾分,便在心裡暗暗道:「沒事的,會平平安安度過,四弟會好起來地!」
胡思亂想著,直到天色大白,初瑜才沉沉睡去。
曹下船換馬,疾行了三日,回到沂州。
因惦著小妻子,曹回府後,沒有去前衙,直接去了內宅正院。喜雲、喜彩幾個都在暖閣外頭候著,見曹回來,來不及見禮,便都小聲道:「額駙輕聲,格格還睡著!」
曹點點頭,放輕了腳步,進了暖閣。
初瑜臉色儘是淚痕,露在被子外的右手,緊緊地抓著個小撥浪鼓。雖然是睡著,但是小臉團成一團,眉頭鎖著,看著甚至可憐。
曹思量一回,皺著眉退出來,將喜雲幾個叫到廊下,問道:「王府那邊有信過來?四阿哥……四阿哥有什麼不妥當?」
那撥浪鼓,他也認的,因是弟弟所贈,初瑜經常拿在手裡把玩。
喜雲點點頭,低聲道:「回額駙話,四阿哥見喜了,格格這兩日甚是憂心!日間卻是不顯,晚上卻少不得哭上一遭兩遭!」
「見喜?」曹棧聽,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才想到是「天花」,腦子裡卻有些混沌,明明記得康熙朝已經開始「種痘」,宮裡就有專門「種痘」的供奉,為何四阿哥還會染上天花?
紫晶得了信兒,曉得曹回來,也來了這邊院子。聽說郡主還睡著,她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曹問紫晶:「不說京城。在南邊時,也恍惚聽過種痘之事,這個在民間應不算稀奇,為何從沒聽咱們府裡有人種過?」
紫晶點點頭:「關於種痘。奴婢也聽過一些。雖說種痘的法子不難,師傅也尋得到。但這得外頭流行痘瘡時,才能種地。畢竟是凶險之事,總怕萬一,若非痘瘡擴殺到自己,不曉得自己染上沒有,誰會主動提前種痘?」
曹越聽越糊塗,不解道:「種痘還有危險?不就是在胳膊上小小劃上兩道種痘嗎?」
紫晶道:「這具體法子,奴婢自不曉得。只是聽說,種痘後要出花。十人裡面,總要有兩三人熬不過去!誰能曉得自己是好了地七、八人中的,還是熬不住地兩三個裡的。」
曹聽紫晶提起種痘地凶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臂。上輩子這個位置,就有個拇指蓋大小的十字疤。就是他週歲後「種痘」留下的疤痕。說起來。但凡是八幾年之前出生的人,胳膊上多有這個。待到晚幾年。他侄女出生時,就沒有「種痘」這麼一說了,因為「天花」早被宣佈消滅了。就是他胳膊上那刀,也挨得冤枉,不過是父母對所謂地「天花被消滅」地消息不敢盡信,以往萬一罷了。
想起紫晶方才說的「種痘」之事,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曹道:「為何種痘要等痘瘡流行時,這又不麻煩,提前防備不是更好?」
曹問得糊塗,紫晶聽得更糊塗,好一會兒方道:「大爺這話問地稀奇,奴婢倒有些不敢胡亂鈾!只是既然是種人痘,沒有病患時,哪裡尋痘來種?」
實不是曹孤陋寡聞,上輩子,「天花」離他太遙遠,他對這個僅有的認識也不過是種「牛痘」防止而已;這輩子,又打小聽過「種痘」、「栽花」的說法,便當是一回事,誰會想到還有「人痘」這個?
曹想起弘昕的活潑可愛,心下也是登,還在想著怎麼權威初瑜,就聽身後有人道:「額駙?」
卻是初瑜醒了,隱隱約約聽到說話聲,起身打屋子裡出來。處,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靠在牆角曬太陽。他臉上留著鬍子,膚色有些暗紅,看上去有三十來歲。看著甚不打眼,就像是個尋常到苦力漢子累了,尋地方歇著。
道台府大門,內側,魏黑冷笑著,望著遠處那漢子,對身後的任叔勇與任季勇兩個道:「你們兩個小子好好瞧瞧,能看出點不能?」
任叔勇順著門縫,瞇著眼睛細細打量牆角那粗衣漢子,從頭到腳瞧了好幾遍,方道:「鬍子看著像是真的,身上褂子也沒甚紕漏,只是腳底上那雙布鞋雖然也是舊地,卻實是幹勁了些,太齊整些,不像是靠力氣刨食!」
任季勇開口問道:「魏爺,這傢伙轉悠三日了,每日找換著打扮,像是盯著咱們衙門,到底什麼人?要不俺帶兩人將這傢伙拘來,好好問問?」
魏黑道:「沒頭沒腦的,若是遇到嘴巴硬地,不是斷了線兒!不管是打咱們衙門的主意,還是打咱們大人的主意,總要曉得是那面來的風!順籐摸瓜,總要不留後患方好!」說到這裡,卻是有些奇怪,暗道:「怎麼老瞧著這傢伙有點兒眼熟啊!又想不起到底是哪個?瞧這孬樣子,也不像是江湖上的朋友!」
想到這裡,回頭瞪了任家兄弟兩眼,道:「就這麼個人,讓你們跟了兩天,你們都跟丟了,丟人不丟人!」
兄弟兩個,雖是不服氣,卻也無言辯解,最後還是任季勇腆著臉道:「魏爺,這也不能怨俺三哥與俺,這傢伙屬耗子地,防人防地緊!這城裡的幾條馬路,他是挨個拐,小半個時辰,也不像是要到地樣子,一不留神,就跟丟了!」
魏黑道:「今兒大人回來了,這傢伙的事也要有個了結!一會兒,咱們兵分三路,各盯各的,就不信一個也盯不牢這傢伙!」
北京,覺羅府上,曹和曹頤相對而坐。望著曹頤那消瘦而無血色的臉龐,曹心都碎了。良久,曹頤開解他道:「哥哥不必擔心,妹妹沒事兒。只是很多讀者日日沉迷寫書評,月票卻還是不多,若哥哥能勸解一二,也是好的。」「妹妹放心,有哥哥在,斷不能聽之任之,誰再不投票,咱就歪誰的樓!!!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