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休假顯然是早就備下的無奈之策,而李其昌是個好代管李其昌的職務後得到這個結論。因為李其昌在「生病」之前,已經將手頭上所有的賬目工作全部完成。而此時部裡幾個大宗事務原就剩下彭鑄這邊調糧一樁,這事完成後,也沒什麼可叫曹顒終審定論的,因此曹顒輕輕鬆鬆接了手,倒是悠閒了小半個月。
直到有四阿哥遣發的公文送來。
前些日子,聖駕就往通州巡視河堤去了,太子、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隨扈。眼下四阿哥正和韶屯伴駕閱河,卻發了加急公文來,叫戶部重新盤查去歲海稅與海寇損失。
康熙二十三年正式停止的海禁,翌年在粵東的澳門、福建的漳州、浙江的寧波府、江南的雲台山,分別設粵、閩、浙、江四處海關,管理對洋貿易。
在戶部這邊,廣東司、福建司、浙江司和江南司都是涉及到海稅的,而因福建的海寇北上在沿海諸多地區上岸搶劫,各地都有報損失,所以,福建司、浙江司、江南司並山東司又都有海寇損失賬目,這一番重新盤查卻是讓半個戶部的人都盟起來。
福建司兩者都有牽涉,其中海寇損失還是曹顒親自參與審查的,因此組織人手盤賬時,他迴避了再次盤海寇損失賬目,而是帶著傅顯功幾人去盤海稅的賬。
左右無外人,傅顯功瞧著賬目倒忍不住替李其昌打起抱不平來:「攏共五、六萬兩銀子地事。這帳還能有錯?李大人真是冤枉!那人實是欺人太甚!」
一句話既出,雖然在場的都算是他心腹至交,但一個個未免皆是心驚——他雖沒點名道姓說石文桂,但誰還不知道他指的是誰?那日石文桂拿海稅的事發作李其昌,是眾所皆知之事。
察德幾個都不由道:「大人慎言!不要惹禍上身!」曹顒也委婉提點傅顯功注意言辭。
傅顯功一撥浪腦袋,聲音壓低了幾分,卻仍滿是不忿:「沒由頭生生尋由頭,海稅還能做文章出來?曹大人,你說。他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曹顒拍了拍他肩膀,無甚可答。這就是明擺著的事。
康熙年間海關課稅定得十分低,閩海關關稅定額才三萬兩,這一年福建又是大災又是大劫。貿易額降低了不少,這關稅也大大縮水,至多兩萬餘。福建司又兼稽查天津海稅,這些年天津與東北關外往返發送糧食作物收的關稅是大頭。定額才兩萬五千兩,別的零星攏共也沒多少。
這兩邊加一起,李其昌這海稅的賬上滿打滿算也就五、六萬兩銀子的事,比起別地動輒幾十萬上百萬兩的賬目。這算是最簡單最沒可能出錯的了。偏石文桂就能挑這個錯兒出來,想必李其昌便是「生病」也是被氣的。
但便明知道石文桂雞蛋裡挑骨頭地找茬又能怎樣?他分明就是故意為之,前幾次和李其昌爭執大抵是關起院門吼罷了。小吏們只傳出些個摔杯子的事來。這次卻是連口角內容都傳出來了。而且小吏們還說不只一個兩個人聽到!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這般私下議論上司無論如何算不上什麼好事。
曹顒對傅顯功印象頗佳,不願看他因口舌引起什麼麻煩,便岔開話題:「雍王爺既然能發了加急公文回來叫查賬,必是有些個緣故的,咱們還是仔細看看,別出什麼紕漏才好。」
幾個都點頭稱是,方才不說什麼了,埋頭幹活。
曹顒一面對著賬目,一面思索,突然讓查海寇損失和海稅看上去像完全不搭邊的兩回事,不知道讓一起查到底是什麼意思。若說海寇影響了海外貿易,那是一定地,但是海稅本身定額就不多,甚至可以說在目前全部稅收裡,怕是連百分之一都佔不到,何必這般大張旗鼓?
曹顒正尋思間,忽然聽筆帖式察德那邊低低驚詫一聲。因屋裡安靜,雖然他聲音不高,大家都聽得分明,便一齊往他那邊望去。
察德見大家詢問的目光,有些個不自在,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個所以然,又搖了搖頭。另一筆帖式金傑性子最急,忍不住道:「沒事你『咦』個什麼?有事就說!」
察德叫他說的有些尷尬:「瞧著有點不對……待我再查查……」
眾人都是一怔,忙問他:「什麼不對?賬目不對?」
察德猶豫了一下,還是騰了一頁帳,拿了到曹顒和傅顯功這邊來,眾人聚到一處瞧。察德拿著筆人幾處商船,道:「這邊寫了因海寇,船上貨物折損,沒收稅。但是……前幾日恰是我稽的商船這塊,並沒見這幾個……」
眾人都陷入沉默,之前大家都是提李其昌打抱不平地,這會兒見出這等事情,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所有人都在想,莫非石文桂不是故意找茬,李其昌真有問題?
很快,這個想法就被傅顯功否定了,他最先開口:「不是我說,李大人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想必幾位也是知道地。再說,這幾條船也就千八百兩銀子地事,要說抹掉圖私利,那也當抹個多些地!」
曹顒點點頭,這事確實蹊蹺,他雖然是才接觸財務賬目沒多久,卻也知道這要想做假賬,是要把相關賬目都做平了的,且不說李其昌會不會為了區區千兩銀子地事作假帳,單說他作為一司主官,這些賬目最終都是要在他手裡過的,他把兩面的帳都做平了再容易不過,怎麼會留下這樣的漏洞給人察覺?
回去去莊先生說了,卻也一時之間找不到
L|.個假,那樣的話可真就是蠢得不可救藥了,難道當康熙老爺子是擺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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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曹顒在淳王府只住了三日,初瑜還要在郡王府那邊住到二月末地。就算是惦記她,曹顒也不好每日過去,每日回到府裡,感覺甚是清冷。
這一日,吃罷晚飯,天還大亮。曹顒百無聊賴,就去榕院找莊席下棋。
雖然已經是二月中旬,天氣暖和了不少,但是莊席畏寒。還是懶得出門。見曹顒過來,又不像是個有事的樣子,莊席就興:「可見這是新婚燕爾,兩個人方分開幾日。就覺得日子難熬了?」
曹顒也不拘泥,笑著點了點頭:「先生說得正是,原不覺得,現在回到房裡卻是空落落的不自在!」
莊席摸了摸鬍子。打趣道:「公子這是曉得閨房之樂了,看來年內令尊抱孫有望!」
剛好惜秋送茶上來,曹顒不經意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似乎忘記了點什麼。惜秋有所察覺。忙低下頭退下。莊席在旁邊咳了一聲。打斷曹顒的沉思。
曹顒看看惜秋的背影,轉過頭對莊先生道:「記得前兩日。聽紫晶提過先生這邊的憐秋病了,還說請了外頭的大夫過來瞧過。因這幾日差事多,倒是忘記問了,不知痊癒了沒有?如今正是乍暖還寒之際,別耽擱了病。先生這邊也是,身體也不好,再傳染上怎麼辦!」
莊先生臉上卻是少有的不自在,看了看曹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可太不對勁!曹顒看著他這般,不由得心生疑惑,不過是侍女生病,有什麼不能提地?難道有什麼隱情,需要遮掩?
莊先生見曹顒這般看他,摸著鬍子訕薪聲:「原想著找個日子跟你提的,今兒既然話趕話說到這裡,就對你說了吧!」說到這裡,又頓了頓說:「本沒起什麼續絃納妾的心思,但是憐秋、惜秋姐妹兩性子溫順,這兩年侍候得也盡心,實在是……」
憐秋、惜秋姐妹兩個?曹顒不由目瞪口呆。這兩年也勸過莊先生娶個填房,省得老來孤寂,都讓莊先生給推了,這邊卻是姐妹兩個,又是什麼緣故!
莊先生本就有幾分不好意思,見曹顒不應聲,有點抹不開了,老臉泛紅。
曹顒見了,不知是先道「恭喜」,還是先說什麼,想到憐秋那說不出口得病,難道是有了?
雖然心裡敬重莊席如親人,但是憐秋與惜秋不過十七、八的年紀,若是兩人心甘情願還好,否則地話實在讓人感慨。
「先生,她們姐妹兩個……」曹顒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雖然憐秋與惜秋姐妹是下人,買來後又一直在這邊侍候,但曹顒心裡卻沒有看輕她們的意思,也不會為了安莊席的心,強迫她們兩個做什麼。
莊席與曹顒相此一年多,知道他的脾氣秉性,當初芳茶那般刺頭,他都不會任意疵,指給魏白,便笑著說:「我只是因喜歡她們姐妹兩個性子柔順,想著有著她們做個伴也好,自然是要她們心甘情願地,難道我是那急色小子不成?」說話間,隱隱帶著幾分得意,也不再自稱「老朽」,頗為精神煥發,倒顯得年輕了好幾歲。
這不顯山不漏水的,一次就收了兩個,曹顒見不得他的得意樣子,看著他道:「先生既不是急色的,那憐秋小師母到底是何恙?莫非是我誤會了,她不是有了喜?」
莊席正喝著茶,聞言差點嗆道,卻沒有尷尬,倒是越發得意地搖頭興兩聲:「不過是一次,誰承想倒是有了結果,真是沒想到啊!」
曹顒想著他夫多年,也是孤苦,心裡對他「老不修」地不滿去了大半,認真道:「先生願意續絃,也是好事,況且也算是雙喜臨門。等初瑜回來,咱們在府裡好好操辦操辦,這邊的屋子也好好佈置佈置。」心裡想著明兒就打發人去衙門,將憐秋與惜秋姐妹兩個的奴籍消了,再讓紫晶幫著準備兩份齊整地嫁妝,別委屈了她們。
莊席忙搖頭,叫曹顒不必太聲張。他平日在府裡眾人面前,都是端著長者做派,如今要納自己侍女,還是未婚先孕,想想也覺得臊得慌,所以才遲疑至今,也沒好意思開口。
曹顒這裡還罷了,情分這這裡,能夠體諒;郡主是剛嫁過來不久,還是要顧忌三分。因此,莊席只說選個日子,請紫晶打發兩個嬤嬤給她們姊妹開了臉,再擺上兩桌酒請請府裡幾個管事地,便罷了。
曹顒見外頭天色黑了,便不多留,笑著告辭回去。
次日,曹顒將榕院地事告之紫晶,將她幫著莊先生操辦操辦親事。紫晶聽了,尋思了一會兒,道:「大爺,奴婢聽著莊先生這意思,像是納妾,可不像是要續絃!」
曹顒略帶疑問道:「難道是顧忌到兩人的身份,這邊自會去消了奴籍地!」
紫晶看了曹顒一眼,苦笑道:「大爺待人都是好的,並不輕看奴婢下人,世人又有幾個如大爺般?『婢做夫人』,這要被人講究兩三輩子的,就是子孫也要跟著蒙羞!」
曹顒搖搖頭:「先生素日性子豁達,不是在乎這些世俗規矩的人。」
紫晶沉思下,道:「就算莊先生自己不在意,也是顧忌到其他吧!雖說他女兒已經嫁人,但是娘家這邊也不好胡亂行事!」曹顒聽了無語,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