疵必報的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不能得罪,燒鍋莊子的是有眼色的,因此,幾日後便直接來了道台府這邊給曹顒「請安」。
曹顒沒有法子,很是真誠地寒暄幾句,而後略帶「感激」地收下崔德福送上的房契與粉、翠姐妹並宅子這邊幾個下人的身契。
看到崔德福臉色笑得跟花似的,曹顒知道這番作態算是達成成效。估計崔德福回
這收了禮,曹顒少不得又說些對雅爾江阿「仰慕」的話,又準備份體面的回禮,請崔德福給主子雅爾江阿回話時,少不得要自誇兩句差事辦得好。
曹顒如今並不缺銀子,更沒有想過要在外任上撈銀子,簡王府送上的雖然不算受賄,只是正常人際交際所謂「人情過禮」,可他還是鬱悶了好一會兒。他實是打心眼裡佩服那些「清官」的風骨啊,可怕只有寒門出身的士子,才能無所顧忌,始終堅持立場,不畏生死,只求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吧。
對於那推不掉的麻煩,莊先生之前所說「認在膝下,聯姻地方」不過是戲言,且不說傳揚開來於名聲有損,就說是充當宗親這一說,也只適用於江寧路道台那種不在旗的官員。——曹家自滿清入關伊始,便是在旗,家中滋生人口,早有記錄,哪裡是能夠隨便就杜撰兩個同宗侄女出來?
那姊妹兩個遇到自己,也算是她們的福氣吧,起碼不用再像貨物樣被挑來挑去、送來送去。只是,曹顒是個懶人,眼下家族、好友、衙門處處都需要費心,哪裡會再承擔別人的命運與悲喜?況且他又不是鐵石心鈔人,若真因他安排得不妥當的緣故。讓兩個小姑娘下半輩子淒苦,那難免會因此自責。
無論是給官宦巨賈做妾,還是給平民小戶做妻,抑或另有盤算,姊妹兩個的人生,就讓她們自己選擇。曹顒現下最關注的。就是南城宅子的改建。
這宅子花園大,又臨水,比道台衙門那邊涼爽不少。只是,這青石板鋪成地小路,自然是全部撬起。換上鵝卵石的。長廊通向荷花池上涼亭的浮橋略顯陳舊,而且有的地方已經有了青苔,亦都是換了新的。
由曹顒一處處尋不足,曹延孝、曹延威、吳茂幾個帶人連班修整。不過四、五天的功夫,整個宅子已經煥然一新。
隨同這宅子奉送地,還有兩房下人與兩個小丫鬟。兩個小丫鬟是侍候粉蝶姐妹的,那兩房下人原是看宅子的。
聽說是前任主人留下的。
曹家這邊也不缺人手,曹顒對外頭的人也信不過,便將這兩房下人地身契給了,打發他們離去。兩個小丫鬟是剛從州人市上被買回來沒幾日,便仍留下來在粉蝶姐妹身邊當差。
粉蝶與翠蝶被安置在西側院。姊妹兩個倒是曉得守規矩,沒有傳令就在屋子裡呆著,實在悶的時候,也只是在自個兒院子裡轉轉。
翠蝶心思單純⌒時候透過院門。巴望外頭破土動工的光景,滿心好奇,不禁回屋子問姐姐:「好好的地面,為什麼重新鋪一遍?浮橋也是,兩側還加上鎖鏈。這是什麼道理。曹爺還真是奇怪!」
粉蝶坐在圓桌前,聽了她唧唧喳喳的說完。淡笑道:「想必這位曹爺是大戶人家子弟,日子精緻慣的!」
翠蝶坐到姐姐對面,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方道:「既然收拾這宅子,想來曹爺也要來這邊,若是這樣,咱們除了彈琴吹簫、吟詩作畫之外……」說到這裡,她臉色多了抹酡紅,低聲道:「是不是……還要去侍候曹爺……那個?」
粉蝶聽了,先是一怔,隨後明白妹妹花中所指,臉頰也不由得佈滿紅霞。見妹妹眼中隱隱地帶著希翼,實不忍她過後傷心,便提點道:「或許曹爺收拾宅子,也是為了如崔爺那樣,為了送人!」
翠蝶臉上帶出幾分失望來,不過隨即便好了,掩口笑道:「若是新主人也同曹爺這般有趣就好了!」
粉蝶用手摸著琴弦,默默無語。雖然手癢癢,但是為了不給外人留下輕浮的惡感,這琴弦也不是可以隨意撥動地。
翠蝶見姐姐沉默,也沒了說話的興致,趴在桌子上,把玩著手上的絞絲鐲子。
正百無聊賴間,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略帶稚氣的小丫鬟進來回話:「兩位姑娘,曹爺來了,打發人來傳話,請姑娘們到前廳!」
這小丫鬟叫荷葉,與另外一個喚蓮心的,跟在姊妹兩個身邊侍候。
姊妹兩個對視一眼,都帶了幾分不解與忐忑,卻也不敢耽擱,彼此將頭髮與衣裳都查看了,見還都妥當,方隨著荷葉出來。
曹顒坐在廳上,鬱悶不已,這般匆忙地收拾院子,就是想早些帶初瑜到這邊住,省得在道台府那邊悶熱。不想,巡
下來文書,江蘇按察使甘國璧升為山東布政使司布政十到濟南府,像曹顒這樣的直屬守道,都要在這之前趕往濟南府迎候上官。
如今,已經初九,這還剩下十來日,路上還需要耽擱幾日,到時需要提前拜見巡撫或許其他同僚的應酬,過幾日就要就要動身。
這邊園子雖大,但是屋舍並不多,只是三進,除了中路主院外,左右各有兩個小院子,實安置不下太多人。
若是自己不在,初瑜在道台府那邊,還有憐秋、惜秋、韓師母、路師母她們,彼此串串門,說說話,也不至於太悶。
曹顒就思量著,等自己打濟南府回來再帶初瑜來這邊避暑。而現下,卻要先安置好這姊妹兩個。
兩姊妹進來,在幾步遠外站下,給曹顒請安見禮。
曹顒並沒有居於上位,而是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了,指了指對面地座位,叫她們兩個坐下。
粉蝶與翠蝶稍做遲疑,微微俯身謝過。而後方挨著椅子邊坐下。
*
道台府,客廳。
莊先生滿臉歡喜,開口道:「四月間聽京城消息,知道伍喬中試,還想著要去信致賀,只是正趕上這邊地方有些雜務。竟耽擱了!還以為要回京方能再見,沒想到此時此地能夠聚首,實在是『不亦悅乎』!」
坐在他對面,穿著青色綢衣,臉上帶著笑意地。正是莊先生的忘年之交程夢星。
雖然在江南小有才名,但程夢星是實未將科舉功名放在心上,到京城應試,不過是因髮妻亡故後,怕觸景傷情;兼著母親與族里長輩逼親逼得緊,所以打著科舉的幌子,滯留京城。這次卻無意中試≒被揀拔庶吉士,留在翰林院學習,這個卻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揀拔庶吉士地聖旨是四月十九下地,按照規矩,在次月初開始,這些新進士有四個月地假期。多數人都借此時機返鄉,——若是定親的,也這個時候成親。而後再帶著家眷一同回京。
程夢星知道這次怕是再難推諉。原本還打著「讀書」地名號,要中了進士再娶親,所以入考場,也沒怎麼用心,不承想卻是中了二甲。
在京城不情不願地拖了一個月。揚州這邊已經派人來了好幾茬人。最後老太太算是下了最後通牒,給兒子去了親筆信。告訴他,再不回來,這邊就直接定下媳婦。
程夢星沒法子,只好啟程還鄉,途徑郯城縣時,想起莊先生正在曹顒任上,衙門駐地就是與郯城縣相鄰的州,便又轉道北上,前來探望這位忘年之交。
「說來還是我地不是,先生納星添女之喜俱都沒有趕上,兩次賀禮,卻是不能再拖了!」程夢星說完,喚隨行的小廝奉上禮物。
三隻檀木匣子,兩隻稍大,一隻稍小。雖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但是莊先生知道程夢星不是拘禮之人,便也不來婉拒再受那套,笑著代妾室女兒謝過。
兩人閒話完家常,說起京城時事。像什麼「托合齊聚飲案」這種權貴傾之事,程夢星這種隨性文人哪裡會關注,最為關注的還是戴名世的「南山集案」。
其中涉及地,多是江南士林魁首,有不少與之還有私交。雖然康熙對受到牽連的方氏族人有所寬恕,但是對「戴名世」這個禍首的疵卻絲毫沒有轉輕的意思。
或許到今秋秋決之時,戴名世這位當世大儒就要身首異處。
莊先生與程夢星都是文人,對戴名世亦是由衷仰慕,想到他名滿天下二十年,竟落得這個下場,不禁又是一陣唏噓。
一時沒了興致,連提到明年恩科,也不過是隨意道了兩句。待到兩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方彼此對視一眼,笑著從士林的話題轉開。就算再有感慨又如何,不過是平添膩味罷了,難道還要終日埋怨不已,方算是不妄為漢人嗎?
待說起莊先生的老來女,程夢星不由心頭一動,說:「先生,要不咱們結個親家?先生亦知,星亡妻所留一雙子女,小女年長,小兒今年五歲,雖然比令嬡大些,卻也算是般配!」
程夢星名士風流,又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莊先生不禁心動,但是想起程家豪門大戶,便多了猶疑,笑著說:「伍喬,枉你素日自詡雅士,笑他人古板,這兩個孩子,才多丁點大,誰知以後性情如何。若是咱們做長輩,一時性起,定了他們地終身,這太多兒戲!」
程夢星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笑著說:「先生莫怪,先生莫怪,看星不是糊塗?自己是因何躲的京城去的,竟似忘了,不知不覺有了腐儒的習氣!這說起,婚姻大事,旗人倒是比咱們更通透些!」
程夢星不是愚鈍之人,自然明白莊先生是有了顧慮,那樣只是婉拒,但是卻
體諒其慈父之心。
不知為何,原還不覺得,但自打進了州,程夢星就想起那位與自己論蘭的女子。進了道台衙門這一會兒,也是想起兩三遭來,因此開口問道:「先生,當初貴府內管事紫晶姑娘,可是隨曹大人夫婦出京?」
莊先生知曉他前年幫著曹顒修園子,識的紫晶,聽到他問起。也沒有多想,點頭道:「內宅都由紫晶管著,自然是跟在這邊的!」
程夢星思量了一回,笑著說:「不瞞先生,原還不曉得,而後方知道。這位紫晶姑娘與星還算是親戚。若是方便,星這次也想要與她見上一面,敘敘舊話!」
前年,曹顒派人南下查紫晶地親戚時,就是莊先生安排地。莊先生自是知道紫晶有個姨母嫁到胡家。胡家與程家亦是親戚。論起來,紫晶與程夢星也能算得是姻親。
只是紫晶名為曹府婢女,實際上與曹顒有姐弟之誼,莊先生怎好做主?程夢星不是外人,莊先生也不瞞他,實話實說道:「紫晶姑娘雖然少時坎坷,在曹家過得卻也算是隨心。她的事。別說是老朽,怕就是公子那邊,也不會自專。現下,老朽只能應承幫伍喬轉達,至於紫晶姑娘願意不願意與伍喬閒話陳年舊事,這個卻是要看她自己地主意!」
程夢星幫京城曹府修園子時,也曉得些曹府之事,知道曹顒對紫晶甚厚。起先還真有揣測之意。以為曹顒如胡季仁所說,有納紫晶之意,只是世家公子,未娶妻未納妾,名聲不好。況且妻子又是皇族之人。
曹顒謙遜有禮。紫晶大方嫻靜,兩人年紀雖然差了些。但是看上去並不顯。如今,想起來,程夢星不覺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汗顏。
兩人正說著話,曹顒已經得信回來,衣服都來不及去換,直接過來瞧程夢星。
來到這世接觸過的眾人中,曹顒自認為鮮少有虧欠,就算受過恩惠與幫助,也盡心回報。只有四阿哥與程夢星兩個,一個是救命之恩,一個是因興起而幫忙,不管這恩惠大小,卻至今沒有回報地機會。更不要說程夢星萬事隨心地性格,慵懶的行事風格,都讓曹顒羨慕不已。自從與程夢星熟識,對其為人行事稍作瞭解後,曹顒曾歎息了好幾日。就算要異世重生,為何不讓他重生在程家,做個輕鬆快活地紈褲?
程家有祖上餘蔭,不管誰做了皇帝,都是厚待其家族地;有雄厚的財產,可以選擇入仕,亦可以選擇經商,或許當個逍遙自在的土財主。哪裡需要像他這樣,明明是個懶散性子,最厭煩最動腦的主兒,卻只能操心完這個,操心那個,想要隨心所欲些,卻又有不斷的麻煩需要料理。
「程先生,曹顒回來晚了,還請伍喬兄恕罪!」曹顒笑著招呼道。
程夢星卻有些受寵若驚之感,但也沒有驚慌失措,起身作揖道:「夢星見過曹大人!」
曹顒一愣,隨後笑著說:「程先生,這是作甚?若是循起禮來,伍喬兄與先生平輩相交,莫不是要迫曹顒使晚輩禮嗎?」
曹顒正月自江寧北上之事,程夢星也有所耳聞。原以為曹顒雖然年輕,但是外放地方,又是身份貴重,正四品地品級也不低,定是不如過去謙和。沒想到,這言談之間,倒比京城時要放開許多,真是頗為意外。
程夢星笑笑,道:「既是孚若這般說,那星就不客套了!」
曹顒聽莊先生說過程夢星春闈中第之事,寒暄之中,自免不了一番賀喜。得知他選了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也替他高興。
翰林雖然沒有什麼權利,但卻是清貴又清閒的。
曹顒想到自己,也算苦讀了將近十年,卻連科舉大門都沒進去,這說起來實在有些汗顏。
小時,與顧納、曹頌一道在族學讀書時,曹顒還想著要吃吃科舉的。等到大些,顧納中了舉人後,他才知曉,自己與弟弟曹頌都是在幼時就納了監生的,算是有功名之人,不用考秀才,可以直接參加鄉試考舉人。如此簡單,卻也沒了應試的興趣。
說了幾句閒話,曹顒請莊先生先作陪,先聊著,自己去內院換了衣裳再回來。晚上大家一起喝酒,為程夢星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