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不,應該是董鄂靜惠,略顯拘謹地坐在廳上,低簌落下,雙手緊緊地攥著手中的帕子。
曹顒與初瑜彼此對視一眼,一時沒有說出話來。事情再簡單不過,薰鄂靜惠就是兩江總府噶禮的侄女,李鼎退婚的那個未婚妻。
薰鄂靜惠比初瑜小兩歲,今年剛十五,自幼沒了雙親,跟在祖母覺羅氏在長房伯父家生活。禮兄弟三個,攏共只有靜惠這一個姑娘。雖然她小時候並沒有注意,但是等到靜惠稍大些,正趕上噶禮到江南做總督,不知怎地求了免選的恩典,後就被許給了李家二公子。
待到李家因「病」退親,覺羅氏氣得在廳上訓斥兒孫時,董鄂靜惠就藏在屏風後。看到覺羅氏昏倒,她很是自責,也感覺惶恐。
雖然是董鄂家嫡出的小姐,但是因沒有父母,祖母又是個吃齋念佛的,對俗事並不上心,董鄂靜惠的日子就不好過。早在她被許給李家前,禮夫人就有心將這個侄女嫁給女婿家的宗親。噶禮的女兒是國公夫人,元威與元智兄弟的娘親。因只有這一個親生姑娘,噶禮夫人就想著幫襯女婿家一把。薰鄂家高門大戶,能夠娶到他家的小姐,加強兩家的關係,對女婿兄弟那邊將來的仕途也好有個扶持。
為了這,噶禮夫人還與噶禮鬧了兩次,終究還是沒有如願,這邪火就撒在董鄂靜惠身上。在覺羅氏面前不敢如何,背地裡卻很是怠慢無禮。
薰鄂靜惠自幼寄人籬下,對這個大伯母只有畏懼的份≒因祖母年歲大了,不願意惹她生氣,便一直忍氣吞聲。
偏小公爺元威不知怎地聽到風聲,知道外婆是想將董鄂家的「豆芽菜」許給自己地叔叔,當然是不入眼的,無意遇到時,也橫眉豎目地瞪了好幾眼。待到知道最後這「豆芽菜」沒輪到自己家,他非但沒有高興的模樣,反而更加不願意了。也不敢指責外公放下身段拉攏李家。只惱薰鄂靜惠乖乖聽命,寧願許配個包衣奴才秧子,也看不到他那個叔叔的好。
儘管董鄂靜惠始終躲著。但是這一年多還是被元威給堵著過幾次。
雖然男女有別,又有長幼輩分在。他沒有什麼非禮的舉動,但是言語也極為惡毒。
等到李家退親,覺羅老太太病倒。董鄂府亂糟糟的。元威又找上了薰鄂靜惠,極為得意地告訴她:「豆芽菜,你給爺聽明白了,別做什麼高攀皇子福晉的美夢,那不過是外公安慰老太太的話!你這樣被退親的,還有哪個正經人家會娶?爺地叔叔已經娶了正室,待趕明兒回了外公外婆,讓你給叔叔做個二房!」
元威為人粗鄙不說,還是極為好色的,雖然客居在總督府。不僅房裡的丫鬟都收了,外頭贖身回來地粉頭也有三、兩個了。從他身上,亦能夠看到國公府的家風來。
薰鄂靜惠雖說輩分上比小公爺元威大一輩。但是心裡卻極怕他,躲還來不及。更不要說去給他做小嬸子了。
因知道伯母心裡也存著這個心思,所以董鄂靜惠急得不行,怕他們趁著老太太病,將自己真許給元威地叔叔,便想著先回京到姨母家避避風頭。畢竟是年紀小,思慮得不周全,她給祖母留了封信後,央求身邊的丫頭弄了套小廝的服侍混出府。
等到了車行,董鄂靜惠想要僱馬車北上,又看到總督府地人出來四處尋人,便想著先出城再說,為了避開飛馳來的快馬,跌到路邊的坡底下。再醒來時,已經身處曹府,連著隨身帶的包袱也不知被誰拾了去。原本,她驚嚇之下,想回總督府的,但是年後跟著初瑜她們出來進過一次香,無意中得知祖母覺羅氏已經北上回京了,便歇了回去的心思。
至於身份問題,先前不是有心欺瞞,只是董鄂靜惠知道曹家是李家的姻親,覺得實在丟臉、無法自處才沒有實話實話的。
看著董鄂靜惠柔弱可憐的模樣,初瑜很是不忍,起身到她身邊,給她擦拭了眼淚,道:「快別哭了,仔細傷了眼睛。之前的事先不說了,想必你祖母也是因沒尋到你,才趕著進京地。這好幾個月沒你的消息,老人家怎受得了?」
曹顒暗暗罵自己「糊塗」,怨不得看著董鄂靜惠身影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自己見過,那日在「珍寶齋」,可不是剛巧遇到。
知道事情真相後,曹顒反而不著急送走董鄂靜惠。畢竟她與李家是那樣的關係,曹家與李家在外人眼中又是一體地,這般冒然送進京去,若是除了紕漏,曹家倒是裡外不是人。
雖然噶禮是個貪官,但是覺羅老太太倒像是明事理的人,曹顒心中對這個有點「較真」地老人家很有好感。
思量了一回,曹顒道:「這打富察家那邊論起,咱們也算是表親,既然你暫時不想回京,那就先在州住下,也算是幫幫我們!只是老婦人那邊,還是要寫信交代一聲,省得她為你惦記操心!」
初瑜原是想勸董鄂靜惠跟著淳王府的人回京的,眼下聽曹顒的意思卻是要留她在州住下,雖然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是還是笑著說:「早先就覺得你親,沒想到真是表妹呢,往後就改了口吧!不必拘謹外道,要隨意些方好!」
薰鄂靜惠眼圈紅紅的,站起身來,先是對曹顒低聲喚了一聲:「表哥!」而後又對初瑜叫了聲:「表嫂!」
曹顒點點頭,讓初瑜陪她說話,自己去前院找莊先生去了。
喜雲、喜彩她們都過來,給董鄂靜惠執禮,改了口喚「表小姐」。薰鄂靜惠向來受她們照顧,哪裡肯受她們的禮?想要避開,被喜雲幾個拉住。才受了半禮。
等到紫晶聽了信過來,董鄂靜惠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受的。拉扯了一
後大家都覺得這般拜來拜去,實在可笑,這方作罷。
初瑜聽曹顒提過李家退親地事,方才又見曹顒提也不提董鄂與李家這頭,對府裡人也就說是富察家那邊的親戚,只對紫晶說了董鄂靜惠的真實身份。
紫距是詫異不已,這若是李家沒有退親這檔子事。她就是太太親侄媳婦兒。落難都能夠落到曹家來,這哪裡是與李家沒緣分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李家表少爺病情如何,若是能夠萬幸痊癒。那這小姐也不白白遭了這罪?
不止紫晶這樣想,就是初瑜。過後思量思量曹顒留人的用意,也以為他是想要重新促成這門親事,所以對董鄂靜惠才會越發客氣些。當天讓人給她就換了院子。丫鬟婆子也特意選了幾個穩妥的過去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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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曹顒的穩妥處理,莊先生很是贊同。這個薰鄂小姐可是有些棘手得很,為了保全總督府的名聲,李家退親的事並沒有傳出來。李家如今正消停著,也不會對外宣揚此事。
曹家與李家關係不尷不尬地,偏這董鄂小姐又在曹家,若是疵不當,被董鄂家或者李家反一口的話,那曹家可實在是冤枉得很。
「要不,給父親去信。請他再向李家探探底兒,若是有所緩和,總是好的!」曹顒地心裡。還是不贊成退親的,因此開口對莊先生說道。
雖然對李鼎那個表哥有些摸不透。但是總比毀了董鄂靜惠地名節要好。這個小姑娘無父無母,只能與老祖母相依為命。若真是親事不順,待到祖母過世,任由親戚擺佈,實在可憐。
雖然不是迂腐之人,但是曹顒卻知道封建禮教對女子的迫害性。那個小公爺元威對董鄂靜惠所說的並不儘是威脅之言,這退親地女子,實難找到匹配的姻緣。就算有人想要高攀董鄂家的門第,她沒有父母兄弟扶持,嫁過去境遇如何,還是兩說。李家不過李煦與李鼎父子如何,起碼文太君與高太君都是慈善長輩,李煦的太太也是極為和氣的人。
因這中間涉及到曹李兩家的關係,莊先生不便多言,聽了曹顒的話,點了點頭。
說完私事,曹顒提到公事,將布政使侯居廣的古怪講了。莊先生也思量不出什麼緣故,但是想著侯居廣的出身,便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既然是在旗,因家族關係牽扯的緣故,這官員反而不如漢官隨意,沒有滿肚子儒家那套所謂地「忠君愛國」的想法,與「青史留名」的念頭,思量地會更多。就算這侯居廣真想藉著主官的派頭,給曹顒小鞋穿,那也要想想後果會如何。
曹顒仔細想想,自己所接觸在旗地官員確是如此,連著自己在內,不是想得都是家族興衰的多。不由得,他有些汗顏,摸了摸光禿禿的腦門子,再把身後的辮子拉到前面瞅了兩眼。
莊先生見他舉止有些古怪,不禁多看了兩眼:「孚若在想什麼?」頓了頓道:「難道是想起『剃髮令』?」說話間,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這老爺子雖然待自己親,但是上面的頭兒卻是康熙,曹顒就算心裡真想到這個,也是絕不會承認的,忙面不改色地擺擺手:「先生說笑了,說興!只是聽先生提什麼『青史留名』的,突然心生滄桑,想著這幾年在京裡煞費心思,不知到這頭髮白了沒有!」
莊席聽了,不禁莞爾,指了指曹顒道:「瞧你,眼下這調皮樣,還有點年輕人的樣子,只是如今既然做了主官,卻是有些不合適了!」
曹顒哭笑不得,明明自己是順口撒了個三六不著調的謊,怎成了「調皮」了,不過還是正色地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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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織造府。
二月二十七,是李煦之母文氏太夫人的壽誕。往年這個時候,李家賀客盈門,熱鬧非凡;今年雖然族人親戚亦來了不少,但是官場上的往來卻少了很多。雖然礙於情面,那些收到請帖的官員也都派人送上壽禮,但是照往年想比卻是怠慢不少。
不止李、李鼎兄弟不忿,就連李煦的臉色也不好看。幸好文氏向來吃齋念佛的,很少理會外邊的這些個關係,就算有官宦內眷往來,也多有媳婦招待。她自己同高太君兩個,只同宗親幾個親戚家的老輩子敘敘閒話、聽聽戲。
李家書房裡,李煦坐在書案後,面色有些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李與李鼎兄弟垂手站在他對面,也是各有心思。
李為人忠厚,見父親面上有些過不去,勸慰道:「父親莫惱,想來是因正月間《南山集》的事情鬧得,這江南官場就有些冷清。外加上月初這總督巡撫同時卸任,這個時候大家思慮多些,少了往來,也是有的!」
李煦看了眼已經年過而立的嫡長子,再想想曹家的曹顒,心裡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嗯,兒說得不錯,為父也是這般看。只是今兒有些匪,不耐煩應酬,外頭那些個客人,你替為父應酬應酬!」
李見父親神情好些,心下歡喜,應聲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只剩下對外稱病的李鼎,見父親臉色露出疲態,便喚小廝沏了杯新茶,親自奉到李煦手邊。
李煦看了看這個次子,指了指書案前的椅子:「坐下說話吧,各處的禮物可清點了,江寧那邊……」說到這裡,沉吟了一下:「與往年相比,是多了,還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