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氏幾乎要嘔死,難道她真是那歹毒心腸、謀害丈夫婦?至於這般防備,連帶著大房那邊都插手過來。
而累日裡曹不是歇在寶蝶房裡,就是歇在翡翠那邊,對庶子曹項的照顧也比過去精心,唯獨對兆佳氏,卻是見也不愛見的。
兆佳氏想要如過去那般教訓寶蝶與翡翠,卻是不能。除了陪嫁過來的下人,不僅沒有人敢動手,甚至還有人攔著。兆佳氏委屈得不行,實在不知道自己待產坐月子,不過三兩個月時間,這府裡怎麼就回發生如此的變化。
直到有一晚,曹沒有去任何女人房裡,只自己個兒在書房喝得酪酊大醉。兆佳氏正攢了一肚子火要撒,怒氣沖沖地趕過去,使勁發了一通脾氣。
曹卻混不在意,直到被兆佳氏搶了手中的酒壺,方抬頭道:「你不配做嫡母,我不配為生父,我卻沒甚資格說你。只是你也是做母親的,卻怎會如此狠心!」
兆佳氏聽得迷迷糊糊,曹又道:「如今我沒了一個女兒,不願意再失去一個兒子,老四,往後就由寶蝶帶,不敢再勞煩你費心!」
兆佳氏橫眉豎目,想要辯白辯白,卻想起今兒正是十一月二十二,曹頤出閣的日子,也是帶著幾分心虛,終沒有再說。她原想著等丈夫醒過酒後,再細語寬慰,好解了嫌隙。沒承想,直到過了年,曹仍是冷著臉。
她心中也生出些許悔意,不僅對曹項比過去好些,就是路眉這邊,也想著等孩子生下,要好好相處,挽回丈夫的心再說。她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娘家又不是尋常人家,誰還能夠越過她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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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眉的房裡。仍是不停地傳出淒慘的哭喊聲。
曹站在院子裡,歎了口氣,心裡說不出的糾結。他既期望這個孩子能夠平安降生,又希望他不要到人間受苦;他既想要放過路眉一條生路,又不願意留著任何關係家族安危的隱患。
曹還在長吁短歎,裡面那慘叫聲卻越來越弱,在燈光搖曳下,能夠看到屋子裡人影晃動。隨著腳步聲。一個婆子掀了簾著出來,驚慌道:「二老爺,姨奶奶卻是凶險,怕是要都保不住!」
曹的心裡「咯登」一下。伸手退開那婆子,進了們去。屋子裡的幾個婆子進到他進來,忙勸他出去,直說產房污穢。
路眉慘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因先前出汗的緣故,額前的頭髮都貼在臉上,再也沒有往日地嬌艷與嫵媚。露在被子外頭的胳膊。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骷髏般駭人。
到底是做了兩個月的夫妻,往日恩愛還歷歷在目。曹心裡也是酸酸的。對她的怨恨也少了大半。
一個婆子取來人參片。塞到路眉口出,又在旁不停地喚著。過了好一會兒。路眉方幽幽醒來,見到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曹歎息一聲,終是開口安慰:「且寬心,不要胡思亂想,先把孩子生下來,還搬回南院吧!」
路眉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卻是淚如泉湧,似乎要流盡這半年的心酸與委屈。旁邊的婆子又勸了曹出去,方道:「姨奶奶再使點兒勁,挺挺孩子就出來了!」
路眉睜開眼睛,望著房頂,想要大喊,卻委實是沒了力氣,只微微地動了動嘴唇。
「哎呀,姨奶奶,這般可是不成啊!您得再用力,再用力啊!」產婆還在喋喋不休地勸著。
路眉的淚順著眼角滑落,伸手去摸自己地肚子,這是自己的骨血,這就是往後自己的依靠。男人的恩寵算什麼,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往後自己安安分分地帶孩子,往後自己規規矩矩地做個良家婦人……
或許是想到以後地安穩日子,路眉突然覺得自己多了不少力氣,她狠狠地攥住被子,用了吃奶的勁地大喊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讓肚子裡的孩子平平安安地來到人世……
正月十六,曹家又多了位小姐,卻是個福薄的,生而喪母。
聞信,兆佳氏鬆了口氣,想要撫養庶女,以示賢惠,卻沒有如願。
織造府內院,高太君房裡,看著搖籃裡地孱弱得像貓兒一樣的女嬰,高太君直念「佛祖庇」,想到孩子去了的生母,不由得紅了眼圈。
*
京城,戶部衙門。
福建海寇損失賬的差事做完了,曹顒帶帶拉拉地幫著彭鑄盟幾日從湖廣調糧地事務,與湖廣司的人混了個臉熟,卻也知道了彭鑄口中所謂「湖廣司最麻煩」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湖廣司的人和福建司大有不同,去年九月裡被賣出去地官缺不甚多,絕大部分是入部多年地官吏。這些人大抵是老油條,像傅顯功№鑄這樣地實在人基本沒有,都是些個滑不留手
,打哈哈地人多,做實事的人少,又是勢利的緊。分的複雜,相互之間摩擦不斷,辦事拖沓可想而知。
而主官郎中圖明安又是這群麻煩中的大麻煩。一方面,他因有些個後台眼高於頂,對低於他官位的這些個主事、筆帖式都有些瞧不上眼,素來帶搭不理的,擺得架子似乎比侍郎甚至尚書都高;另一方面,他又是個極其苛刻的人,賬目到了他那裡,總是橫挑豎挑,非給你摘兩個錯處打發你回去再忙活一回不可,極少有痛快通過什麼事的。
彭鑄是一百二十個不樂意和圖明安打交道,前頭幾天還耐著性子,後來卻是也沒好臉掛著,雖然不敢直接頂撞上官,卻是每每那邊受氣,就回來關起門大罵宣洩一番。直到曹顒來了,他才算得以解脫。
曹顒話不多,但思維敏捷,常常一句話就說到點子上,湖廣司的人想和他打哈哈,常常是兩三句就被拐到正題上。想不做事?卻是沒門!
又因為曹顒那一疊串的身份在那裡擺著,誰也不敢得罪於他,便是圖明安也對他十分客氣,賬目上沒刁難過。
彭鑄發現這件事之後。念了多少句佛,然後就連磨帶懇求的,央著曹顒,凡往圖明安那邊送帳都是他去。
曹顒自然知道他那些個小九九,不過確實自己出馬要比別人出馬效率更高些,也就順勢鈾下來。彭鑄沒口子地謝過,又許下了多頓酒席。
這一日,曹顒正和彭鑄盤賬。忽然有小吏來請曹顒過去,說石侍郎有請。
曹顒有些奇怪,這石侍郎就是石文桂,太子妃的親叔父。去年十一月被康熙貶斥「軟弱無能」,和施世綸調換了官職,成為戶部右侍郎。石文桂安安靜靜地上任,而後也一直十分低調。沒有任何動作,似乎消沉了一般。曹顒都快忘了戶部還有這麼一號人,這會兒實不知他找自己所為何事。
曹顒往石文桂那院子走過去時,正瞧見李其昌從裡面出來。面色鐵青,緊鎖著眉,一臉的不快。瞧見了曹顒。他明顯一怔。然後似是若有所思。曹顒過去俯首行禮。李其昌客客氣氣地虛扶了他,而後快步離去。
曹顒微微皺眉。莫非出了什麼岔子,這是從上到下一級級的追究責任?他自信最近從手上過的賬目都是沒問題的,一時也想不出哪裡出了狀況。
石文桂被康熙罵作「軟弱」,可這體態形象可一點兒都不軟弱。他身體沃,一張國字臉,因為年邁,雙腮的肉微有下贅,使得整張臉看上去十分地嚴厲。即使他滿是笑容,瞧著也不是什麼好臉色。
曹顒進來時,石文桂就擺著這麼一副自覺是十分和顏悅色的表情,然落到曹顒眼裡,卻是一種皮笑肉不笑的陰險模樣。
拋卻表情,石文桂的言辭還是相當溫和的,先問了幾句進來的差事做得如何,然後又對他之前協理福建海寇損失賬目的事作出嘉許,最後多有勉勵之詞,又道「前程不可限量」。實質性的話是一句沒說,就打發曹顒回去了。
曹顒聽得莫名其妙,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他旁敲側擊地打聽,這一日石文桂只見了他和李其昌,再沒找過旁人,而李其昌從石文桂那邊回去之後,除了表情凝重外,並沒有其他異常,也沒有重新審查什麼出現紕漏地舊賬,仍是繼續做手頭天津海稅的差事。
曹顒也懶得去想那麼多,石文桂若是有所圖,終會露出端倪來的。雖說是太子妃的叔父,曹顒卻也沒什麼忌憚地,眼下太子的日子並不好過,連帶著這些與太子有干係的權貴也個個老實得緊。就算石文桂想要算計點什麼,卻也要掂掂份量,應該不會輕易拿他開刀。因此,曹顒又回彭鑄處,依舊處理調撥賑災糧食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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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院子不能老沒有名字,曹顒與初瑜商議了,又比量著原有院名,最後就起了「梧桐苑」。想著等天氣暖和些,植兩株梧桐過來,也算是合了意思。
因前些日子「通房」之事,曹顒對葉嬤嬤有些不放心,就將初瑜托給紫晶,請她每日多照看些。
紫晶本也喜歡初瑜,待她就越發親近,又怕她待著悶,每日往桐院來得就頻繁些個。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珠兒、翠兒因多了女主子,又有七八個不比她們遜色的侍女比著,本是沒什麼底氣地,紫晶常來常往的,倒是能夠讓她們有「多個主心骨」的感覺。
憂慮皺眉的,自然是葉嬤嬤與喜雨幾個。因喜雨長得好,淳王福晉本是不願意她隨著陪嫁地,可還是被瓜爾佳嬤嬤與額蘇裡嬤嬤勸著應下,原是為了防著這邊的紫晶。
照她們兩位說的,額駙這邊雖然雖沒通房丫頭,或許是不解情事地緣故。等到娶了親,曉得床第之歡,還
男子能夠抵住美色地誘惑?雖說紫晶年紀大上幾歲,輕,容貌又好,又是有著多年侍候地情分,且溫柔知禮,處事周到的。若是讓這樣一個女子做了妾,怕是連格格都要顧忌三分。
喜雨便是相貌好些,卻是淳王府地包衣下人,爹娘兄嫂都在那邊府上當差的,還能夠飛上天去?而且她是個聰明的,自然知道利害關係。哪敢越︰王府這邊的陪嫁侍女做通房,總比曹府這邊的幾個強,省的有不懂事的,搗蛋惹得格格傷心。
淳王福晉聽了這些勸,這才依著她們倆,把喜雨等四個丫鬟交到葉嬤嬤手裡,又交代了一番。
葉嬤嬤奶大地這格格,心底早當自家閨女一樣看待。疼得緊。格格嫁過來這些日子,因額駙愛靜,上房是不留人值夜,也不知兩位主子的房事如何。她私下問過格格。卻是新婦靦腆不肯應答。
待到格格小月,依規矩也是要夫婦分床睡的,葉嬤嬤便想安排喜雨去侍候額駙,早早定下通房的名分。也省得節外生枝。沒想到不僅惹惱了額駙,連帶著格格也對她有幾分埋怨,心下已是懊惱不已,又瞧著近日來格格和紫晶十分的親近。心裡憂慮著急,卻是沒法子說出來,只十二分的精神提防著。生怕格格吃一點兒虧。
這日紫晶來梧桐苑。找初瑜商議給曹頌過生日的。曹頌正月二十五的生日。衣服鞋襪是早就準備下地,只差這生辰酒。因曹頌愛熱鬧。去年也是給他請了戲班子回來的,紫晶便向初瑜說了,又商量要不要請上些親友,吃上一日酒。
這是初瑜嫁過來後第一次主持宴客,自然要好好籌劃的。兩人商量了女客的單子,除了兩位姑奶奶,還有寶雅格格,兆佳府地太太小姐並其他幾家常走動的女眷。外客卻要曹顒與曹頌兄弟兩個來擬。
初瑜雖年紀比曹頌還小一歲,只是在娘家為長,下面弟弟妹妹又多,又因著曹顒,心裡便將曹頌看成與弟弟們一樣的,平日在他面前很有嫂子的做派。見初瑜言語莊重,曹頌也收了素日地隨性,在這小嫂子面前很是服帖。只是初瑜離開後,他沒少向紫晶感歎:「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這小嫂子繃著臉說話的神態,可不是像極了哥哥!」
因等給曹頌過完生日,就是正月二十六,初瑜嫁過來滿一個月,按照規矩,還要回王府「住對月」。到時候,曹顒也要隨著過去的,帶的衣物,隨行侍候地人都要提前打理。說妥了曹頌的生辰酒,初瑜和紫晶又商量起這事來。
喜雲送上茶來,剛好聽到初瑜與紫晶提及二十六回王府帶誰回去侍候,不由低聲道:「格格卻不要忘了後廊『病』著的那個!」
她是初瑜自幼地貼身侍女,自然一心想著主子這邊,對葉嬤嬤為額駙安排通房之事頗有微詞。格格金枝玉葉,又是這般品貌,難道還需要靠著丫頭籠著自己地夫君不成?況且額駙是真心疼愛格格,兩人感情正濃,哪裡輪得到外人多事?
後廊『病』著地,自然是說喜雨。
現下喜雨處境十分尷尬,那晚曹顒說「不耐煩人多」,在場的幾個誰不知道說得就是她?就是其他侍女,見不得她地小意慇勤,卻也是背後好好地興一回≒因著她,使得大家都引了額駙的忌諱,冷言冷語也是不少。
喜雨雖然包衣出身,卻也是爹娘寵溺著長大,若不是瓜爾佳嬤嬤與額蘇裡嬤嬤打著福晉的名義選人,她也不會陪嫁過來。
喜雨是聰明人,通過幾個嬤嬤的交代,曉得自己通房丫鬟的使命,卻也是真心願意服侍格格與額駙的。原本她還覺得委屈,哪個女子不想著找個好郎君,做個平頭妻?待進了曹府,見到了額駙的相貌人品,看到他對格格的憐惜疼愛,便也就認命了。沒想到,卻是尚未近身,就引得額駙的厭惡,怕是他將格格的委屈都算到她上頭。她也不是那沒臉沒皮之人,就道病躲在後廊屋子裡,鮮少到前邊來。
聽到喜雲的話,初瑜卻是有絲為難。雖然喜雲勸了她好幾次,叫她早日打發了喜雨出去,但是畢竟是陪嫁過來的,又能打發到哪裡去?喜雨不過長的好些,又沒犯什麼錯處,那樣待她也是不公。
額駙對自己這般疼愛,自己卻要生生擺出那般妒婦嘴臉,倒是污了他的清名,實在可僧,那般下作,怕是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了。想到這些,初瑜就笑著對喜雲搖了搖頭。
喜雲知道自己格格是個心軟的,心裡歎了口氣,望向紫晶求助。紫靜知道喜雨的事,但是她的身份卻不宜就這院子裡的事情多說。