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於康熙末年 第六卷 清平樂 第一百七十三章 莽十三
    顒催馬到西直門時,妃嬪的車駕已經出城了,遠遠地被關上。

    四阿哥瞇了瞇眼睛,妃嬪的出行難免會引起有心人的揣測,說不定會引起新的恐慌,這內城看來還需要加強戒備。

    三阿哥想得則是另一番,原本以為留京做主事阿哥是體面之事,眼下看來卻似乎成了棄子般。

    曹顒望了望那漸漸合攏的城門,又看了看城門下那兩個身穿蟒袍之人,沒有再近前,在大家都沒有留意到這邊的時候,調轉馬頭,漫無目的地走著。

    「公子?」魏白見了他的沉寂,有些不放心:「咱們這是往哪兒去,若是公子匪,就先回府吧!」

    曹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接下來的大半天,曹顒都將精神放在差事上,帶著步軍營的人將發現過疫症病人的人家又過了一遍。在四處殮場又統計了新的病故人數,按區按片地劃定需要嚴防的區域≒去了次雍親王府,將得到的各種數字、結論以及建議遞給四阿哥看,請他定奪。

    一天下來,竟似走馬燈似的,半刻空閒都沒有。直到深夜,曹顒方回府。為了有備無患,曹顒自打出去查疫病,就叫人在門房邊整理出兩間屋子。他自己也好,隨他出門的這幾個也好,每天回來都是先在這邊沐浴更衣。

    曹顒沐浴完畢,披散著頭髮,緊緊了身上的袍子,神情有些抑鬱。

    他走地很慢。一時之間不想回梧桐苑,眼下這番心情,實在有些難裝笑顏。

    前廳的書房裡透著燈光,曹顒快走幾步進去,是莊先生在。他站在書案前,低頭看著什麼。不管他什麼身份,這兩年曹顒都漸漸當他為師友,像今日這般抑鬱的心情,也想要找他傾訴傾訴。

    聽到腳步聲。莊席抬起頭來,笑著沖曹顒道:「顒兒回來了,若是得空,陪老朽喝一盅如何?」

    曹顒這方注意到旁邊的炕上擺了桌子。上面放了些酒菜與兩盤麵點。問到酒菜的香氣,曹顒方想起這大半日滴水未沾,已經是飢腸轆轆。

    請莊先生先坐後,曹顒也盤腿坐了。舉起酒壺給莊先生與自己的斟滿,隨後舉起來:「先生,曹顒先敬您一杯!」說著,舉起酒杯。遞到嘴邊,仰頭一飲而盡。

    雖素日並不愛杯中物,但曹顒此刻卻是舒坦了不少。只覺得這酒水順著喉嚨火辣辣地融進腸胃。驅散了滿身的寒意。

    他又將兩人的酒杯滿上。笑著對莊先生道:「怨不得世人多愛此杯中物,確實是好東西!」

    他的笑容。掩飾不了他地沮喪,掩飾不了他的悲涼,莊先生心中低歎一聲,道:「顒兒如此,是已經下了決定!」

    曹顒放下酒壺,緩緩地點了點頭,帶著幾分無奈道:「雖早有這個打算,原也不似這般迫切,只是經了這麼多,我有些膽怯了!我怕自己哪天會忍不住,怕自己會頭腦發熱控制不住自己,說出、或者做下什麼『不得體』的事來,若是因此累及家人,那就是悔之晚矣!」

    莊先生搖了搖頭:「顒兒,你何必自苦,這次時疫雖發現得晚些,但是其後都是穩在控制中,並沒有以往那般可怕,這其中多有你之功勞。你已盡了全力,就不要再想那麼多!」

    曹顒又飲了一杯酒,道:「不想了,再想下去也沒有意思!我現下只想好好辦好這個差事,盡早將這時疫控制住,能夠少死幾個人可是比什麼都強!至於我自己,就要與先生討教討教了,這京城無法呆,江南回不去,這天下雖大,我竟似浮萍,不知往哪裡去了!」

    「顒兒既然早有打算,那自己心中可有計較?」莊先生問道。

    「若是憑心而論,我是想去廣東那邊見識見識的,只是父母如今都上了歲數,我這做兒子地往那麼遠處也放心不下他們。剩下的,就數山東、河南與湖廣離江南還近些,到底往哪裡去,我還沒有思量過!」曹顒回道。

    莊先生點了點頭:「難得顒兒如此孝心。百善孝為先,你這般孝順,能夠事事先考慮到父母親人,實在是大不易!這三處哪裡當去,哪裡不當去,還需要弄清楚各省的官場糾葛再做決定。京城這邊,顒兒卻要妥善收尾。通過這次時疫,加上圍了十阿哥府之事,怕你就要被打上四阿哥的印記了!四阿哥雖說能力不低,但是這些年很少參合權利爭奪,算是個『孤』阿哥,即便如今儲位不穩,但他要是想上位,卻甚是不易。」

    「先生對四阿哥這人是這樣地看法?」曹顒不禁有些意外,不過隨後即釋然,不止是莊先生,怕是很多人對四阿哥都是這般看待。是四阿哥此時還沒有奪儲之心,還是偽裝得過好?

    莊先生略一沉吟道:「若是老朽看來,這些年四阿哥雖說不如幾位小阿哥受寵,不如三阿哥與八阿哥這般門人多,確可稱得上是個實幹阿哥。只是瞧他在戶部的手段,未免凌厲了些,與萬歲待下的寬厚截然不同,這點上怕是萬歲難以認可!」

    曹顒聽著,不禁想要反駁莊先生,若是四阿哥在戶部也「寬厚」、「廣施恩德」,怕是康熙不僅是難認可的問題,能不能容下這個兒子都不好說。不過,這些只是想想就算了,自己沒興趣爭擁立之功,也沒興趣揭開四阿哥地真面目,來給他設「坎」。

    曹顒隨意笑笑:「我這不過是為了差事,若是因此受到詆毀,那也實在是沒說的。反正我又不打算留在京裡,四阿哥也好,其他阿哥也好,又哪裡有相處的機會?我只學我父親,踏踏實實做事就好。其他地任由他去就是!等到父母百年,我就辭官致仕,做個富家翁!」

    莊先生滿臉不贊同:「顒兒方多大?雖不應少年意氣,卻也不敢這失了進取銳氣!」

    曹顒興笑:「我也只是這麼一說罷了,哪裡好萬事隨心?說不得以後我還封閣拜相,也青史留名一把!」

    兩人喝了一壺酒,曹顒地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這京城實在是難熬了,只是希望老天爺多下幾場雨,緩解旱情遏制下疫

    曹顒不知是不是只剩下苦笑地份兒。好好的無神論者,竟然將希望寄托在老天爺身上。

    妃嬪地離去,使得內城的氣氛詭異起來,開始有各種流言興起。每日裡。往九門去尋機會出城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王公貝勒。

    托合齊頂了兩日,便有些頂不住了,實在沒法子。只好像三阿哥與四阿哥求助。三阿哥哪裡會沾手?四阿哥又要盯著外城的疫情,最後還是十三阿哥出面。

    五月十六,三阿哥府上小阿哥患病夭折;五月十八,臥床半月的大學士張玉書病逝。這兩位。一個是皇孫,一位是相爺,卻都是因時疫而死。

    三阿哥不知是真病了。還是想要趁機擺脫干係。直接告了病。守著府邸不出來,萬事不理。

    雖然內城死亡人數漸少。防疫成效甚好,但是卻沒有人肯相信時疫會就此過去。不止是權貴世家想要出城,就是富裕些的百姓也都嚷著要出城避難,每日守在城門口等機會地人越來越多,甚至大有無法驅散之勢。

    內城九門的人手早已加了三四倍,但是氣氛仍是越來越緊張。五月二十,那條繃緊的弦終於斷裂,在德勝門爆發了一場衝突。

    當時情況十分危急,約有幾百平民衝擊城門,想要出城去。守門的官兵喝了幾次,他們還不後退。推搡中,有兩人被官兵推倒在地,不知是真受了傷還是故意為之,只躺在地上哀嚎,這就激化了衝突,人群中開始有人對官兵出手。

    十三阿哥得到消息,帶人過來時,現場已經一片混亂。若是尋常百姓,哪裡有這樣大地膽子?十三阿哥瞧著中間不乏家奴僕從之輩的青壯,便曉得這是有心人在推波助瀾了。

    他原本對百姓存著的那些不忍全部化作憤怒,當即叫官兵包圍了眾人,厲聲喝令諸人立刻散去,否則就要定個謀逆之罪。

    因人數眾多,大家都抱著「法不責眾」的念頭,除了有個別之人聽命離開,其餘大部分人都在觀望,另有唯恐天下不亂地還在叫囂著出城去。

    十三阿哥被他們喊得焦躁,哪裡有心情與他們擺事實、講道理,心知若是此事不嚴懲的話,明兒、後兒怕是抱著僥倖想法的人會越來越多,大家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今日能圍堵城門,明日還不一定出什麼亂子,後果實不堪設想。

    十三阿哥便直接下令,叫人拿下叫囂最凶、為首鬧事地十數人,毫不留情的當眾斬首。

    人頭滾出多遠,血漿噴濺一地,現場當即鴉雀無聲。

    十三阿哥又叫人將這些人頭分別送往其他八個城門,高懸桿上,用以震懾蠢蠢欲動之人,道是若再有無故靠近城門百米、被喝止後仍上前者,皆如這般,殺無赦。

    曹顒聽說這件事時,九門前已是空無一人,只餘下高桿上掛著的幾個人頭。他不禁佩服起十三阿哥來,這般魄力,換作其他人,便是想得到也未必能夠下得去手!這確是行之有效地法子,如此一來,就算是有人還不肯安分,也不敢輕易再敢打擅闖出城地主意。

    而佩服地同時,曹顒又有些為十三阿哥擔心,聽說那被砍了腦袋的人中,還有三個黃帶子——一個恩襲國公、兩個恩襲奉恩將軍地,這等到疫病過後追究起來,十三阿哥的功勞未必有人願意肯賞,這罪責卻肯定會有人出面聲討的。

    *

    想到了這點、替十三阿哥擔心的自然不止曹顒一個,四阿哥此時就正滿是焦慮地勸誡十三阿哥:「就算要殺一儆百,也不必下這樣的狠手,十幾條人命,十三弟,這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勞都抵不過去!」

    十三阿哥卻只是笑笑:「四哥,別擔心,弟弟不怕,弟弟也不稀罕這勞什子的功勞!」

    四阿哥搖了搖頭,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你趕緊寫認罪折子,我來想法子,在別人未告黑狀前,先將事情辯個清楚。務必要說明白確是事態緊急,沒有其他法子,方出此下策!」

    十三阿哥沉默許久,方緩緩開口道:「事已至此,四哥覺得做這些還有必要嗎?皇阿瑪的心思,咱們從來沒有猜到過,但是他想來是講個『仁』字。」

    四阿哥明白十三阿哥話中之意,不管是何緣故,總要有人為此事負責,來維護皇父「仁君」的體面。他疲憊地闔了下眼,很快又睜開,正色道:「既然這般,這認罪折子就我來寫。你本是閒散阿哥,身上沒差事的,是我請你出來,並且讓你堅守城門!你只是聽從了我的安排而已,過錯並不在你!這兩日,你安分的在府裡呆著就事,諸事有我。」

    十三阿哥聞言霍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道:「四哥,難道弟弟還是小孩子?弟弟知道什麼做的,什麼做不得?!既是選擇這般做了,弟弟就沒什麼可後悔抱怨的!更不會將這些都推給四哥擔待!」

    「老十三!!」四阿哥的聲音也帶著幾分惱:「你倔什麼?這是賭氣的時候的嗎?難不成你想讓皇阿瑪再冷淡你十年八年,甚至……甚至……人你,你才滿意?」

    「四哥,那弟弟問你,今日這般情形,若是換了四哥,四哥怎麼處理?」十三阿哥盯著四阿哥的眼睛道。

    四阿哥一愣,肅然道:「就算只有這個法子,也應該是我這做哥哥的來做,畢竟我身上還有個督管時疫的差事,最多不過是罰俸去了戶部的差事罷了!」

    「我怕過什麼?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十三阿哥的聲音透著忿然和激動,「四哥做得,為何我就做不得?難不成四哥同別人一般,也將我這個失寵的阿哥當成了廢物?」

    「十三弟……」四阿哥最終歎了口氣,沒有再多說。

    十三阿哥別過頭去看了看窗外,天上雲層漸攏,看來,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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